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看着崔璨走来，身侧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眼神落过去，只觉得眼熟。
因着在学校，崔璨只是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还以为你明天才回宜川。”
崔璨向来不会过问周序的工作，周序也就不事无巨细地汇报报，只是会说自己某天去哪里，或是某天回来。
他简单说了今天来校的任务后，等崔璨上楼拿东西。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得知他已经等在校门外等着接周玥琪，周序便不越俎代庖。
“我来的时候骑的电瓶车，你先回吧？”崔璨背好包，把办公室的水杯、笔记本等都带回。
周序犹豫了瞬，之前有几次想让崔璨锻炼车技，两人同行的时候都让她开，他坐在副驾驶，遇到复杂的路况偶尔提醒她。
“你开车回吧，车我帮你骑回去。”
崔璨好笑地瞅了眼他，今日来学校是正经事，他穿着西装，虽然看上去也并没有很单薄，但若是穿这个骑她的小电驴，未免太滑稽。
“崔木宸在家，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我骑车就行。”崔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径直向校门走去。
到小区的时候，周序的车已经在楼前的空位处停好，崔璨一身轻松地上楼。
两人在家里看电视。
室内暖烘烘，崔璨脱下大衣换好鞋子，刚放假，心情还算好，连崔木宸目不转睛快要住进电视里也没制止他。
周序今天不打算再回公司，周五，这个点儿大家也快下班了。这段时间很少回自己家，倒是在她这里安了家，公司也不再是没日没夜呆着加班的场所，连霍刚都奇怪地问他，是不是公司这段时间发展不错，让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宵衣旰食。
他看着在眼前晃荡的崔璨，没有哪个地方比她身边更让他安心。
“晚饭想吃什么？”周序起身询问。
崔璨没有很饿，于是问周序说：“你要做什么菜？周大厨，我们家好像没菜了。”
她打开冰箱，确实需要去超市购置，“崔木宸要不要去超市？别看你那电视了。”
周序也跟着她来到厨房，高大的个子站在她身后，又轻轻俯身，和她一起整理冰箱里面剩余的瓜果蔬菜。
崔璨抬起胳膊肘，故意碰瓷他，周序一眼看穿，搂着她腰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玩笑间，崔璨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璨璨啊，你下楼，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完。”
崔玉玲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崔璨恍惚中已经听到了她上楼的声音。
她顿时惊恐地看向周序。
周序也一脸无措，“我...”
“你你你...你先到我房间躲着”，说时迟那时快，崔璨拥着周序进房间，还将他挂着的衣服一并扔了进去，而后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玄关处周序的鞋子被她放进柜子里面，起身环视家中，确认没有他人生活的痕迹后，崔璨才下了楼。
对了，忘了崔木宸！
她折返，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弟对视，拜托道：“你可别说漏嘴啊！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崔木宸愣愣地点了点头。
崔玉玲今天中午在家蒸花卷，给姐弟俩装了些送过来，路上看到有大车装的满是南瓜在路边卖，于是又买了南瓜。
她到底还是使劲把东西一起拿上去，上楼的脚步顿住，崔璨正好开门，看着姑姑看向他们门口的鞋架子，她连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进了门，崔璨才解释道：“网上说独居女性门口可以放几双男人的鞋，多少能安全点儿”。
崔玉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放几双鞋子能顶什么用？哪里比的上家里真的有个男人更靠谱呢，何况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她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还热乎着的花卷，而后熟练地将剩下的放到冰箱冷冻层。
“有几个我垫了点儿辣椒油，大概有些辣。”崔玉玲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椅子上，似乎也不着急走。
崔璨招呼崔木宸过来尝尝，自己也掰了口，姑姑厨艺不错，对于面食更是不在话下。
“我哥他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崔璨还没见过表哥的小婴儿。
崔玉玲也不清楚，“应该还是年前那几天。”
两个大人在客厅说着话，周序在屋内颇有些不太自然，他手机都调了静音，家里隔音一般，她们说到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他在她的卧室里转悠，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周序将眼睛对准了崔璨的书架。
她爱读书，显然可见。书架也不算大，可上面挤挤攘攘地架满了书，大多是文学类，也有历史的，比如眼前的这本《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周序小心地将其抽出来，可书架东西太满，而崔璨又别有心思地将一些东西藏在后面，以至于他抽出钱穆这本书时，也连带着掉落了一本灰色的书。
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看清封面并没有字，不厚，像是笔记本，和这本书差不多厚度，周序本无意探究，只因他接住时不小心已经打开，内页在他怀里有了褶皱，幸好是没有损坏。
周序想放回原位，可他眼神一瞥，看到了打开的这页恰好有他的姓名。
这当是崔璨的日记本，意识到这点后，他更要抚平折痕，可他不受控地朝自己名字的那行字看去，只是须臾，他就被定在这里，瞳孔微微放大，思绪也仿佛被抽空。
那记录着陈年往事的日记本上赫然写着：
我不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2017年6月21日晴
今天万欣怡脱单了，她兴奋地连晚自习都不上了，一个晚上只专心做一件事：给她的男朋友写情书（我说这是情书她非要说不是）
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我们已经很快就要升高三了。不过欣怡似乎毫不在意成绩，只是学起英语来格外努力，大概是她还要再考雅思的缘故。
下周就是结业考试了，这段时间有时候会很迷茫，重新学习理化生，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和理科班的同学交换笔记时，竟然很想在原来的教室里和大家再听老师们讲讲课，突然就对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坚定学文感到困惑。
文综还没合卷，自己偷偷练了几套往年的文综题，原以为会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事实是除了紧凑的做题之外，并没有期待中的体验感。也许，自己早已处在对文科祛魅的阶段。
我有目标，又不够有目标。思考了，但思考的深度和广度不够。这才是令我感到沮丧的事，学文科是为了干什么呢？和自己喜欢的事情打交道吗？可我努力读书，想要远离宜川，最终的目标只是想见识更大的世界而已，或许我还不够有野心，不能坚定地说出我要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我要去什么城市等等，我只是在做目前我能做的事情，学好每门知识，尽量少思考一些目前想不通的事情，也许，到时候就会豁然开朗了吧。
在文科班里的自己像座孤岛，支撑下去的念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父母给予的很有限，我理解。我会把自己养成很好的人。
刚刚万欣怡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自己已经好久不写日记了，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又想到了下午和她一起去超市买可乐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喜不喜欢周序。
哈哈，怎么会呢。
文科班里女生居多，谈论起学校里惹眼的男生，总也绕不开周序，虽然这一周因为结业考试重新学起理化生，和理科班的同学们又拾起了联络，下午给大家送文科笔记的时候没看到周序，才恍然发觉，其实已经好久没和周序有过交集了，想必他也是，我们都是对方人生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对吧？
现在的我不需要有喜欢的人。
未来我会去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多的朋友，我不会被囿在小小的宜川，我总会遇到喜欢我而我也恰好很喜欢的人。
单恋很痛苦，我才不要尝。
再次警示：不要喜欢周序。
我不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周序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愣愣盯着这一行字，眼底浮现困惑、不解，以及一些难过的情绪。
他合上本子，上方书架的位置有些许凌乱，他想顺手整理，却在此时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声。
崔璨本以为姑姑很快就要走，可她愣是从厨房转战到了客厅，崔玉玲年纪上来后有些发胖，和偏瘦的崔木宸坐在一起，略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的面容多有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外眼角比内眼角略低的垂眼。
崔玉玲看了眼眼神不知道飘向哪里的侄女，她有点迫不及待，刚刚一进家门就想问了，“你和那男孩子相亲相得如何？”
崔璨内心瞬时慌乱，家里隔音一般，况且她的卧室还是离客厅最近的。
她想糊弄过去：“没怎么样啊，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了。”
“嗨你这孩子，你提了条件我就给你找，那天你不是答应了嘛”，崔玉玲对湛嘉平挺满意的，她和他奶奶认识，都是本分人，“那男孩不还是博士嘛，你自个儿说处对象要学历高一点的，我这不是给你找下啦？”
崔玉玲满脸邀功劲儿，身边人家的孩子能考上研究生的都少，更何况给崔璨介绍的还是个博士。
“人家博士诶！”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我听说到时候博士就业，配偶也给安排岗位呢，多好，你到时候就和人家一起去安平市，木木也能在那读书，教育上总归要比宜川好。”
崔木宸在这时突然问了句：“相亲就是姐姐和陌生哥哥见面，之后会变成我姐夫吗？”
崔玉玲呵呵笑，摸了摸侄子的小脑瓜，说道：“是啊，到时候你姐姐嫁人，你去当花童怎么样？”她兀自畅想着，仿佛离崔璨结婚已经不远，虽说家里有白事，可她觉得，这也是弟弟弟妹所希望的。
“那人对姐姐好吗？”他的语气有些伤心，崔玉玲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弟弟舍不得姐姐，她对这样的姐弟情深感到心满意足，“好呀，那人也会对你好的，不用担心。”
“他也会住在我们家，每天接送我上学吗？会陪我玩游戏吗？也会帮姐姐做家务吗？”
“住你们家像怎么回事！到时候你们会有新房子住”，崔玉玲对崔木宸发出这一连串询问感到好笑，“到时候你就大了，以后也能自己上下学，男人家都工作忙，做什么家务？”她咯咯笑，“你长大了帮不帮姐姐做家务啊小东西？”
崔木宸望向崔璨，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什么，可他只是微微垂下了头。
“我会帮的。”
崔璨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目光偶尔瞥向自己卧室，她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糟透了。
“那天人家是不是还送你回来的？”
“是。”
“之后没联系了？”
“有。”崔璨有些自暴自弃：“他今天还来学校了。”
“哦豁，去一中找你哟？”崔玉玲高兴地直拍大腿，“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嘛，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她不免幻想：“趁年轻，生个小孩，姑姑和和家里人还能换着帮你带。”
......
崔璨不知道崔玉玲是怎么离开的，崔木宸也跟着她走了，客厅现在剩她一个人，卧室迟迟没有动静，她甚至错觉认为周序没有回来她家、没有听见任何。
她的腿和脚有些麻，是站久了的缘故，慢慢地走向卧室。
他连灯都没有开。
周序在床边坐着，微驼的背透着股颓唐之气，崔璨有些害怕靠近了。
“你都听到了吧？”
“嗯。”
她松一口气，虽然解释起来有点乱乱的，但她会和他说明白，她不是故意相亲的。
正要开口，周序却轻笑了声，有点自嘲，“所以，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是吗？”
崔璨愣住，她打开了房间的灯，一瞬间有些刺眼，但她快步走到周序面前，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却看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你看了我日记？”
周序陡然起身，带着一身凉薄气，“没有故意看，它掉下来，我扫了几眼。”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东西。”崔璨也有点生气，初中时候日记本被妈妈看到，她甚至会拿她写的内容来嘲讽她，崔璨当即将日记撕碎，扔在了楼下的垃圾车里。
周序不语，看了眼她，而后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也是，你做什么，没有道理要向我解释。”周序站了起来。
压迫感随即而来，他怒意隐忍不发，人生气到极点的时候，自己并不会意识到会说出怎样的话：“你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和我发生关系，现在又和别人相亲... ”
他的语气带着点痛苦：“他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湛嘉平前脚送她回来，他后脚就和人家在小区门口碰见。那天周序心情不好，因为他刚去监狱看了周阳。
可笑那晚她还安慰他，两个人在床上说着话交心，很多个时候，周序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起码，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欢的。
如今看来，他像个笑话似的。
崔璨面色有些苍白，她好似一瞬间没了辩解的勇气，是，亲是她同意相的，回家也是她同意送的，更是她，和周序说两人做炮/友就行，他们不谈感情。至于他说她喜欢着别人，呵，她喜欢谁呢？不是看过她日记了吗，他觉得她喜欢谁，那便喜欢谁吧。
她确实如他所说，是个没有心的人。
“那你呢，你有赵婷雯，也会有许婷雯、刘婷雯...”崔璨挑衅地看着他，美貌有时也像杀人利器，她似毒蛇吐着信子一样戳他心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有那么多老板给周总介绍对象，多的是年轻漂亮家世相当和你般配的人，哪里需要在乎我这个没爹没娘带着个弟弟还没钱的普通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被她倒打一耙，气极反笑：“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我可没有和别人相亲。”
“好啊，我就是和别人相亲了，也是高中同学，隔壁文科班的”，她说话不过脑子，气血上涌，只是一味输出：“还是个博士，你也听到了，人才引进博士是给配偶分配工作的。”
周序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失落，“好，好啊，挺好的。”
“是挺好，不只你会和别人结婚，我也会，我还会和别人生小孩，我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以了吗？”
你体会过伤口被腐蚀的感受吗，周序小时候打篮球受伤，擦破皮了一大片，吃饭的时候妈妈不小心将汤碰倒，尽数倒进他的伤口里。
那时的疼痛，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崔璨”，他叫她名字，声音低沉的可怕。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哪怕你不愿意接受正常的男女关系，行，都可以。崔璨，你要这样堕落到什么时候？”
“还是说，就是单单和我不可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哭，只是感觉到自己在发着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周序走了，连大衣都没有穿，家里安静得像墓地一样，像极了半年前她守着父母的灵堂，夜里黑乎乎的，她不敢抬头。
崔璨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她有点想吐，挣扎着起来去喝水。
客厅灯亮如白昼，她觉得刺眼，啪的一声将其摁灭，水不够凉，她从冷冻层拿出冰块，一个接一个地放进去，直到玻璃水杯的外壁附上一层小水珠，冰水喝下后，那股滚沸的、想要爆炸的情绪终于被冷置。
她打开冰箱，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像她半年前刚回到家时一样。
她堕落吗？原来这种自轻自贱的情绪和行为，叫做堕落。
崔璨蹲在地上，呜咽不止。
因着在学校，崔璨只是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还以为你明天才回宜川。”
崔璨向来不会过问周序的工作，周序也就不事无巨细地汇报报，只是会说自己某天去哪里，或是某天回来。
他简单说了今天来校的任务后，等崔璨上楼拿东西。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得知他已经等在校门外等着接周玥琪，周序便不越俎代庖。
“我来的时候骑的电瓶车，你先回吧？”崔璨背好包，把办公室的水杯、笔记本等都带回。
周序犹豫了瞬，之前有几次想让崔璨锻炼车技，两人同行的时候都让她开，他坐在副驾驶，遇到复杂的路况偶尔提醒她。
“你开车回吧，车我帮你骑回去。”
崔璨好笑地瞅了眼他，今日来学校是正经事，他穿着西装，虽然看上去也并没有很单薄，但若是穿这个骑她的小电驴，未免太滑稽。
“崔木宸在家，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我骑车就行。”崔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径直向校门走去。
到小区的时候，周序的车已经在楼前的空位处停好，崔璨一身轻松地上楼。
两人在家里看电视。
室内暖烘烘，崔璨脱下大衣换好鞋子，刚放假，心情还算好，连崔木宸目不转睛快要住进电视里也没制止他。
周序今天不打算再回公司，周五，这个点儿大家也快下班了。这段时间很少回自己家，倒是在她这里安了家，公司也不再是没日没夜呆着加班的场所，连霍刚都奇怪地问他，是不是公司这段时间发展不错，让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宵衣旰食。
他看着在眼前晃荡的崔璨，没有哪个地方比她身边更让他安心。
“晚饭想吃什么？”周序起身询问。
崔璨没有很饿，于是问周序说：“你要做什么菜？周大厨，我们家好像没菜了。”
她打开冰箱，确实需要去超市购置，“崔木宸要不要去超市？别看你那电视了。”
周序也跟着她来到厨房，高大的个子站在她身后，又轻轻俯身，和她一起整理冰箱里面剩余的瓜果蔬菜。
崔璨抬起胳膊肘，故意碰瓷他，周序一眼看穿，搂着她腰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玩笑间，崔璨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璨璨啊，你下楼，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完。”
崔玉玲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崔璨恍惚中已经听到了她上楼的声音。
她顿时惊恐地看向周序。
周序也一脸无措，“我...”
“你你你...你先到我房间躲着”，说时迟那时快，崔璨拥着周序进房间，还将他挂着的衣服一并扔了进去，而后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玄关处周序的鞋子被她放进柜子里面，起身环视家中，确认没有他人生活的痕迹后，崔璨才下了楼。
对了，忘了崔木宸！
她折返，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弟对视，拜托道：“你可别说漏嘴啊！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崔木宸愣愣地点了点头。
崔玉玲今天中午在家蒸花卷，给姐弟俩装了些送过来，路上看到有大车装的满是南瓜在路边卖，于是又买了南瓜。
她到底还是使劲把东西一起拿上去，上楼的脚步顿住，崔璨正好开门，看着姑姑看向他们门口的鞋架子，她连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进了门，崔璨才解释道：“网上说独居女性门口可以放几双男人的鞋，多少能安全点儿”。
崔玉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放几双鞋子能顶什么用？哪里比的上家里真的有个男人更靠谱呢，何况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她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还热乎着的花卷，而后熟练地将剩下的放到冰箱冷冻层。
“有几个我垫了点儿辣椒油，大概有些辣。”崔玉玲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椅子上，似乎也不着急走。
崔璨招呼崔木宸过来尝尝，自己也掰了口，姑姑厨艺不错，对于面食更是不在话下。
“我哥他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崔璨还没见过表哥的小婴儿。
崔玉玲也不清楚，“应该还是年前那几天。”
两个大人在客厅说着话，周序在屋内颇有些不太自然，他手机都调了静音，家里隔音一般，她们说到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他在她的卧室里转悠，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周序将眼睛对准了崔璨的书架。
她爱读书，显然可见。书架也不算大，可上面挤挤攘攘地架满了书，大多是文学类，也有历史的，比如眼前的这本《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周序小心地将其抽出来，可书架东西太满，而崔璨又别有心思地将一些东西藏在后面，以至于他抽出钱穆这本书时，也连带着掉落了一本灰色的书。
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看清封面并没有字，不厚，像是笔记本，和这本书差不多厚度，周序本无意探究，只因他接住时不小心已经打开，内页在他怀里有了褶皱，幸好是没有损坏。
周序想放回原位，可他眼神一瞥，看到了打开的这页恰好有他的姓名。
这当是崔璨的日记本，意识到这点后，他更要抚平折痕，可他不受控地朝自己名字的那行字看去，只是须臾，他就被定在这里，瞳孔微微放大，思绪也仿佛被抽空。
那记录着陈年往事的日记本上赫然写着：
我不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2017年6月21日晴
今天万欣怡脱单了，她兴奋地连晚自习都不上了，一个晚上只专心做一件事：给她的男朋友写情书（我说这是情书她非要说不是）
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我们已经很快就要升高三了。不过欣怡似乎毫不在意成绩，只是学起英语来格外努力，大概是她还要再考雅思的缘故。
下周就是结业考试了，这段时间有时候会很迷茫，重新学习理化生，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和理科班的同学交换笔记时，竟然很想在原来的教室里和大家再听老师们讲讲课，突然就对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坚定学文感到困惑。
文综还没合卷，自己偷偷练了几套往年的文综题，原以为会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事实是除了紧凑的做题之外，并没有期待中的体验感。也许，自己早已处在对文科祛魅的阶段。
我有目标，又不够有目标。思考了，但思考的深度和广度不够。这才是令我感到沮丧的事，学文科是为了干什么呢？和自己喜欢的事情打交道吗？可我努力读书，想要远离宜川，最终的目标只是想见识更大的世界而已，或许我还不够有野心，不能坚定地说出我要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我要去什么城市等等，我只是在做目前我能做的事情，学好每门知识，尽量少思考一些目前想不通的事情，也许，到时候就会豁然开朗了吧。
在文科班里的自己像座孤岛，支撑下去的念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父母给予的很有限，我理解。我会把自己养成很好的人。
刚刚万欣怡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自己已经好久不写日记了，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又想到了下午和她一起去超市买可乐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喜不喜欢周序。
哈哈，怎么会呢。
文科班里女生居多，谈论起学校里惹眼的男生，总也绕不开周序，虽然这一周因为结业考试重新学起理化生，和理科班的同学们又拾起了联络，下午给大家送文科笔记的时候没看到周序，才恍然发觉，其实已经好久没和周序有过交集了，想必他也是，我们都是对方人生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对吧？
现在的我不需要有喜欢的人。
未来我会去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多的朋友，我不会被囿在小小的宜川，我总会遇到喜欢我而我也恰好很喜欢的人。
单恋很痛苦，我才不要尝。
再次警示：不要喜欢周序。
我不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周序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愣愣盯着这一行字，眼底浮现困惑、不解，以及一些难过的情绪。
他合上本子，上方书架的位置有些许凌乱，他想顺手整理，却在此时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声。
崔璨本以为姑姑很快就要走，可她愣是从厨房转战到了客厅，崔玉玲年纪上来后有些发胖，和偏瘦的崔木宸坐在一起，略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的面容多有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外眼角比内眼角略低的垂眼。
崔玉玲看了眼眼神不知道飘向哪里的侄女，她有点迫不及待，刚刚一进家门就想问了，“你和那男孩子相亲相得如何？”
崔璨内心瞬时慌乱，家里隔音一般，况且她的卧室还是离客厅最近的。
她想糊弄过去：“没怎么样啊，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了。”
“嗨你这孩子，你提了条件我就给你找，那天你不是答应了嘛”，崔玉玲对湛嘉平挺满意的，她和他奶奶认识，都是本分人，“那男孩不还是博士嘛，你自个儿说处对象要学历高一点的，我这不是给你找下啦？”
崔玉玲满脸邀功劲儿，身边人家的孩子能考上研究生的都少，更何况给崔璨介绍的还是个博士。
“人家博士诶！”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我听说到时候博士就业，配偶也给安排岗位呢，多好，你到时候就和人家一起去安平市，木木也能在那读书，教育上总归要比宜川好。”
崔木宸在这时突然问了句：“相亲就是姐姐和陌生哥哥见面，之后会变成我姐夫吗？”
崔玉玲呵呵笑，摸了摸侄子的小脑瓜，说道：“是啊，到时候你姐姐嫁人，你去当花童怎么样？”她兀自畅想着，仿佛离崔璨结婚已经不远，虽说家里有白事，可她觉得，这也是弟弟弟妹所希望的。
“那人对姐姐好吗？”他的语气有些伤心，崔玉玲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弟弟舍不得姐姐，她对这样的姐弟情深感到心满意足，“好呀，那人也会对你好的，不用担心。”
“他也会住在我们家，每天接送我上学吗？会陪我玩游戏吗？也会帮姐姐做家务吗？”
“住你们家像怎么回事！到时候你们会有新房子住”，崔玉玲对崔木宸发出这一连串询问感到好笑，“到时候你就大了，以后也能自己上下学，男人家都工作忙，做什么家务？”她咯咯笑，“你长大了帮不帮姐姐做家务啊小东西？”
崔木宸望向崔璨，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什么，可他只是微微垂下了头。
“我会帮的。”
崔璨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目光偶尔瞥向自己卧室，她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糟透了。
“那天人家是不是还送你回来的？”
“是。”
“之后没联系了？”
“有。”崔璨有些自暴自弃：“他今天还来学校了。”
“哦豁，去一中找你哟？”崔玉玲高兴地直拍大腿，“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嘛，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她不免幻想：“趁年轻，生个小孩，姑姑和和家里人还能换着帮你带。”
......
崔璨不知道崔玉玲是怎么离开的，崔木宸也跟着她走了，客厅现在剩她一个人，卧室迟迟没有动静，她甚至错觉认为周序没有回来她家、没有听见任何。
她的腿和脚有些麻，是站久了的缘故，慢慢地走向卧室。
他连灯都没有开。
周序在床边坐着，微驼的背透着股颓唐之气，崔璨有些害怕靠近了。
“你都听到了吧？”
“嗯。”
她松一口气，虽然解释起来有点乱乱的，但她会和他说明白，她不是故意相亲的。
正要开口，周序却轻笑了声，有点自嘲，“所以，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是吗？”
崔璨愣住，她打开了房间的灯，一瞬间有些刺眼，但她快步走到周序面前，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却看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你看了我日记？”
周序陡然起身，带着一身凉薄气，“没有故意看，它掉下来，我扫了几眼。”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东西。”崔璨也有点生气，初中时候日记本被妈妈看到，她甚至会拿她写的内容来嘲讽她，崔璨当即将日记撕碎，扔在了楼下的垃圾车里。
周序不语，看了眼她，而后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也是，你做什么，没有道理要向我解释。”周序站了起来。
压迫感随即而来，他怒意隐忍不发，人生气到极点的时候，自己并不会意识到会说出怎样的话：“你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和我发生关系，现在又和别人相亲... ”
他的语气带着点痛苦：“他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湛嘉平前脚送她回来，他后脚就和人家在小区门口碰见。那天周序心情不好，因为他刚去监狱看了周阳。
可笑那晚她还安慰他，两个人在床上说着话交心，很多个时候，周序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起码，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欢的。
如今看来，他像个笑话似的。
崔璨面色有些苍白，她好似一瞬间没了辩解的勇气，是，亲是她同意相的，回家也是她同意送的，更是她，和周序说两人做炮/友就行，他们不谈感情。至于他说她喜欢着别人，呵，她喜欢谁呢？不是看过她日记了吗，他觉得她喜欢谁，那便喜欢谁吧。
她确实如他所说，是个没有心的人。
“那你呢，你有赵婷雯，也会有许婷雯、刘婷雯...”崔璨挑衅地看着他，美貌有时也像杀人利器，她似毒蛇吐着信子一样戳他心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有那么多老板给周总介绍对象，多的是年轻漂亮家世相当和你般配的人，哪里需要在乎我这个没爹没娘带着个弟弟还没钱的普通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被她倒打一耙，气极反笑：“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我可没有和别人相亲。”
“好啊，我就是和别人相亲了，也是高中同学，隔壁文科班的”，她说话不过脑子，气血上涌，只是一味输出：“还是个博士，你也听到了，人才引进博士是给配偶分配工作的。”
周序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失落，“好，好啊，挺好的。”
“是挺好，不只你会和别人结婚，我也会，我还会和别人生小孩，我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以了吗？”
你体会过伤口被腐蚀的感受吗，周序小时候打篮球受伤，擦破皮了一大片，吃饭的时候妈妈不小心将汤碰倒，尽数倒进他的伤口里。
那时的疼痛，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崔璨”，他叫她名字，声音低沉的可怕。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哪怕你不愿意接受正常的男女关系，行，都可以。崔璨，你要这样堕落到什么时候？”
“还是说，就是单单和我不可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哭，只是感觉到自己在发着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周序走了，连大衣都没有穿，家里安静得像墓地一样，像极了半年前她守着父母的灵堂，夜里黑乎乎的，她不敢抬头。
崔璨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她有点想吐，挣扎着起来去喝水。
客厅灯亮如白昼，她觉得刺眼，啪的一声将其摁灭，水不够凉，她从冷冻层拿出冰块，一个接一个地放进去，直到玻璃水杯的外壁附上一层小水珠，冰水喝下后，那股滚沸的、想要爆炸的情绪终于被冷置。
她打开冰箱，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像她半年前刚回到家时一样。
她堕落吗？原来这种自轻自贱的情绪和行为，叫做堕落。
崔璨蹲在地上，呜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