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夜未明，火光滔天。
邀月楼上，半炉沉香氤氲流转，缭过云顶梁木，绕于水晶玉壁，飘向那碧玺带翠的珠帘之间。
一宫女掀开珠帘喊道：“娘娘，反贼杀过来了！”
金丝楠木龙凤纹美人榻上倚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青丝如瀑，不扎不束，只着一袭青荷碧波裙，美如画，清如莲，与这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之殿宇，格不相入。
她问：“不是还有殿前司禁卫吗？”
“反贼人太多，都喊着要活捉了妖妃……”
“妖妃？”她冷声道，“不理朝政的是他！昏庸无道的是他！杀忠良、起高楼的还是他！如今楼塌了，全怪到我头上，凭哪般？”
“先帝杀丞相是为给娘娘治病，这座斥万两金的高楼亦为娘娘而起。”宫女说着便垂下泪来，“陛下尸骨未寒，娘娘未免太过无情！”
“早该参透这万千荣宠不过海市蜃楼。”她揉着眉心，“我们皆被愚弄了。”
语罢，喊杀声阵阵入耳，她奔至屋外栏边，见楼下火声一片，刀光剑影，兵戎相接，仅剩的两排禁卫军在做垂死抵抗。
“娘娘，奴婢给您梳头罢？”宫女道，“好歹走得体面些。”
“走哪儿？”
宫女一指：“自是一跃而下，才不枉先帝对娘娘的一往情深。”
“情深不寿，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退回屋内，环视一周后，往床底爬。
听得宫女在背后喊：“娘娘，奴婢先去了！”
接着“嘭”地一声坠物落地，楼下静默了一瞬，旋即爆发了更激烈地杀喊。
“这不是妖妃！”
“还在楼上！”
“生擒妖妃！”
“冲啊！”
她瑟缩在床底，忽地一双带血的铁靴入了眼帘，在房内踱步，翻箱倒柜。
眼见那靴子往床边而来，她屏息凝神，听丝被锦褥抖动，而后靴子掉转了方向，走出两步。
正要松口气，陡然对上了一双锐利如刃的眼睛！
“娘娘……”声音低哑，像前来勾魂的阴差，“该上路了。”
她认出此人乃殿前司都指挥使风铎，先帝豢养的一条恶犬，此刻更像是来索命的黑无常！
风铎将她拖了出去，至栏边，生硬的掰过她的脸：“贵妃娘娘，这乱世可如你所愿？”
楼下已是熊熊大火，夜风卷着火舌将她三千青丝吹得杂乱无章。
她只问：“你要我如何？”
风铎松开她，拔出利剑双手奉上：“请娘娘自裁。”
“我不想死……”
“臣那三千弟兄也不想。”
“这样啊……”
她接过剑，猛地朝风铎挥去。
他一个闪身，抬脚将剑踢飞，再一把抓住剑柄，回首刺向欲将他推下楼的女人。
一剑穿心！
利刃一抽，鲜血喷涌而出，她栽倒在地，挣扎着想要捂住伤口，手却不听使唤，渐渐垂了下去。
“娘娘！”
黑无常冷冽的声音有了一丝慌乱，粗粝的大手拂过她的脸，想让她瞑目。
她偏要睁着！
只见这人起身，长剑一横，“叱”地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身上，高大的人影轰然倒地。
目之所及，便只剩血染的星辰。
有匆匆脚步踏着木楼“嘎吱”而来，豆大的水珠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有些耳熟，却已无法仔细去分辨……
遥想当年，她乃京城第一美人，十六岁入宫，人人都诱惑她堕向极乐，耽于声色犬马，享尽富贵荣华。
如此虚度光阴九载，一朝兵临楼下，方大梦初醒。
若一日再晨，盛年重来。
她定不入后宫！
*
“咦？御沟竟种满了荷莲！”
“小姐快看呐！”
听得几道莺声燕语，有人摇着她的肩头唤道，“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她适才自混沌中睁开眼，春光灿烂，两个娇俏的小丫鬟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小姐不愧属猪，真能睡！”这个是惊鹊，老早就因说话不过脑子，身首异处。
“就要到宫门了，快清醒些罢。”这个是飞萤，陪她走到了最后。
“唔，没摔成肉泥，倒还年轻了！”她捏了捏飞萤的脸颊，“早知道就随你一起走，何苦挨那黑无常一剑！”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嗤”地一声笑开。
“小姐还神游太虚哩！”
“等下进了宫，可不能再胡言乱语！”
“进宫？进什么宫？”她问，“地宫？阎罗殿吗？”
惊鹊哈哈大笑，飞萤皱眉道：“大选在即，小姐须谨言！”
“大选？”她颇感意外，“难道阎罗王也要选鬼妃不成？”
惊鹊收起了笑来，面露担忧之色：“我看小姐是给梦魇着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飞萤道：“老爷说了，就算天上下刀子，小姐也得进宫。”
“也是，咱们小姐是要当娘娘的！”
这话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常常听到。
眨巴眨巴眼睛，她这才发现身处于马车之内，风吹拂起车窗帷幔，春日宴宴，她往外一看。
宽阔平坦的大街上，一辆辆或精巧奢华、或朴素清雅的马车缓缓驶过。
街岸，桃李杏梨次第开放，望之如绣。
树后沟渠中，水清如许，小荷尖尖。
“这三河途畔瞧着繁花似锦，却似人间好风光！”她心情大好，“我们三个黄泉作伴，倒也不孤单！”
惊鹊：“我说什么来着？”
飞萤往准备好的荷包里再塞了一锭银子。
马车走走停停了一阵，似到了目的地。
飞萤先一步下车，听得外间有个尖细且长的声儿问道：“座下何人？”
“回中贵人，此乃太常寺沉少卿之女沉荷。”
言讫，飞萤拉开了车帘子，里见坐着个头梳飞天髻，身穿桃红提花绡留仙裙的女子，目如圆杏映秋水，眉似青黛画远山，连绵两岸的三月娇花与之相比皆黯然失色。
宦官双眼一亮：“京城谁人不知‘太常有女名沉荷，出水芙蓉姿绝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家小姐虽有几分颜色，却还是个不知事的，劳烦中贵人多多提点！”飞萤往他手里塞了沉甸甸的荷包。
“好说好说，”宦官掂量了一下，笑盈盈道，“快些请下，别怠慢了姑娘！”
俩小内侍上前，一左一右去搀扶。
沉荷眼观这宫墙砖石上雕镂着的龙凤飞云，抬头又见高大重叠的彩绘屋椽、琉璃瓦，在阳春下熠熠生辉。
这地府……也是座金丝笼不成？
她狐疑地跟着走了两步，听惊鹊在后头喊道：“小姐，我们申时来接你！”
沉荷背脊一僵，脚步沉沉，恍惚间，只觉靠墙掩着的朱漆大门上面那金钉，仿佛化作一柄柄利剑向她刺来。
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此地怎的与宣德楼左掖门如出一辙！
“姑娘这是怎么了？”
内侍加深了钳着她胳膊的力道。
她看了过去，惊觉左右两个小内侍皆是生前伺候过她的人，回想方才车内谈语，她掐了自己一把，钻心疼。
“小东子，今夕是何年？”
左手边的小内侍一怔，答道：“今儿是庆云五年，二月廿五。”
沉荷一听，连连后退：“我要回家！”
奋力挣开内侍，她抬腿就跑
“沉姑娘！”宦官在后面大喊，“快，风指挥使，拦下她！”
谁？
沉荷抬眼就瞧见十米开外一黑色骏马上立着个少年将军，威风凛凛，英姿勃发，只一双眼如苍鹰般锐不可当。
黑无常！风铎！
她恶寒遍体，胸口隐隐产生了幻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花蝴蝶似的穿梭在车马之间，只那一道凌厉视线如影随形，如芒在背！
她一回望，果见那黑无常弃马追了来，腰上悬剑与玉佩相撞，敲金击玉，玎玲作响。
听在耳里如催命曲一般！
她咬紧牙关，在车马如织中七弯八拐，眼看又绕回了宣德楼，宫门前还有几个内侍也正四下张望，声声喊着“沉姑娘”。
玎玲~
逃无可逃，沉荷不敢回头看，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忽地一只手提起了她的后颈，使她双脚离地，天旋地转间已落入了一辆马车内。
宽敞、素雅、明亮。
正要望去，一件青莲纹刻丝大氅将她裹在其间，她嗅到了熟悉的草木香，莫名令人心安。
外间响起了那黑无常的声音：“敢问云相，可见一粉衫女子打这边来了？”
“世子在捉拿什么贼人不成？”上方传来一道清朗之声。
“是个出逃的秀女，到云相车前就不见了。”语气还算恭敬。
“哦，指挥使这是怀疑云某把人藏起来了？”
“不敢，得罪了！”
旋即就听到有打斗之声，应是与赶车小厮交起了手来。
“行了。”
车内之人出声制止，身子向前倾斜，将沉荷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大氅里，“风指挥使可看清楚了？”
那黑无常方道：“下官鲁莽，望云相海涵！”
“罢了，风指挥使也是职责所在。”
车辆滚滚向前。
少时，大氅移开，头顶的声音似山间清泉倾泻而下，带着丝丝甘甜，沁人心脾：
“阿荷哭什么？”
“先生……”
她眼含热泪，目之所及的是他那一身笔挺的紫色官服，补子上绣有仙鹤，清贵不失威仪。
原本别无长物的朴素车厢在他的映衬下似含霜履雪，纯一不杂，典则俊雅了起来。
她不敢看他的脸，只不住泪流： “先生，阿荷对不住你……”
此人正是大晟首相，云胤。
前世她在深宫得了怪病，痴傻呆滞，胡言乱语不认人，皇上亲自喂她吃了碗口感软腻的药膳。
大好之后，她才从宫人那里得知，陛下听信巫医谗言，杀了肱股之臣、百官之首的云胤，取其脑为药引，给她治病！
沉荷向来不认那些欲加之罪，唯独“残害忠良”这一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念及此，沉荷伏于地，虔诚道：“请先生恕罪！”
“是不乖。”
云胤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阿荷该走左掖门，入合欢殿。”
沉荷仰起脸，泪眼婆娑里她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眉疏目朗，神仪明秀，如天上月，高山雪——亦是她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她的意难平，她的终难忘！
她的老师，她喊了十几年的先生啊！
“这一世，我定要护先生须尾俱全！”
邀月楼上，半炉沉香氤氲流转，缭过云顶梁木，绕于水晶玉壁，飘向那碧玺带翠的珠帘之间。
一宫女掀开珠帘喊道：“娘娘，反贼杀过来了！”
金丝楠木龙凤纹美人榻上倚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青丝如瀑，不扎不束，只着一袭青荷碧波裙，美如画，清如莲，与这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之殿宇，格不相入。
她问：“不是还有殿前司禁卫吗？”
“反贼人太多，都喊着要活捉了妖妃……”
“妖妃？”她冷声道，“不理朝政的是他！昏庸无道的是他！杀忠良、起高楼的还是他！如今楼塌了，全怪到我头上，凭哪般？”
“先帝杀丞相是为给娘娘治病，这座斥万两金的高楼亦为娘娘而起。”宫女说着便垂下泪来，“陛下尸骨未寒，娘娘未免太过无情！”
“早该参透这万千荣宠不过海市蜃楼。”她揉着眉心，“我们皆被愚弄了。”
语罢，喊杀声阵阵入耳，她奔至屋外栏边，见楼下火声一片，刀光剑影，兵戎相接，仅剩的两排禁卫军在做垂死抵抗。
“娘娘，奴婢给您梳头罢？”宫女道，“好歹走得体面些。”
“走哪儿？”
宫女一指：“自是一跃而下，才不枉先帝对娘娘的一往情深。”
“情深不寿，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退回屋内，环视一周后，往床底爬。
听得宫女在背后喊：“娘娘，奴婢先去了！”
接着“嘭”地一声坠物落地，楼下静默了一瞬，旋即爆发了更激烈地杀喊。
“这不是妖妃！”
“还在楼上！”
“生擒妖妃！”
“冲啊！”
她瑟缩在床底，忽地一双带血的铁靴入了眼帘，在房内踱步，翻箱倒柜。
眼见那靴子往床边而来，她屏息凝神，听丝被锦褥抖动，而后靴子掉转了方向，走出两步。
正要松口气，陡然对上了一双锐利如刃的眼睛！
“娘娘……”声音低哑，像前来勾魂的阴差，“该上路了。”
她认出此人乃殿前司都指挥使风铎，先帝豢养的一条恶犬，此刻更像是来索命的黑无常！
风铎将她拖了出去，至栏边，生硬的掰过她的脸：“贵妃娘娘，这乱世可如你所愿？”
楼下已是熊熊大火，夜风卷着火舌将她三千青丝吹得杂乱无章。
她只问：“你要我如何？”
风铎松开她，拔出利剑双手奉上：“请娘娘自裁。”
“我不想死……”
“臣那三千弟兄也不想。”
“这样啊……”
她接过剑，猛地朝风铎挥去。
他一个闪身，抬脚将剑踢飞，再一把抓住剑柄，回首刺向欲将他推下楼的女人。
一剑穿心！
利刃一抽，鲜血喷涌而出，她栽倒在地，挣扎着想要捂住伤口，手却不听使唤，渐渐垂了下去。
“娘娘！”
黑无常冷冽的声音有了一丝慌乱，粗粝的大手拂过她的脸，想让她瞑目。
她偏要睁着！
只见这人起身，长剑一横，“叱”地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身上，高大的人影轰然倒地。
目之所及，便只剩血染的星辰。
有匆匆脚步踏着木楼“嘎吱”而来，豆大的水珠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有些耳熟，却已无法仔细去分辨……
遥想当年，她乃京城第一美人，十六岁入宫，人人都诱惑她堕向极乐，耽于声色犬马，享尽富贵荣华。
如此虚度光阴九载，一朝兵临楼下，方大梦初醒。
若一日再晨，盛年重来。
她定不入后宫！
*
“咦？御沟竟种满了荷莲！”
“小姐快看呐！”
听得几道莺声燕语，有人摇着她的肩头唤道，“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她适才自混沌中睁开眼，春光灿烂，两个娇俏的小丫鬟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小姐不愧属猪，真能睡！”这个是惊鹊，老早就因说话不过脑子，身首异处。
“就要到宫门了，快清醒些罢。”这个是飞萤，陪她走到了最后。
“唔，没摔成肉泥，倒还年轻了！”她捏了捏飞萤的脸颊，“早知道就随你一起走，何苦挨那黑无常一剑！”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嗤”地一声笑开。
“小姐还神游太虚哩！”
“等下进了宫，可不能再胡言乱语！”
“进宫？进什么宫？”她问，“地宫？阎罗殿吗？”
惊鹊哈哈大笑，飞萤皱眉道：“大选在即，小姐须谨言！”
“大选？”她颇感意外，“难道阎罗王也要选鬼妃不成？”
惊鹊收起了笑来，面露担忧之色：“我看小姐是给梦魇着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飞萤道：“老爷说了，就算天上下刀子，小姐也得进宫。”
“也是，咱们小姐是要当娘娘的！”
这话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常常听到。
眨巴眨巴眼睛，她这才发现身处于马车之内，风吹拂起车窗帷幔，春日宴宴，她往外一看。
宽阔平坦的大街上，一辆辆或精巧奢华、或朴素清雅的马车缓缓驶过。
街岸，桃李杏梨次第开放，望之如绣。
树后沟渠中，水清如许，小荷尖尖。
“这三河途畔瞧着繁花似锦，却似人间好风光！”她心情大好，“我们三个黄泉作伴，倒也不孤单！”
惊鹊：“我说什么来着？”
飞萤往准备好的荷包里再塞了一锭银子。
马车走走停停了一阵，似到了目的地。
飞萤先一步下车，听得外间有个尖细且长的声儿问道：“座下何人？”
“回中贵人，此乃太常寺沉少卿之女沉荷。”
言讫，飞萤拉开了车帘子，里见坐着个头梳飞天髻，身穿桃红提花绡留仙裙的女子，目如圆杏映秋水，眉似青黛画远山，连绵两岸的三月娇花与之相比皆黯然失色。
宦官双眼一亮：“京城谁人不知‘太常有女名沉荷，出水芙蓉姿绝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家小姐虽有几分颜色，却还是个不知事的，劳烦中贵人多多提点！”飞萤往他手里塞了沉甸甸的荷包。
“好说好说，”宦官掂量了一下，笑盈盈道，“快些请下，别怠慢了姑娘！”
俩小内侍上前，一左一右去搀扶。
沉荷眼观这宫墙砖石上雕镂着的龙凤飞云，抬头又见高大重叠的彩绘屋椽、琉璃瓦，在阳春下熠熠生辉。
这地府……也是座金丝笼不成？
她狐疑地跟着走了两步，听惊鹊在后头喊道：“小姐，我们申时来接你！”
沉荷背脊一僵，脚步沉沉，恍惚间，只觉靠墙掩着的朱漆大门上面那金钉，仿佛化作一柄柄利剑向她刺来。
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此地怎的与宣德楼左掖门如出一辙！
“姑娘这是怎么了？”
内侍加深了钳着她胳膊的力道。
她看了过去，惊觉左右两个小内侍皆是生前伺候过她的人，回想方才车内谈语，她掐了自己一把，钻心疼。
“小东子，今夕是何年？”
左手边的小内侍一怔，答道：“今儿是庆云五年，二月廿五。”
沉荷一听，连连后退：“我要回家！”
奋力挣开内侍，她抬腿就跑
“沉姑娘！”宦官在后面大喊，“快，风指挥使，拦下她！”
谁？
沉荷抬眼就瞧见十米开外一黑色骏马上立着个少年将军，威风凛凛，英姿勃发，只一双眼如苍鹰般锐不可当。
黑无常！风铎！
她恶寒遍体，胸口隐隐产生了幻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花蝴蝶似的穿梭在车马之间，只那一道凌厉视线如影随形，如芒在背！
她一回望，果见那黑无常弃马追了来，腰上悬剑与玉佩相撞，敲金击玉，玎玲作响。
听在耳里如催命曲一般！
她咬紧牙关，在车马如织中七弯八拐，眼看又绕回了宣德楼，宫门前还有几个内侍也正四下张望，声声喊着“沉姑娘”。
玎玲~
逃无可逃，沉荷不敢回头看，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忽地一只手提起了她的后颈，使她双脚离地，天旋地转间已落入了一辆马车内。
宽敞、素雅、明亮。
正要望去，一件青莲纹刻丝大氅将她裹在其间，她嗅到了熟悉的草木香，莫名令人心安。
外间响起了那黑无常的声音：“敢问云相，可见一粉衫女子打这边来了？”
“世子在捉拿什么贼人不成？”上方传来一道清朗之声。
“是个出逃的秀女，到云相车前就不见了。”语气还算恭敬。
“哦，指挥使这是怀疑云某把人藏起来了？”
“不敢，得罪了！”
旋即就听到有打斗之声，应是与赶车小厮交起了手来。
“行了。”
车内之人出声制止，身子向前倾斜，将沉荷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大氅里，“风指挥使可看清楚了？”
那黑无常方道：“下官鲁莽，望云相海涵！”
“罢了，风指挥使也是职责所在。”
车辆滚滚向前。
少时，大氅移开，头顶的声音似山间清泉倾泻而下，带着丝丝甘甜，沁人心脾：
“阿荷哭什么？”
“先生……”
她眼含热泪，目之所及的是他那一身笔挺的紫色官服，补子上绣有仙鹤，清贵不失威仪。
原本别无长物的朴素车厢在他的映衬下似含霜履雪，纯一不杂，典则俊雅了起来。
她不敢看他的脸，只不住泪流： “先生，阿荷对不住你……”
此人正是大晟首相，云胤。
前世她在深宫得了怪病，痴傻呆滞，胡言乱语不认人，皇上亲自喂她吃了碗口感软腻的药膳。
大好之后，她才从宫人那里得知，陛下听信巫医谗言，杀了肱股之臣、百官之首的云胤，取其脑为药引，给她治病！
沉荷向来不认那些欲加之罪，唯独“残害忠良”这一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念及此，沉荷伏于地，虔诚道：“请先生恕罪！”
“是不乖。”
云胤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阿荷该走左掖门，入合欢殿。”
沉荷仰起脸，泪眼婆娑里她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眉疏目朗，神仪明秀，如天上月，高山雪——亦是她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她的意难平，她的终难忘！
她的老师，她喊了十几年的先生啊！
“这一世，我定要护先生须尾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