但不论如何,风荷宴还是如期抵达了,当日一早白梅客乘车到了甜水巷门口,本打算带着白璇与罗浮一起,但罗浮昨夜睡得有些晚,便说好了晚些时候过来与她们会面,故直接带着白璇往玉河的方向走去。

    听先前白璇的,白梅客身上什么都没带,唯独带足了钱。

    玉河已流淌了数千年,贯穿大兴,流入大海,滋养了无数座城镇,而今玉河下游,依旧有不少村庄依水而生,说是大兴的母亲河也不为过。

    风荷宴主要聚集地便是玉河途径京城外的一道分流。

    这个时辰还早,但河边已有不少人聚集,摊贩也都各居其位,画舫还需要等到午时吉时出发,但莲花丛中,已有不少小舟投了进去,莲花繁茂,看不清舟船,却能听到阵阵笑语丛里面传来。

    白梅客上次来还是十二岁,五年过去风荷宴已大有不同,连小时候最爱的藕粉糕的摊面也换了主家,看着这一片热热闹闹,一时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倒是白璇比她接受良好,到了后没怎么犹豫,亲亲热热地挽着白梅客往街里走去,这里停停那里看看,瞧着要比白梅客自在多了。

    只是一点,不论看了什么铺面,白璇面上的笑有多真心,一旦白梅客拿出钱袋,白璇立刻便拉着白梅客往下一处走去。

    次数多了,白梅客便也觉得奇怪起来。

    在又一次白璇将白梅客拉走之后,白梅客终于忍不住发问:“刚刚那只瓷猫瞧着多好看,为何不买?”

    白璇已经开始瞄着下一处:“所以我多瞧了几眼呀,这也就够了,很多东西只是当下喜欢,非要带回去,等那股劲过去后,便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白梅客:……哪学的歪理?

    白梅客偏头去看白璇,对方一脸兴味,仿佛方才那些话都不过最寻常的道理,心底又涌上一阵酸涩。

    不难想在外那些年得不到礼物的姑娘,是怎么安慰自己以此来让自己不要难过的。

    思至此,白梅客当机立断拉住白璇,将她带回方才摆瓷件的小摊,不顾白璇的阻拦,将方才白璇看过的瓷件全部点了一遍:“这些,麻烦都帮我包起来。”

    “长姐!”白璇有点急了,“不用给我买这些的!”说着又大声止住摊贩的动作,“你别动!”

    摊贩一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无措地看向白梅客。

    “没事,装吧。”白梅客温声安抚了一句,转向白璇,玩笑道:“钱在我身上,你可做不了主。”

    白璇一愣,有些无奈地仰头看向白梅客。

    白梅客笑了笑,温声道:“所以钱花得值不值,你也说了不算,对长姐来说,只要能有一瞬间让你高兴,这钱就算值了。”

    白璇默了默,再次听到这句话,心中感动复杂兼有。

    长姐心中有她,白璇一直都知道。

    但到底有多重,白璇却不清楚。

    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世她最后得知国公府的消息,便是秦国公在宣读圣旨当夜死在府上,死状惨厉,皇帝念其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了国公府上仆役收监,赐了一薄棺下葬。

    至于秦国公的妻子,好像被人遗忘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再提起她。

    陈云驰那时已经死了,白璇连一个质问的对象都没有。

    长姐还活着吗?她去哪了?

    白璇后半生汲汲营营,寻了长姐一辈子,却始终没能找到有关长姐的消息。

    直到她年逾六十,重新回到京城……

    “吉时到——”河上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将白璇从思绪中扯出。

    抬起头来,河面上几条精致的花船开始行进,推开一道道波浪漫入河中。

    小贩手脚麻利,这段时间已经将东西都包好了,白梅客付了钱让之后将东西送到甜水巷去,随即带着白璇去河岸看花船。

    岸边已挤了不少人,花船上有歌女歌唱,与岸上茶馆内的歌声相织,越过莲花丛飘扬而来。

    周边看热闹的人不少,白璇听到有人在周边指点,说领头第一艘是荣远侯家的,天香阁为抢花楼头彩下了多大的血本,哪家人为了抢船还吵了一架。

    大多是些无稽之谈,旁人听了也就罢了,倒是其中一条让白璇有些在意。

    那人说朱尚书家今年新添了个孙辈,原也打算买条船上船庆祝,但今年却已经没船了,正打算与旁人同乘,风荷宴开始前两天却突然有了空船,忙买了下来。

    那人还指了指,正是一众花船中紧跟在荣远侯船后的,华丽至极,通体鲜红,在烈烈日光粼粼河面上分外灼人眼球。

    莫名的,白璇觉得那艘船很像是长姐会喜欢的。

    但白梅客已经对河上花船没什么兴趣,转眼去瞧旁的玩意了,白璇便也不好再问。

    两人继续在街上逛,这次白璇记住了,碰见实在喜欢的,会主动开口向白梅客要。

    两人一口气逛到日上三竿,寻了一处茶馆坐下,便是刚刚出船时在岸边和歌的茶馆。

    今日天热,才到中午,两人却已满头大汗,更糟糕的是,白梅客低估了步行出游所耗费的体力,本身子就没好全,全靠着朱元瑶给的药强撑着出来——她还没敢告诉府医自己偷偷出游的事——现在便有些眼前发黑。

    好在今日提前对此情况准备了嗅盐,闻了闻后脑袋清明了许多,给白璇递了张帕子擦汗,白梅客叫来小二:

    “两壶淡茶,半碟牛肉,一碟玉芙糕,再来一碗冰粉。”

    方才两人在街上已经吃了不少小吃,点这么多已经足够歇脚的时候吃了。

    白璇:“也不知罗浮姐姐什么时候到,现在日头都这么盛,待会只怕会更热。”

    白梅客想了想,街上玩意就那么多,便也有些懒得再逛了:“据说傍晚河岸边能放莲灯,再晚些会有焰火,我们下午便在这里歇着,日头下去后再出去吧。”

    这个时辰来店里的人还不少,不过白梅客来的是包间,位处二楼,一楼的拥挤影响不到她们。

    茶馆一楼中央有说书人,茶点上齐后,白梅客一边咂摸着淡茶与白璇闲谈,一边偶尔分神去听一听楼下讲的故事。

    只是听着听着,竟发觉楼下那人讲的,是两男争一女,那女子却心有所属,谁也没瞧上,经历一番波折后,最后出家做姑子去的故事。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位女子中意的,竟是年轻时卓尔不群的秦观。

    白梅客:……

    秦观年轻时的确斐然,正因如此,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才更让人觉得唏嘘。

    白璇显然也听到了,喝了一口凉汤看向白梅客:“那秦观不就是长姐的公爹吗……他现在还活着吗?”

    虽只是一句问句,但听着的确是有些刻薄。

    白梅客想了想这段时间仅见到秦观的那两面,虽一次比一次萎靡不振,但也确实没死。

    “还在。”白梅客点了点头。

    白璇听着说书人简单几句将他描述的天上有地上物,偏了偏头,好奇道:“他真这么厉害?”

    “或许吧?”白梅客加了一筷子牛肉,咸淡适中密实适口,没忍住又夹了一筷子,“反正我瞧见就一般,感觉……没什么人样。”

    思来想去,也就这个形容会恰当一些。

    想了想,白梅客又补充道:“不过仔细瞧,秦鹤邻其实跟他长得挺像。”

    甚至因为秦观消瘦的缘故,更能直观察觉到他漂亮的骨相。

    白梅客心中偶尔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若秦观死了化成白骨,也一定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骷髅。

    白璇:“……哦。”

    那就是长得一般。

    后半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口。

    这也只是闲谈中的一角,两人很快又引申到天南海北,不知不觉日头渐西,桌上的东西也吃得七七八八,白梅客叫人来结账,便与白璇出了茶馆。

    夏日的傍晚最是舒适,晚风清爽,花气清幽,河面上画舫行进在夕阳上,漾开一道道波光粼粼。

    莲花灯在河的上游,此时那处已经开始聚集人群,摊贩案上的花灯也都点亮,远远看去若无数落入尘间的星子。

    白梅客与白璇各挑了一盏,摊主是个面相极善的婆婆,见她们两个姑娘,还特意借了一支笔,说可以在上头写下自己的心愿,放灯时投入花灯中央,神灵便可保佑实现。

    只是一点,这心愿不能让旁人知道了,否则就不灵了。

    白梅客:“可以写很多个吗?”

    摊贩婆婆愣了一下,似是从没听过有人将这样贪婪的话放在明面上,只是愣了一下又笑开;“可以,但是要悄悄的。”

    白梅客抿抿唇,笑道:“我知道的。”

    白梅客接过笔,与白璇对视一眼,分头找了个地方,很快写好了自己的心愿。

    都不用想,从很久很久以前,她所愿的,不过璇儿平安一生,自己能为父母家人报仇,仅此而已。

    只是正欲收笔时,白梅客心头猛然晃过秦鹤邻的名,犹豫再三,还是在最后的角落,又添了一笔。

    两人写好心愿准备好河灯,一齐站在岸边等着时辰到来。

    夜幕降临,河上的画舫归岸,白梅客身边聚满了欢欣的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在这样的氛围下,白梅客也不免紧张起来。

    一旁的钟漏沙沙作响,最后几息时,大家竟一齐开始倒数。

    “五——四——”

    白梅客点亮了河灯,烛光映亮了彼此的脸,白梅客与白璇对视一眼,齐齐俯下身,准备倒数结束时将河灯放入水中。

    “三——二——”

    “轰——”

    猛然间,河面上响起剧烈的震声,火光照亮了水面,一时亮如白昼。

    白梅客手一抖,河灯掉了下去,一半没入水中,随着烛光浸灭的一声细微“嗤”声,就那样沉了下去。

    白梅客却顾不得河灯,抬头,那巨大的震声发源地,竟是两条巨大的画舫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声爆炸声,画舫上的火焰越发茂烈,与此同时,天幕被点亮,烟火点亮,落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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