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在空中展开,撕扯成了两半,一半落到魏鸷身侧,一半落到五皇子身上,五皇子立时跪下,顾不得身上疼痛,膝行向前,担忧道,“父皇,您万要以龙体为先,一切都是儿臣罪过。”

    “奥?”光景帝平息着怒气,凌厉的视线落到五皇子脸上,逼问道,“魏鸷南下斩获了贩卖盐铁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五皇子身子僵了一下,侧首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魏鸷,心里冷哼一声暗叹他命真大,不过他提前得到了消息,晓得他没有获得要害的证据,这是父皇测试他,他诚惶诚恐的道“父皇,儿臣头脑愚笨,不通达政事,但晓得父皇龙体康健是百姓之福,儿臣之念。”

    一番诚心诚意的话,到底抚顺了光景帝暴躁而起的怒火,他阴沉的看了五皇子一眼,压下心底的火气,他还未老,一个个儿子,臣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站队,这天下,还在他手中吗?光景帝一个趔趄跌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透着青白之气,明显衰老之相已现。

    魏鸷看了看身侧的五皇子,复又低头听命。

    光景帝平息了半响,方命令道,“传命白征鸿审那些犯人,若得姓名,无论是否冤枉,直接提到牢中,将黄孟革职查办,魏鸷暂代转运使一职。”

    光景帝这是要严查严办了,黄孟是五皇子的一员大将,此次不可谓五皇子损失惨重,五皇子走出皇宫之时,太监四海在车门口翘首期盼着,见到主子急急上前,小声禀告,“奴才并未查到是何人将纸条扔到窗台之上。”

    五皇子今日便时刻听着皇宫内消息,却不敢贸然上前,他摸不准魏鸷到底查到了何种程度,正在惴惴不安之时,窗口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打开窗户,看见一个滚球里搁置着一张纸条,“要害人物已死,证据不足。”

    当时他一颗心便定了下来,下一瞬,背后泛出了一层冷汗,难道有背后之人一直盯着他,到底是敌是友,意欲何为,他当即便派四海将府邸内外搜查个遍,整了着装便奔着皇宫而来,他故作平常,此关算是有惊无险走过,只要过了这关,那他就有把握瞒天过海。

    五皇子左右观望了下,小声道,“盯紧些。”

    “奴才晓得。”

    光景帝一心向道,便在皇宫东南角建了道观,周围松柏苍翠,除了洒扫的婢女,无人敢踏足这里,便格外清幽雅静,光景帝每次烦心之时,就会来此处坐坐,和宣进宫的无根道士对谈一二。

    光景帝倚在圈椅上,看着窗前桌案上搁置的天青釉绘画梅花胆瓶插着一支梅枝,梅花三两朵的绽开着,支摘窗开了一个细缝儿,案桌上的纸张被风扇的作响,身侧小炉上煮着枣红茶,放着枸杞,桂圆干,味道很是馨香。

    光景帝端起来抿了一口,喉中的血腥气顺了下去,喟叹一声,道,“无根,朕是不是老了?”

    无根道士从烟火气中抬起头,认真打量了片刻,郑重回禀道,“心若疲了,则周身无力,若精神尚可,则依有千里之志。”

    “是吗?看来朕心已乏了。”

    无根知晓光景帝为着先前六皇子的事一直愧疚,多次与他言谈,语气中溢满悲戚,所以再次面对五皇子时,却不敢再进一步,恐到时无法收场,明白了他的想法,无根宽慰道,“非也,是圣上有怜悯慈悲之心。”

    “可总有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光景帝想到议事殿的事情,明显魏鸷有所保留,他也看得出五皇子脱不了关系,可想到六皇子自戕而亡,他一颗心便硬不下来。

    火炉中蒸腾起来的水汽将光景帝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变得迷茫,只有一个舍不得重罚逆子的慈父罢了。

    无根低头认真摆弄着手里的枣茶,果肉已煮的糜烂,看来火候到了,任何事物都要等一个火候,朝堂之事明显火力渐旺,指日可待。

    魏鸷回府后,马不停蹄到了雅舍苑,上首魏老夫人连番道辛苦,大老爷问了两句,魏鸷拣了旁枝末节说了两句,大老爷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便也作罢,魏鸷起身道先回院子,众人看着他衣襟上血污,自是连连应承。

    魏鸷大踏步进入院子时,隋嬷嬷和十香早候在了西厢房,高兴的屈膝请安,隋嬷嬷便命小厮将热水抬了上来,这边一叠声吩咐去提膳。

    魏鸷转身进入盥洗时,脚步一停,问道,“她如何了?”

    隋嬷嬷晓得是问的桐君,忙不迭声的回答,“洗了身,吃了半碗梗米粥,一直睡到现在。”

    桐君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她嫌弃憋闷,没有将帐幔搁下,烛火一直闪烁在眼前十分恼人,忽然一声轻响,桐君下意识睁开了眼,便看到他端坐在桌前,烛火将他脸色映照的晦暗不明,两人无声对视,又隐隐较劲。

    桐君熬不住空洞的气氛,起身穿衣,一时之间屋中窸窸窣窣的声响,擦磨着人的耳朵,魏鸷沉默着,理智上告诉他本不应该来这里,他自忖没有做错,只是将事情搁置在前,引领她出来看到他而已,而且她也只能属于他,早晚而已,待她想明白便可,可心里却拗不过双腿,抬脚来了她这里,只想着看看她,只是没想到四目相对时,心底泛起了虚。

    魏鸷面上沉着冷静的样子,看的桐君心里冒着酸气似的疼,以往一幕幕在眼前如水滑过,李兆松,三少爷,四老爷甚至静安公主,连着大夫人还有那似是而非让她误会的话,现在仔细回想,以前忘却的事情全部浮现在脑海里,那真相简直昭然若揭。

    桐君哼笑一声,他可真是神机妙算,算无遗漏,就是不知她在其中属于哪一环,又何时被摒弃不用,念及此,她讥讽望着他,“大少爷,大驾光临,可有何吩咐?”

    魏鸷皱了皱眉,不喜欢她这种含沙射影的腔调,他晓得她聪慧,没想到能心思如此玲珑,以点概全,若是男儿必得是个好谋士,不过眼下他却有些头疼,只得耐下性子道,“稍后这些时日不安生,尽量在府里待着。”

    “不安生?难道不是大少爷搅弄风云,玩弄人心?”

    “有大少爷在此,我一介无依无靠的女子还能有何危险。”

    “奥,忘了,大少爷也是最看不上魏府,恨不得为...”桐君到底在最后收住了,没有将话脱口而出,脸色却是极度不好。

    魏鸷听她一句句诘问,倒忘了以前她的伶牙俐齿,口尖舌利来,冷下脸来冷冷注视着,暗含提醒道,“我会让隋嬷嬷看着你,无事不得外出。”

    这已然是将她困在鹤鸣苑,桐君又气又急,眼角红彤彤的,胸脯上下起伏不定,怒极后将门打开,伸手请他,“既如此,那就不劳烦大少爷操心了。”

    门哐当一声响,魏鸷头疼的捏着眉心,他已两日一夜没阖眼,只感觉头上筋绷的紧紧的,拉扯的隐隐作痛。

    往后两日,大理寺连着捉拿了两位朝廷官员下狱,彻底将欢迎新年的热闹喧哗止住了,各府邸停了宴饮拜访,连着百姓察觉到异常来,将在巷子口玩耍的孩子提回家,关起门来。

    整个朝堂噤若寒蝉,不知谁又被发落,光景帝看着报上的一个个人名,从下面臣子面上看过去,各个骨鲠之臣,两袖清风,实则酒囊饭袋,光景帝脸色越发黑暗,厌烦摆手,维顺立时宣布散朝。

    维顺紧跟着在前面大步走着的光景帝,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嘴里是一叠声的劝慰,“哎吆,圣上,您慢点幺,这地上滑溜的很呢。”

    光景帝进了议事殿,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挥到了地上,太监婢女连声告罪该死,维顺将所有人赶出去,可怜他一把年纪,从地上爬起来,又是端茶,又是抚背,看着光景帝脸色不那么冷冽,方心中松了口气。

    光景帝将口中的浊气吐出,幽幽开口,“大理寺已查到了实证,倒腾的银两都能把国库填满,真是我的好儿子呀。”

    维顺不敢言,光景帝瞥了一眼他锯嘴葫芦的样子,嘲讽道,“怎么,连着你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糊弄朕?”

    维顺刚欲跪下,听到一声吼,“不许跪!”

    维顺就半蹲着身子,起也不是跪也不是,最终还是张开了口,“圣上,您先别着急,谁能想到黄孟如此胆大。”

    “谁给的他胆子!”

    这下维顺彻底说不出来,总不能点名道姓的指五皇子,这是滔天的罪过呀,没想到光景帝呵呵笑了起来,“你瞧,连着你都想着卖他个人情,普天之下都知道,他身为中宫嫡子,唯他莫属。”

    维顺彻底惨白着脸色跪在光景帝脚下。

    光景帝心中气血翻涌,不停的咳嗽起来,脸色青白交换,直至变成了不正常的红,维顺连忙让内侍去请无根道士前来。

    天际灰蒙,漂浮着厚厚的云层,偶有零星雪花落到身上,来往的百姓行色匆匆,手里提着东西往家里赶。

    地面发出嗡嗡的震动声,远处马匹奔驰而来,四蹄翻飞,带着泥水四溅,百姓纷纷躲避,刚想着抱怨两声,可看清马上之人背后的字,纷纷噤了声,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便往家奔去。

    “圣上,岐州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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