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人,五男六女,原本租了两辆车还不够用,多了辆四座的帕拉梅拉,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张隽凯没有给他们分担车座的意思,调出导航,给手机充上电,向他们打了个手势,带着晏青辞先一步往目的地驶去。

    岐城很少见到澄澈的蓝天,天气预报晚上有点小雨,此时头顶白云席卷,雾霾不散,倒是没看出来半点要下雨的意思。

    “车程一个小时左右,你要不要睡会儿?”

    晏青辞将座椅往后放了一些,躲开挡风玻璃外刺目的阳光,把渔夫帽盖在脸上,念叨了一句:“想来根事后烟。”

    他低低笑了一声,手敲着方向盘,哄她:“戒都戒了,别前功尽弃。”

    “别装,闻到你身上有烟味。”

    在晏青辞的认知里,张隽凯完全符合她对贫困大学生的刻板印象,父亲去世,母亲病重,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被迫成为支撑家庭的顶梁柱,知识是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他好学上进,穷困潦倒,即便是当下不缺钱的时候,也被装在忆苦思甜的套子里,将节俭和勤劳刻在骨子里,从未改变过。

    在记忆里,张隽凯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一台七八千的游戏笔记本,因为这是他专业课必备的硬件,换过国产手机,用了三年,卡得不成样子,修一修照样还在用,无线耳机是批发市场买的盗版货,除了晏青辞送他的衣服和饰品,身上穿的都是网上不知道几十块钱淘来的便宜货。

    他仿佛没有经历过穷人乍富的阶段,不混夜场,不拈花惹草,小心谨慎地维持着原本的生活。

    这样的人,却是个初中就开始抽烟的老烟民。

    所以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晏青辞抿着烟对他说了那句“你妈的事我可以解决,给你二十万,陪我睡一觉”,他当时手里还捏着给主治医生包的红包,青涩的脸颊上痛苦的痕迹还没完全散去,在原地站了半分多钟,将薄薄的红包塞进口袋,掏出印着小广告的塑料打火机走到晏青辞面前,掌心拢着一团小小的火苗,为她点燃了那根薄荷味的男士香烟。

    梦幻般的开局,却不是他们的开始。

    “咔”,一块钱塑料打火机的声音响了一下,烟雾在车内升腾,驾驶位的窗口开了条缝隙,瞬间将白雾都吸了出去。

    “给。”

    晏青辞拿下渔夫帽,借着张隽凯的手咬住烟嘴,眯眼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两第一次开房的时候吗,你那会儿真的孬。”

    张隽凯被尴尬的回忆袭击了大脑,难受的抓了抓了头发。

    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就记得那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没有所谓男人原始的冲动,有的只是智商没有得到开化的原始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当时晏青辞盘腿坐在床上连续抽了三根烟,等得不耐烦了,将一张支票拍在床头柜上,用一种“就当花钱买教训”的表情把他送了出去。

    即便如此,晏青辞此前托人给他妈找的肾源也没被挤掉,手术照做,医药费也结清,她连句感谢都不稀罕听,自始至终没露过面。

    各自沉默片刻,张隽凯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晏青辞吐出一口烟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帮你什么?”

    张隽凯没接话,摇了摇头,没有追问到底的意图。

    晏青辞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她知道张隽凯这种人很难理解,比起耗费心力筛选出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背叛且背刺的正牌男友当摆设,还不如花钱买一个可以满足生理欲望且干净乖巧的工具,金钱能够得到的东西,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具有稳定性。

    而他恰好帮她证实了这点。

    -

    到地方的时候正是下午饭点,周围青山密林,远远就能看到装修各异的民宿伫立在群青之间,视野开阔的平地上搭了很多白色遮阳棚,有供烧烤做饭的开放式灶台,草地上已经有零零碎碎起杆的帐篷。

    虽已入秋,但岐城的秋老虎来势汹汹,外加年轻人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学,即便是周末,来景区外围露营的大多还是带着孩子的夫妻,或者得空出来约会的小情侣。

    没进深山老林,光是在边缘徘徊就能闻到随风拂来的湿气和植物清甜的气息,还是同一片天,但明显没有市区那种枯燥的热度。

    张隽凯从遮阳棚下扯了张摇椅放在树荫下,晏青辞坐着摇了没一会儿,其他两辆车就陆续开了进来。

    人一扎堆,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场地的工作人员抬着一桌子麻将和锅碗瓢盆过来,叮嘱一群人注意用电用火安全,张隽凯跟着舍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走两步就被使眼色,要么就是肩膀被撞一下,女生们不好意思打听,男生们一个个凑在张隽凯身边伸长脖子往树荫下看,八卦欲根本压不下去。

    东西搬完的时候,张隽凯被勾住脖子拉到了路边,左右前是他的三个舍友,你一句我一句地拷问起来。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怎么认识的?”

    “在一起多久了?”

    张隽凯单手插兜,调侃了一句:“你们三个人机。”

    差点被爆锤。

    老大拍了拍张隽凯的肩膀,“你小子偷偷摸摸跟了个开保时捷的富婆,有钱就算了,还是个混血美女,长的也太……”羡慕嫉妒溢于言表,连着啧了好几声。

    “别的就算了,那个谁,”同一个宿舍年纪最小的男生朝聚众的女生群体努了努嘴,“看见往这边瞄的那个妹子了没,大二的学妹,人家不知道你有女朋友,眼巴巴的跟着过来想跟你拉进距离呢。”

    张隽凯没回头,也无意结交,说道:“我大一就跟她在一起了,以后也会在一起。”

    “靠,三年了!”

    “你瞒天过海有一手啊,连个口风都没透过。”

    张隽凯侧目,余光落在晏青辞所在的位置,无声地笑了笑。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被一个漂亮女人包养了三年,不是男朋友,没有谈恋爱,说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床伴吗?

    有些事可以认,有些事不能认。

    晚风正好,晏青辞在车上没睡,反而在树荫下浅浅眯了一觉。

    睁眼的时候,天边斜阳入山,像一颗被对半切开的血橙,晚霞漫漫,橙红照云。

    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和麻将的碰撞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烧烤料的香味,哪怕这些热闹和晏青辞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是一下子就把睡醒时心里那点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落给填满了。

    晏青辞扭头,站在烧烤架旁陪着朋友聊天的张隽凯立马就注意到了,路过的时候顺手拿了一颗洗好的桃子,踩着结实的草坪走到摇椅旁蹲下,轻声询问:“饿了没,吃饭还得一会儿,先吃个桃子垫垫肚子。”

    她没接,表情也没变化,张隽凯手上用力将桃子掰成了两半。

    脆桃,没什么汁水,果核是猩红色。

    晏青辞接过来咔嚓咬了一口,刚想说一句还挺甜,眸子正正好好对上果肉里扭着身体冒头出来的果蝇。

    人一下子冒了火,连桃子带嘴里那块儿吐出来全部丢给张隽凯,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拿走!”

    她声音不小,往张隽凯身上丢水果的场面看起来像是莫名其妙发脾气,不远处搓麻将的声音都小了点。

    “我滴个乖乖,她脾气真大。”

    “来了就坐下睡觉,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美女的特权嘛,谁敢说什么,我看她也不像会做饭会主动收拾的人。”

    “也不知道阿凯喜欢她什么。”说这话的年轻女孩撞了撞顾若的手肘,“他们一看就知道谈不久,你还有机会的。”

    宿舍老大听不下去了,“我兄弟跟她女朋友在一起三年了,好的很,别当着我面儿嚼舌根,人家招你们惹你们了?欠不欠呐。”

    “开个玩笑嘛,她又听不见。”

    打个马虎眼就过去的事,可顾若看着张隽凯笑开的眉眼,看着他弯腰将那个女人拦腰扶起来,看着他亲那个女人的额头,快被心里那股酸涩淹死了,码牌的时候小声说了句:“你们都不认识她吗?晏青辞,上过新闻的。”

    “名字有些耳熟呢,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我在网上搜一下。”

    各自都不约而同地拿着手机搜索,顾若悄悄低下头,做贼心虚地补充道:“她年纪好像挺……应该比学长大挺多的,而且还有未婚夫,这种有钱人的心眼子可多了,学长别是被骗了。”

    牌桌没了动静,张隽凯拉着晏青辞往烧烤架那边走的时候,有所察觉般往那边扫了一眼,又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扭头问晏青辞:“吃不吃炖鱼?”

    晏青辞的心情被那颗生虫的桃子败了一干二净,“脏死了,不吃。”

    张隽凯没了下厨的必要,人落在树影和余晖下,肩膀上盛满了温柔的暖风,“那我们散步去民宿,在那里吃。”

    “你不管你的这些朋友了?”

    “我就是找个理由约你出来,”他抬手勾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轻飘飘补了下半句,“晏青辞,除了做-爱,我们也能做点别的。”

    张隽凯的坦荡让晏青辞没忍住哼笑了一声,“神经。”

章节目录

谁说我不会谈恋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僧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僧楼并收藏谁说我不会谈恋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