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轻咳一声,小声道秋深天已凉,然后慈和叮嘱道,“松儿,将你大氅铺在亭椅上。”

    众人顺着李夫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亭下大小姐魏云安正站在那处,因着寒凉没能坐下,李夫人所举也合情合理,毕竟是亲姨母,关怀理所当然,而魏云安对着李兆松平日格外关切,大家都有些揶揄的心态。

    院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魏云安先是看了一眼李兆松,见他紧张的左右张望一圈,嗫嚅两下也未出声,心底有些无奈,不得不出头道,“多谢姨母关怀,三哥出了事,心下不安也坐不住。”

    李夫人哂笑一下,说道三少爷怪让人担心的。

    “你姨母心细如发,担心寒凉浸了身子,确实是这个道理,要小心才是。”静安公主身下放置着暖垫,披着灰鼠皮斗篷,手中抱着手炉,身子暖融融的,丝毫不觉得冷,坐在此处十分无聊,转眼间便想找些趣味,玩味盯着李兆松,道,“枉着大小姐平日里这般照拂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还不去放上去,小心凉着你表妹。”

    静安公主是这群人中唯一的长辈,身份又高,说话分量可不是李夫人能比的。

    李兆松被打趣的脸红红的,忙不迭上前将大氅从身上解下,铺在亭下,道,“表妹坐下吧,再担心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静安公主噗嗤一身笑,然后指使道,“还不给大小姐斟上一杯热茶。”

    李夫人乐得众人看松儿和魏云安的来往,虽然在场大部分都是各房小姐少爷,但保不齐回去说与长辈听,加之丫鬟嚼舌根,捕风捉影的事都能说成真的,顺理成章下来,松儿以后在魏府更能自得些。

    李夫人将热茶亲手奉到静安公主面前,言语之间全是奉承,转身间看着桐君站在最外围,笑着问道,“桐君小姐,也进来喝杯热茶吧,省得到了饥渴之时,艳羡别人茶盏中的水。”

    桐君转身,话语中的不屑顺着冷风送到每个人的耳边,“李夫人多虑了,我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然后瞥了一眼李夫人手中名贵的青瓷茶盏,“天寒地冻,还是各自顾好自己手中的。”

    李夫人看着她意有所指的眼神,手猛然一紧,将茶盏握在手心,暗里咒骂她心机深沉,她一个双亲都不养的贱皮子,仰人鼻息生存的玩意居然讽刺她赔不起一个茶盏,她也配!。

    李夫人向来她的松儿身怀鸿鹄之志,奋发有为必不是池中物,加之魏府相助,未来仕途顺畅,光耀在前唾手可得,凭着她想着遮了松儿的清明,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压下心头愤怒,将茶盏递给丫鬟,讥笑着,“还是你心思缜密,总是想着别人想不到的,真坏了,还要你回苏府拿银子,这也太为难人了。”

    “只要不是魏府的,坏了都要赔,是一样的道理,李夫人。”最后三字被咬的清清楚楚,李夫人行径无非拿着她的身份说事,魏府的人说得,她凭何说得,一样和她借住魏府而已,她不过是吃穿用度,李夫人所求远超她,桐君忽然乏了这般指桑骂槐,起了性子不愿再忍让迁就。

    “魏府高门重情义,关系还有亲疏,不能一概而论。”

    “亲疏不是至亲,虽有差别,本质一样。”

    好一张尖牙利嘴,句句咄咄逼人,若不是今日两人之间机锋,还发现不了真面目,李夫人气急站起了身,兀自走到亭下剜了李兆松一眼,眼神示意让他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李兆松收回了刚才一直落在桐君身上的眼神,压下心里莫名的烦躁与暴戾,看向母亲时又换上了良善的模样,摸了摸鼻尖,装作不知退后一步。

    李夫人瞧见侧身的魏云安,旋即换了一张热络的脸色,拉着她的手细细聊了起来,从针线绣艺到诗词歌赋,李夫人时不时赞赏两句,一时之间,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倒一派和谐起来。

    在场的人因着二夫人对着李夫人起先还有些尊敬,可眼下便有些瞧不上,明显是瞧不上桐君的身份,往细了想,她与李兆松不也是非魏府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李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本来是人前使难,没想到把自己折了进去。

    静安公主看着李夫人失了气势,暗骂没用的东西,斜依着身子,眼皮微抬,“听说你那娘亲生了?真是不枉费了她的出身。”

    桐君盯着静安公主,眸里气势一凛,片刻后淡然转身,竟是不欲搭理。

    有人已低下头,肩膀轻微颤了起来,明显压着笑意,又没点名道姓,可不没人回答。

    静安公主怒极,嫣红的手指伸出,“你...”

    拐角处魏鸷和四老爷出现,静安公主身后的婢女忙走前一步,挡了静安公主的怒容,片刻间只闻后院中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魏鸷见她站在风口处,披风被吹的鼓鼓的,再看其他人,有的抱着手炉,有的在避风的地方,唯有她鼻尖冻的通红。

    各位少爷小姐本就惧怕大哥,被他这么冷冷扫视,都不禁站了起来,上下检查了一通,以为有了纰漏的地方,连着静安公主都和四老爷站在了一起,可刚牵上衣袖,便被拂掉,静安公主虽有郁气可又抬手牵,在披风遮掩下,轻轻晃荡了一下。

    魏世佑晓得静安公主害怕魏鸷,略微侧身将她挡在身后,不过依旧将衣袖抽了出来。

    所有人都自觉排列在周围,丫鬟束手站在最后,静若无声,低眉敛目,桐君刚起步,些许不悦的声音传来,“过来。”

    桐君意识到这话是对着她说的,抬眸环视一圈看着没人注意,抬步对着他走去,甫一站定,见他解下身上的墨色素面杭绸大氅扔到她手上,周圈是狐狸皮毛,内里温热将她冰凉的手覆住,片刻后便恢复了知觉,她双手将其抱在怀中,连着身前都暖暖的,望着前头颀长的背影,脸颊便有些燥热。

    “三少爷已无碍,歇息两日即可,到时再举办践行宴。”四老爷对着众人简要说了情况,各房的少爷小姐俱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俯身作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人人神情不似作伪,她想着魏云礼这人顽劣不堪,可就这样,还能得魏府兄弟姐妹挂怀,魏老夫人心疼,长辈筹谋,足以见魏府家学确实很好。

    她心头一怔,忽然想到若是他知晓自身身份,面对决裂的境况,该何去何从,又对他何其残忍,她有些心疼他,那人跟看见似的,将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明晃晃的圈住了她刚欲伸出去的手,干爽温热,她试着挣了挣,看他抓的愈紧,不敢大动作惹了旁人注意,不得已往前走了一步,将氅衣盖到手上。

    魏鸷闻着自身后传来的清幽甘甜的香味,眉眼一松,刚才的凌厉顿时烟消云散。

    氅衣下,他更加无所忌惮,手指摩挲着她手背,粗粝的感觉带着她轻轻战栗起来,昨日的感觉好似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同样粗粝的指腹从腰背到身上作乱,如入无人之境,她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他拨弄的没了意志,昏昏沉沉的随他起伏。

    桐君双腿虚软,呼吸急促了起来,心跳如鼓,声音让她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自然的伸出手指挠了挠,却不期然被攥的更紧,下一刻她呆若木鸡彻底不敢动弹,只感觉那温热顺着手臂往上攀爬,她忙低下头极力压着身体里翻涌的潮浪和对他难以遏制的渴望。

    四老爷这边已将人打发走,在那边和静安公主小声辩驳,最后静安公主愤愤离开,四老爷赧然苦笑,在前头大步走了。

    整个院中只剩下魏鸷和桐君,魏鸷抽出手来,转身看了一眼她,瓷白的脸染了一层绯色,他想着刚才衣下的嫩滑与乍然而起的热意,他眸色微微一深,知道不合规矩,就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柔夷。

    她便被他这么牵着往前院走去,桐君在后面惊惧的脸色都白了,急着将手抽回来,可他丝毫不见松手,已听到前院魏老夫人斥责的声音,她彻底慌了神,用另一手在他腰后捏了一把,小声喊道,“大少爷!”

    好似一声轻笑,然后终于在一脚迈入前院时,他松了手,然后凛然走进堂中,她抱着氅衣走向偏屋。

    正堂中,三夫人早没了精气神,双眼红肿,欲哭无力坐在圈椅上,二夫人在旁边小声劝着,时不时摁着眼泪,大夫人坐在一边看着不发一言,魏老夫人手扶着额头杵在扶手上,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头疼欲裂。

    一身浅蓝色襦裙的姑娘从偏屋走了出来,给魏老夫人轻柔按摩起来,片刻后魏老夫人脸色变缓,长舒一口气,将她手放在手心拍了拍。

    “陆家小姐,怎的来了?”如意疑惑出声。

    桐君将视线放在堂中威严的魏鸷身上,沉默了片刻,心底忽然冒出些酸苦,小声道,“许是凑巧来探望老夫人吧。”

    正屋堂中三老爷面色凄苦,喟叹一声,“唉,他在外作乱生事,这次大祸临头了。”

    二老爷出声劝慰,“三弟,太医已说了,只要好生养着,性命无碍的。”

    魏世佑拍着胸脯保证,“三哥放心,只要云礼这边有需要,只管找我,拿着静安的名帖请来太医,还有民间良医无数,加之府内珍贵药材滋养,云礼早晚会没事的。”

    三老爷心里感动不已,忙起身对着众兄弟抱拳道谢,最后走到魏鸷面前,“云鸷,这次多亏了你。”

    魏鸷起身道,“三叔,同为魏府子弟,理应如此。”

    三老爷有些惭愧,看着面前位居高位的魏鸷,再想到不成器的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等这个逆子醒了,就让他去岐州,跟不上守军,我派人将他送去。”

    三夫人在那边听着,伸着手指,喊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要送他去吃苦,你好狠的心。”

    三老爷这次铁了心,转过头去不搭理三夫人,三夫人一阵气上来,竟晕厥到椅子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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