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璨在客厅里就着正午灿烂的阳光检查完崔木宸的作业,二人又看了会儿电视,之后打算离开。

    都要走出小区了,崔木宸猛地一拍口袋:“姐,我手表忘在姑姑家里了!”

    那是万欣怡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崔木宸宝贝得很。

    崔璨停下步子,想了想,说:“那我去帮你拿吧,顺便我们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两袋盐,我看姑姑家没有盐了。”

    她怕让崔木宸单独回去取东西少不了又要被崔玉玲念叨,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等崔璨拿着塑料袋上楼时,隐约听到了崔玉玲和程少雄的谈话声,她疑心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崔木宸没有关好门,姑姑家的门不大利索,每次都要用力扣住才会弹出锁。

    崔玉玲家在四楼,崔璨此时上到三楼已经有点气喘吁吁,她放慢了步子,姑姑和姑父说话的声音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清晰。

    “你刚刚在饭桌上怎么不主动说?”

    “嗨,我那不是不太好意思吗,一大老爷们,还要向小辈伸手要东西....”

    崔玉玲哼了声,觉得丈夫就是好面子,还挺虚伪的,不过处了大半辈子了,也就这样了。

    “那改天我碰见璨璨了,试着问她能不能把门面给咱们用。”

    程少雄还是觉得挺不妥的,“璨璨这姑娘你也说了,心气挺大,自个儿也有主见,会不会觉得咱们做长辈的....”

    他话还没说完,崔玉玲就打断道:“咱们长辈怎么了?当时还是我把她抱回来的,要不是我,指不定在哪个福利院养着呢,哪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夫妻俩辛苦半辈子,没啥大钱,但也没让她受过啥委屈吧,反观她,一声不吭就把房子给卖了,好歹也不和咱们商量一下,这点就看出不是我们家人了。”

    “我弟和弟妹都多谨慎,一直老实本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几年,还没享到他这养女的福呢,就给走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老天爷太残忍。

    丈夫安慰她:“行了,好歹璨璨还回来照看木木,你也不要太操心了。”

    崔玉玲却是冷哼一声,“现在是照看了,之后呢,这孩子也真是,谈了对象也不告诉我,不过她眼光倒是高,也不知道那人家里到底是什么个条件。”

    程少雄没说话,她自顾自说道:“不过好在是肯谈了,我之前说起这个问题,璨璨总是回避,我还以为她还想回南理呢,现在倒也好,谈婚论嫁了木木这我也能放下心,两人一起照看着他,也算是了了她爸妈生前的愿望了。”

    家里一时安静下来,就显得楼下崔木宸那声脆生生的“姐姐”格外清晰。

    崔玉玲预感不好,看向门口,按理应紧闭的家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而崔璨,一脸无措的站在门外。

    她脑子轰的一下,一时间紧闭眼睛,又迅速睁开,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有些语无伦次:“璨璨啊,你站这儿多久了?”

    崔璨扭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崔木宸,又扭回来,看向崔玉玲。

    声音和脸色一样苍白:“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少雄打圆场,讨笑着说:“我和你姑姑,我们随便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叫做,你把我抱回来的?”崔璨有些无助,自很久之前就埋下的念想在这么一小会儿滋生蔓发,她声音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我不是爸妈的孩子吗?”

    -

    崔璨失魂落魄地对着崔木宸说“你先回姑姑家”之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崔玉玲和程少雄当着孩子的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互相埋怨着,手忙脚乱地一遍遍拨打着崔璨无人接听而后关机的手机。

    崔木宸年纪小,并未厘清事情全貌,只是他当时看到崔璨脸色不好,才叫了声姐姐,而后便只听到了那句“不是爸妈的孩子”。

    他对这种事情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是觉得,无论是不是爸妈的孩子,总归都是他姐姐。

    但崔木宸还是对姐姐的失联感到恐慌,几番挣扎之下,他拿出自己的小手机拨通了周序的电话。

    周序早在中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听到崔木宸费劲地说完事情经过,他立刻拿了衣服下楼开车。

    他对着听筒安抚好崔木宸,让他先在姑姑家,明天还要开学,说姐姐心情不好,他来处理。

    可宜川不大,却也说不上小,周序拨打崔璨电话,是同样的关机状态。

    崔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今日元宵,宜川风俗浓厚,大街小巷的树上都挂着灯笼,主干道更是竖起了大大的花灯,沿途小贩也开始摆摊,准备迎接天黑之后的热闹人群。

    她一路走着,步子又快又大,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不想停下,恍惚中像回到了读书时候,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把那些不喜欢的人和事甩在身后。

    可她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正确。

    兜里手机直响,她摁掉了,而后关机,街上一派喜气,只有她冷着张脸,步履匆匆地朝前走。

    以前喜欢一句话,叫“不问来路,莫论归途”,如今倒真成字面上的意思了。

    她没有来路,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一直以来让她困惑的事情似乎有了解释。

    小时候父母对她不甚亲热,奶奶会用方言说妈妈生不出儿子,她便理所当然地怪自己是个女儿身,后来她一直懂事乖巧,成绩拔尖,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家中的尴尬处地似乎有了缓解,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夸她真优秀,妈妈也会笑着把她搂过来。再后来,崔木宸的降临打破了平衡,她开始频繁地被忽视、被偏心。

    可她再怎么不满,也只是把原因归结为大家都重男轻女,在一贯努力却仍不被重视的局面后,以为自己走出去、走远些就好了。

    却不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解题方式。

    不是偏爱崔木宸,而是理当去爱崔木宸。

    她只是个被养育了十八年却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求公平的小丑。

    崔璨走的太急,没看到前面有个台阶,一下子扭了脚,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感觉不到疼痛,伸手去摸,已是满脸的泪水。

    “姑娘,你没事吧?摔哪了?”

    有路人凑过来,身上还带着新年未消散的喜气,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崔璨摇摇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她没资格停下来。

    -

    周序找到崔璨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窗户开着,室内的暖气便往外溢,偏生她感觉不到,睁着眼,要从这窗户朝外看,势要看出点儿什么。

    可窗外还是一派枯枝,绿意未萌,尽管装扮得再喜气,仍是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如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在这里刷题预习,却并未过多讲话,只是默契地度过了那段时光,那时他们都在向往远方。

    崔璨没有动弹,似乎没有看到谁坐在了周围,也不在意附近的中学生们的小声说话声,更把室外楼下的那些热闹隔绝,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不知疲倦。

    当广播里传来闭馆的铃声时,周序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回家吧?”

    崔璨没有动弹,过了会儿,她才多眨了几下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有家。”

    她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只是任由周序牵着手,街上异常热闹,卖灯笼的,卖小吃的,还有各路行人,大家挤作一团,她跟着他穿梭,什么也不去想,脑子空空,像是停止了运作。

    窗外风景流转,周序避开主干道,绕远路,将车开进了北郡华府。

    车熄了火,周序扭头去看,崔璨已经阖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车库的光照进来,有些暗,周序却想到了一桩遥远的往事,如实答道:“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就会去图书馆。”

    崔璨漂亮又苍白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遥远而纯粹的回忆中。

    那是两人还在坐邻桌的日子里。

    崔璨一早去学校挺没精打采的,初夏渐热,她也没有和班里的同学结伴吃早饭。

    周序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趴在桌上,却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看见教室的黑板还没擦,而今天的值日生,似乎是崔璨。

    周序起身,抱着同学们交上来的物理作业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同班的几位女生,其中一位是崔璨的后桌罗敏,亦是化学课代表,周序走在她们身后,短短的距离听见话题由某几位男明星突然一转,变化到“为什么崔璨今天早上不和她们一起吃早饭”。

    “不知道,大概心情不好?”

    “昨晚我俩在手机上聊天还好好的啊,罗敏你是她后桌,没问问崔璨怎么回事啊?”

    罗敏也不太清楚,扬了扬手上带给崔璨的早餐,猜测道:“可能来那个了吧。”

    他们回到教室时,崔璨已不见身影,罗敏将早餐放在她桌上,就去发化学卷子。

    周序犹豫了会儿,又起身上前,将黑板擦干净,手上粘着粉笔灰,他顺道去洗手间洗手,迎面碰到崔璨,她应该是刚洗完脸,水珠自下巴处滴落,阳光照在她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崔璨回到座位,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她若无其事地拿出书本,等待上课铃声。

    但她运气不好,总能在脑子宕机的时候被抓个正着,政治老师抽人起来背诵,抽到崔璨,她站起来,恰好是她不太熟悉的章节,背到一半磕磕绊绊,于是老师又点了旁边的周序起来背。

    周序并不喜欢背书,只是他记忆力不错,早在老师说起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已经迅速过了一遍框架,可他站起来,背到和崔璨差不多的位置,再多背了两句,便顿住,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老师,后面的内容忘记了,课后我再记忆一下。”

    他们直直地站在教室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老师不高兴地瞪了二人一眼,说:“坐下吧,下节课继续抽你俩背书。”

    下课后,崔璨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不趴在桌上了,拿出了本练习册,埋头写着,却不像认真思考的样子,因为她的笔只在前几秒动了几下,而后便顿住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一上午,中午朋友叫她一起吃午饭,崔璨说不用,后桌给她带的早饭还在位置上,她吃了几口面包,便没了胃口,起身朝学校的图书馆方向走去。

    下午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体育课的时候罗敏问她是不是来月经了身体不舒服,崔璨摇摇头:“我大姨妈应该两周后才来。”

    “那你早上怎么了?”罗敏看她脸色,好像确实没有早上那么苍白了,她便朝远处的周序努努嘴,“周序都帮你擦一早上黑板了。”

    “啊?”崔璨过意不去,“我忘记了。”

    体育课结束便是下午的大活动课间,崔璨学习效率有点低,便又去了图书馆,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迎面和要进来的周序撞上。

    “抱歉,撞疼你了没?”周序来换之前借的物理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崔璨。

    她摇摇头,说“没事”,想要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周序又跟上来,手上还拿着书,和她并肩而行。

    “物理卷子最后一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崔璨一时懵然,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发了卷子,题量不多,一节课绰绰有余,班上很多同学都提前做完了,崔璨也没有很慢,下课前写完了最后一题。

    放在之前,她很乐意和周序讨论这些问题,但现在显然没有心情。

    崔璨摇了摇头,目视前方,“我忘了。”

    “那你政治的大题背了吗?”

    崔璨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背了怎么样,没背又怎么样?”她语气有些冲,不过周序好似并没有反应,脸上无甚表情,完全不像是会婆婆妈妈问这问那的人。

    不过崔璨还是挺感谢他的,毕竟在她因背不出来而难堪地站立时,周序也同样接受老师不满目光的审视,虽然她觉得他背不出来这件事挺小概率的,但这让她有种自己有同类的错觉。

    不过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话题一转,“你经常来学校图书馆吗?”他不常来,也并未在极其偶然的光临中看到崔璨。

    “没有,我只有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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