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衙门里时谷醉蝶还是懵的,堂下的原告目眦欲裂,不像是作伪。

    原告叫陈文,是个卖灯笼的,最近正值节日,店里很忙,偏偏父亲总是头疼。

    昨天他父亲在街上采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道士,便花了几文钱买了符篆来化水喝,说是可以安神去晦,陈文是不信的,也阻挠过。

    在他看来,大夫们都查不出父亲头疼的病因,怎么可能喝符水就好了,显然是骗人的。

    但是父亲不听劝,他又忙着生意,就没能管住,结果人中午喝了符水,晚上他回家的时候,父亲竟死不瞑目!

    陈文哭的痛不欲生,谷醉蝶也跟着哭。

    “冤枉啊大人,小道的符卖了这许多天,治病不能够,但确确实实能够安神啊!怎么旁人吃了都没事,偏就你父亲死了?”

    不是谷醉蝶推卸责任,她是真的冤枉。

    她确定她的符篆没有问题,太清宫制作符篆的时候都会在纸张上撒上一种药粉,化作符水喝下去不仅无害,还会强身健体。

    何况这几日她出手的大多是安神符,安神符是符篆中最基础的,根本没有攻击性,也没有画错的可能,绝对不可能吃死人。

    如果这人确实是喝了符水后死的,很可能这人本就命不久矣,只是死前恰好喝了符水而已。

    谷醉蝶企图讲道理:“我跟你父亲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杀他。”

    陈文恨意更强烈了:“家父说你本是要他买十张,但是他没带够钱,只买了三张,谁知你竟怀恨在心,在那符篆上动了手脚,家父喝下符水说困,想睡觉,我们忙着赶集也就没有理会,待晚上回来,父亲已经没了气息,七窍流血而死!一定是你杀了父亲!”

    说着那男子激动的揪起谷醉蝶衣领,将人硬生生拖起半尺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该认怂时就认怂,谷醉蝶立刻举手向衙卫示意自己没有碰到对方:“你冷静点。”

    两侧衙卫上前将人拽下来,堂上的官爷醒木一敲:“肃静!”

    跪在大堂自下往上看那官爷,粗眉环眼面目威严,叫人心慌,陈文也不敢再造次,只红着眼又将经过复述一遍。

    “谷鸿宝,你可有话说?”

    谷醉蝶自然是有的:“第一,我没有理由杀他,我只是途径此地略作修整,至于卖符十张起卖,如果对方不愿意的话,一张两张我也会卖,没必要记恨一个以后再也遇不到的人。第二,按照李文所说,他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也许只是寿数将尽,死者死因究竟如何,请来仵作一验便知。”

    “你!”

    验尸不是难事,官爷略一沉思,便开口道:“验尸。”

    谷醉蝶跪在大堂上,不去理会陈文仇恨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包袱上的绳子。

    两个衙卫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进来,谷醉蝶立刻睁大眼睛去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确定这人绝对不会死于自己的符水,但她还是要看看。

    白布揭开,那人脸色出奇的红润,半点不像是死人。

    谷醉蝶认出了那个人,正是昨天向自己买安神符的陈二狗。

    修道之人是不怎么睡觉的,起码谷醉蝶不爱睡觉,她总是会在半夜抱着自己的罗盘到处逛,不放过任何角落。

    她要确保但凡长安城有一只妖,也逃不过她的罗盘,若实在筋疲力竭,便找个地方随便一躺等着天亮。

    昨天也是一样,天还没亮就有人开始在街上走动了,她找了一个通宵也没看发现任何妖邪的踪迹,感叹长安城治安好的同时,找了一户人家的房顶想要躺一躺,结果人还没睡着,就看到了陈二狗在鬼鬼祟祟的挖墙脚。

    挖墙脚可不是好行为,谷醉蝶支起身子摸下一片瓦,扔在他身后想警告他一番,瓦片着地一阵噼里啪啦,声音不算小,但陈二狗没听见似的,仍然拿着铲子一铲铲的挖。

    够嚣张的。

    “喂,你怎么挖人墙角?”

    谷醉蝶看不过眼,从那墙上跳下来,抓住陈二狗的肩膀,谁知陈二狗不仅没有一丝被抓包后的慌张,还在转身的瞬间用铁锹直直朝谷醉蝶拍下,谷醉蝶扭身闪过,铁锹落在地上地都震了几震,可见是打算往死里拍的。

    谷醉蝶也彻底恼了,边躲避攻击边抽出一张定身符,瞅准时机贴在他的肩膀:“定!”

    陈二狗身形晃动几下,僵住不动了。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大早上在别人家门口乱挖一通,还打人,不怕小道将你扭送见官吗?”

    听到见官,陈二狗才稍微冷静了一点,眼睛里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好像十分痛苦,喉咙里还啊啊的发出不明意义的字节。

    谷醉蝶孤疑的打量他:“你要是不再攻击小道,小道就将定身符取下来。若是你同意,就眨眨眼。”

    陈二狗赶紧用力眨了眨眼,谷醉蝶便将人解开,才问他:“你是要偷东西吗?”

    他解了禁制,垂着头喘息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般的扔了铁锹,他脸上有着痛苦,求谷醉蝶不要讲此事说出去。

    虽不知道陈二狗为什么要偷东西,但是自认为拯救了迷途之人的谷醉蝶心情不错,自然不会多计较,而是笑眯眯的抽出一叠黄符来。

    “小道看你印堂发黑,神思不宁,这是本门独创安神符,化水饮下即可,不说祛病消灾,也能保你一夜安睡。童叟无欺,一文钱一张,十张起卖……”

    陈二狗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只摸出了三枚铜板,脸上顿时有了羞窘之色,谷醉蝶倒是不介意,拿了铜板抽出三张安神符给他。

    陈二狗接了安神符就走了,急的连铁锹都不要了。

    谷醉蝶左右看看,将那铁锹往不起眼的地方塞了塞,路人不一定能看见,但若是陈二狗去而复返,仔细查找,还是能找到的。

    天已经大亮了,今天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谷醉蝶没有停留,朝与陈二狗离开方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因此她也没发现,她转身后陈二狗就停在原地不动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街上人多了起来,才终于有人发现陈二狗的不对劲。

    “这不是陈二狗嘛?怎的在街上就睡起来了?”

    天色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能为任何生物注入生机,陈二狗才活过来似的,有些茫然的眨眨眼睛,只觉得浑身疲惫无比。

    他怎么在外面?一点印象也没有,莫不是他年纪大了,也患上了呆症?

    往日有个老太患上了呆症,就是常常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有时候连亲儿子都认不出。

    陈二狗在心里呸呸呸,干嘛咒自己。

    但是他这几日的确总是神魂不宁的,也许是犯了太岁,要抽个时间去庙里好好烧烧香才是。

    那向他搭话的是陈二狗的邻居,见他捂着头不说话,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呦,这不是那小道士卖的符篆嘛!

    “你也买了谷鸿宝的安神符,我跟你说,特别好用……”

    ——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还不是因为你那该死的符水!”陈文红着眼瞪过来。

    那地上躺着的陈二狗状态显然不对,若按照陈文的说法,昨夜陈二狗已经死了,为什么昨天不报官,要今天下午才报官?

    “晚上大人们都休息,今天天不亮我便告到衙门,只是你过于狡猾,一直到现在才抓到你而已!”

    “死了一天的人,脸色能有那么红润吗?”谷醉蝶一指,众人看过去,果然那陈二狗全然没有尸体的苍白僵硬,反而面色平静柔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堂上的官爷也是浓眉紧缩,他招招手,仵作立刻上前去摸陈二狗脖子,这不摸不打紧,一摸叫人吓得声音都颤了:“人还活着!?”

    虽然满腹疑惑,但知道人活着,谷醉蝶还是松了口气:“既然你们抓错了人,就快些将小道放了,小道也好趁天黑前出城去。”

    陈文激动道:“不可能,父亲他明明吐血而亡,大夫也在场,说已经没气了,怎么会还活着?”

    他扑过去,伸出手指放在父亲鼻下:“没有呼吸,家父的确是已经亡故,定是你这小道士又搞了什么邪术。”

    “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多,连小道士也要讹!”

    眼见二人又要拉扯不清,堂上官爷再一挥手,仵作又拎着箱子走过来,在死者身上仔细摸了半晌,脸上也开始布满疑惑。

    “此人脖颈上命脉跳动甚为强劲,肩膀以下却是冰冷无比,没有生存痕迹,真是奇怪。”

    “你是说,他肩膀以上活着,肩膀以下死了?”谷醉蝶心里闪过一丝疑云。

    高堂的官爷更是从未听闻过如此怪事:“活着就是活着,死去就是死去,什么叫一半活着一半死了?”

    仵作不好判断,继而撑开死者的眼皮,打算再判断判断。

    “等等——”

    仵作被吓了一跳,原放在陈二狗眼皮的手缩回来:“怎么了?”

    谷醉蝶没开口,而是拿出一张空白符,朝上面画了几笔,贴在死者身上,这才去掀他的眼皮。

    那仵作是个不信鬼神的,见状心中不屑,但做他们这一行的,话少,因此他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跟着凑近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只见那本该是装眼球的地方,如今被密密麻麻的红色触角占据了个完全,再仔细一看,死者哪里是什么面色红润,分明是这些寄生虫样的东西在死者皮肤下翻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面色红润。

    验尸多年,仵作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幕,顿时汗毛直立,面色苍白的倒退两步。

    “如何?”

    仵作不知该如何说,就连陈文也怔愣住了。

    诡异的氛围尚未弥漫起来,谷醉蝶背上布包裹的桃木剑就开始不停震颤,她手比脑子快,唰地抽出木剑,紫色影子一闪而过,谷醉蝶想也没想便劈向了地上的人,待谷醉蝶反应过来时剑已收不住了。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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