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边关大捷!”

    “北大营驱逐北狄六百里,收服玉泽、漠阳、金汤三关!”

    “恭喜陛下——”

    山呼万岁,年轻的帝王在龙椅上悄悄挺直了背脊。

    终于胜了,父皇,大雍终于胜了!

    您看见了么?

    大雍就要在孩儿手中洗尽当年割让九城的耻辱了!

    太师严蔚率先出列,一躬到底:“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扬我国威之举,荡平北狄,成千秋功绩,指日可待!”

    “陛下圣明!陛下远在京城,却对边关如指臂使,这才叫‘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乃真龙降世,必将宝光普照蛮夷大地!”

    “是……是吗?”承玄帝握紧了扶手,在一片吹捧中有些飘飘然,他横竖不过一个被扶上位的傀儡皇帝,直到成年,才从太师手里分到了一些权力,哪曾想,只是试探着下了一道迎敌诏书,居然换来了边关十年来首场大捷。

    二十年前,北狄进犯,先帝御驾亲征却薨于边关,人心溃散,严蔚持遗诏扶幼主上位,割下边关九座城池才勉强换来和平,此后大雍献出无数金银财宝,甚至被迫开放关市,一忍再忍。

    如今,胜了!

    大雍的战士挡住了北狄的铁骑,不仅如此,还将他们逼退六百里!

    “都是太师指点的好,朕要赏……对,朕要论功行赏!此战领队将军是谁?迎战的是哪个营的将士?赏!通通有赏!”

    大殿一寂,严蔚出言提醒:“禀陛下,迎战的是宣威将军和神策营。”

    “荒唐,荒唐啊!”

    傅杉下了马车,大踏步走进院子,姜邶官职低,今日未得召上朝,连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迎接:“老师,怎么了?”

    傅杉愤愤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三颤:“今日边关大捷,陛下竟得意忘形了。”

    姜邶不解:“边关大捷是好事,老师何故担忧?”

    傅杉高高抬起手臂,拐了个弯倒了碗凉水,把胸口一股闷气咽下去:“圣上问严蔚,领兵者何人。”

    姜邶顿时懂了。

    严蔚一党明面上答应在承玄帝成年后归还兵权,可实际上承玄帝连边关形势都不知,又如何能做决策?这场战争背后的操纵者,还不是他严蔚?

    偏偏严蔚用一场大捷堵了他们的嘴,叫傅杉等人不便在这个关头重提兵权之事,否则反倒磋磨青年皇帝的志气。

    她轻声劝道:“学生听说了,逼退北狄六百里,横竖边关有这个战力,就不必再落被动。至于兵权一事,还得徐徐图之,陛下尚且不急,还需磨练,老师也切莫忧思过重。”

    理是这个理。

    “也就这一点让人欣慰……”

    “那左侍郎之子当街纵马杀人一事可要推迟再报?”

    左侍郎是严蔚的人。今日严党在朝堂占据上风,依圣上的性格,恐怕定要轻拿轻放,小惩大诫,只可怜了丧子的老夫妇,登闻鼓敲了几轮,硬是无人敢接他们的状子,全靠一口气撑过杀威棒。

    “先行安抚,功为功,过为过,你去劝劝他们莫要再敲了,否则再挨几十棍子,真丢了性命,更无人替他们的儿子申冤。”傅杉长叹一声,“陛下……确实还没有独自决策的能力,这个关头送上去也是白送,杀人偿命的事,总得给个交待啊。”

    提及此事,师徒二人都颇为为难。倒不是此事难断,而是严蔚把持朝纲多年,说一句只手遮天不为过,俨然幕后的真皇帝。登闻检司都不敢轻易接这个状,要不是有在场门客报出傅杉的名头把人从杀威棍救下,怕不是竖着进京横着出去。

    姜邶身为谏官,专督百官言行,折子修修改改和其余几罪并在一处,准备通过御史台向上递文呢,边关就传来了捷报,一时真不好再谏。

    “两位老人早上拿了些鸡蛋来府里,我不肯收,他们就偷着放门槛上了,我只好先拿进来,现在正好提回去,把这事也跟他们说一声。”

    “行。”

    姜邶从门边找到那个篮子,一早上过去,也没人动。傅杉官声好,平日里也得百姓尊敬。她拿齐了东西,骑马径直去了城西。

    死者是京郊缙县人,进京做些小买卖糊口,无端被左侍郎之子李佺在闹市一马蹄踹死了,老夫妻年纪也大了,相互扶持着进京申冤,也不要赔偿,就想要个公道。

    偏偏民斗官,公道太难。

    她心里有事,进客栈时一头撞上个人,捂着脑袋抬头,正对上斗笠下一双沉稳的眼眸。此人刚从里头出来,身量过于高大——比京都寻常男子高上一圈。

    “抱歉,姑娘没事吧?”那人抢先一步道了歉,姜邶只好顺着往后说:“我没事,这位……壮士,没撞疼你吧?”

    “壮士?”他挑了挑眉,似乎扯出一个极快的笑容,“没事,姑娘这个身板还撞不疼我。”

    他走路带风,不一会就没入人群,找不到踪影了。姜邶心生好奇,寻了几眼无果只得作罢,收回视线低头上楼。

    老夫妻住的客栈是以她的名义租下的,望见她来,老妇急着起身:“姜大人,可是有消息?”

    姜邶袖子里的拳头一紧,惭愧道:“老夫人,您先别急,听我说……”

    她把前因后果细说一遍,老妇这几日上告无门,也算镇定地接受了事实:“那要拖到何时呢?”

    “这……”姜邶迟疑,不忍心告诉她上奏了也未必能呈到御前,“我尽力。”

    老妇点了点头:“是,辛苦大人了,为我们俩夫妻奔波……”

    “对了,老先生的伤势如何?我给他把个脉吧。”

    老头躺在里屋,半月前的杀威棍给他打下去半条命,迟迟不见好,姜邶自认入仕前也算随师父走南闯北行医多年,有些见闻,却也有心无力,只能开一些补气血的药材续着这口气。

    然而,这次她一摸便摸出不对:“咦?老先生近日可曾用过旁的药物?”

    老妇点头:“隔壁住了个北边来的小伙子,给用了点偏方。”

    姜邶想起自己在门口看到的那位:“是长得比旁人高大的那位?”

    “不错,大人认识?”

    姜邶摇摇头:“不认识,只是方才在客栈门口碰上了,觉得他不像中原人。”

    “他从北边来,那边战事连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可不得人壮实些,可怜我那儿子要是有这个体格,哪里就能叫个畜牲踢死了……”

    “您得保重身子,才好等奸人付出代价啊……”

    老妇一抹眼泪:“我都明白。”

    安抚好老夫妻,姜邶硬留了鸡蛋就走。骑马回到太傅府,正撞见院外有个人探头探脑,神色焦急。

    定睛一看,是严蔚的另一个学生汤进。

    “汤兄,做什么呢?”

    汤进急得头顶冒汗,手里捏着一小封濡湿的纸,见到她如同见到了救星:“姜邶,你可回来了,我这有封战报,我怕老师……”

    战报?这个关头的战报?

    “都在门口嘀咕什么呢?还不进来?”

    不等她接过来看,傅杉的声音穿过院子,门外两人对视一眼,姜邶从汤进的目光中直觉事情不妙,抢先一步进屋,从架子上摸出了护心脉的药丸,化在水中递给傅杉。

    傅杉年纪大了,知道自己经不起折腾,没推辞,仰头一饮而尽,冲磨磨蹭蹭地汤进喊:“行了,又闯什么祸了?”

    汤进面如土色,到屋内“扑通”一声跪下:“老师,不好了!”

    傅杉眉心一拧:“吞吞吐吐,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到底有什么急事?”

    汤进几次张口无言:“老师,您可别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傅杉目光骤然变得凌厉:“快说,什么事!”

    汤进猛地阖上眼,绝望道:“边关急报,神策营全军覆没!领队将军裴熙……叛国。”

    “……”

    姜邶一步上前手掐傅杉人中,汤进睁开眼,惊得连声急呼:“老师,老师!”

    傅杉已然两眼翻白,姜邶急忙手挼胸口给他化郁,常备的银针几针下去,这才把他的神志抢回。傅杉一把打开她的搀扶,踉跄地起身前走几步,忽颓撑住桌面,“哇”地吐出一口血。

    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刚聚起来的气在这短短几步间就散了,声音尽抖着颤:“备车,备车,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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