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罗国,王宫内。

    呼衍觉端坐在殿中央那把羊皮椅上,静静地打量着众人,不动声色,眉宇间却穿透着非凡的气质,英雄的气概,王者的风范,绝非普通人可比。

    宇文华声泪俱下,将几日的苦楚吐之为快,将宇文吉的不仁不义行径公之于众。可呼衍觉却仍是不发一语,就这样看着他,脸上毫无波澜。

    龙靖霖视线向白昊探去,短暂的交汇后,重新面向正前方,一本正经。

    白昊手背过身去,磨蹭着他斜挎在身侧的剑,剑鞘一触即发。

    气氛紧张压抑。

    呼衍觉将所有情绪隐藏在面孔之下,令人琢磨不透。他标杆般笔挺地坐着,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墨绿,深不见底,透着凉薄。

    “华,你可曾记得你的曾祖父?”呼衍觉用匈奴语和宇文华交流,来自中原的两个人全然听不懂。

    “怎会不记得!曾祖父一生战斗在马背上,是草原上的大英雄。”

    “那你怎敢忘他是怎么结束这一生的!”呼衍觉重重拍向椅柄,声嘶力竭吼道。

    “他便是死在中原人手里,死在和宁国虎豹军的战役中。”呼衍觉哀叹道,“你倒好,投向敌人的怀抱,去和宁国联姻。”

    “他们在说什么?”龙靖霖低语,“这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臣不知。”白昊紧紧地按着身上唯一的武器,扫视周围那一圈人高马大的魁罗壮汉。

    宇文华激动地辩解。在龙靖霖他们眼里,就是宇文华一顿长篇输出,而呼衍觉就用短短几个字回应。再然后,宇文华回过头对他们说,“他答应了。”

    呼衍觉满脸堆笑,起身张开双臂,用生硬的中原语高喊道,“欢迎!”

    宇文华赶忙翻译道,“他是说大驾远迎,不胜荣幸。”

    “我们听得懂。”龙靖霖一脸严肃,并未放松警惕。

    呼衍觉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一双绿色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灰白头发略显蓬乱。他咧嘴笑了笑,迎了上去,轻轻拍打龙靖霖的肩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舅舅在向您示好。”

    龙靖霖作揖道,“劳烦帮孤转达宁国之谢意。”

    白昊随之上身向前弯曲,问道,“呼衍觉说他会如何应援?”

    “稍安勿躁。”宇文华嬉皮笑脸,“舅舅已应允,派千名铁骑随咱们讨伐宇文吉。骑兵熟知地形,可为咱们开路,冲锋陷阵。”

    “这可是大好事。”龙靖霖感叹道,“这些时日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

    军队已在魁罗停留了整整三日。白昊急着前行,可宇文华总以可以说服呼衍觉为理由将他们留下。

    “白将军……”呼衍觉意味深长地望了白昊一眼,好不讪笑一番,“中原人的神,不过是咱们草原上的一条狗。”又挑衅般看向龙靖霖,“宁国的白痴太子,徒有其表。”

    “他说了什么?”白昊抬起头来,正好错过了呼衍觉的白眼相看。

    “舅舅……”宇文华没敢把真实的话语翻译给他们听,只得打哈哈,“舅舅在说,你们都是宁国的好男儿,他定全力以赴,鼎力相助。”

    “既是鼎力相助,那何不多派些人手,才区区千人。”白昊嘟囔道,被龙靖霖一个眼神制止。

    三人出了殿,行至无人处,白昊突然驻足畅望。

    “怎么了?”宇文华凑至白昊身前,不耐烦道,“白将军,别愁眉苦脸的,咱们回去庆祝,今晚不醉不休。”

    白昊不苟言笑,反是被惹恼般,剑拔出鞘,一霎那将剑架在宇文华的脖子上,“这就是你说的呼衍觉的归顺?我们不缺熟知地形之人,何况你就是匈奴的王,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匈奴人的德性?”

    “白将军,你这是何意?”

    白昊将剑逼近宇文华的脖颈,“千名铁骑就将我们打发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白将军!”龙靖霖大喝道,“你在干什么?孤知你对他有偏见,可当下,我们既为一体,理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还且放下成见,待尘埃落定,孰是孰非再来评定。”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白昊生气道,“堂堂一代单于,如今懦弱不堪,赔笑于人前,哪有半分正经样子?”

    宇文华自登位以来,暴戾恣雎,对非他党之人,暴虐无道,多所残害;将老单于的妃、子等人,一一剖心致祭,惨无人道。此等狠人,怎会气定神闲在此苦等数日,龇牙咧嘴不知在傻乐什么。

    “太子,臣恐其有诈。”白昊手持利剑,顶天而立,气宇轩昂。凭他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危险,却无从溯源危险的来源。

    “孤方才说了,白将军你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他是孤将来的妹夫,是宁国的驸马。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何妨再审视审视?”

    宇文华鼻子里一声笑,扮作可怜状,“我为鱼肉,你们为刀俎。白将军,这你还怕我?”

    白昊低头,宇文华顺势疯狂眨眼,一副狡猾的臭屁样子。

    这张脸,真是惹人厌烦,可却拿他没有办法。

    白昊嗤之以鼻道,“我虽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正如你所言,你是俎上鱼肉,寄人篱下,处境艰难。还望你时时刻刻警醒,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说罢,白昊稍稍一用力,便在宇文华脖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他挥舞着剑,沿着宇文华的衣袂磨蹭,擦拭干净后方插回剑鞘。

    “脏。”白昊一个字将宇文华哽住,得意地扬长而去。

    宇文华顿时脸色不好,愣在原地。

    “你别介意。”龙靖霖递上手帕,“擦擦。”

    “太子是怎么想的?”

    “嗯?”

    “太子对我是怎么想的?”宇文华揶揄道,“也视我如豺狼虎豹,毒蛇猛兽?”

    龙靖霖噤口如害哑。宇文华是怎样的人,这一路上他依然没有弄清楚。只是父皇同样提醒过他,宇文华此人不可小觑。

    “我这人,能屈能伸,若有一日您遭逢同难,您未必做得到我这份上。”宇文华讪笑,由衷感慨道,“弑父夺位,世人皆指责我心狠手辣,残暴不仁。可父王本就想把我杀掉,我迫于无奈,才先下手为强。嫡子出身,却不受父王待见,整日如履薄冰。又有谁来可怜我?虚与委蛇,周旋数年,犹下死手,才换得今时今日之位。”

    龙靖霖若有所思道,“孰功孰过,盖棺未可定论,何况人尚存于人世间?”随即闭口不言,转身离去。

    白昊回至帐中,掀起帐帘,高声唤罗锗进来。

    罗锗身躯凛凛,提着双刀走进来,大呼道,“将军,您一声令下,我便将宇文华的脑袋砍了,提来给您做灯笼。”

    “休得狂言!你这性子得改改。”白昊痛斥道,“当了副将,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将军,您知我是粗人,不懂什么礼数。”罗锗将双刀“啪”地拍在桌上,“我只知咱们和虎豹军的弟兄们出生入死,亲如手足,此番出征咱们得把弟兄们平平安安带回去。”

    “宇文华那人阴险狡诈,我本就信不过他。”罗锗两弯眉浑如刷漆,眉紧紧皱成一堆,“现又和魁罗国搅在一块,让我如何放心?两万弟兄跟着咱们,可别出什么差错。”

    “我和你想到一块去了。”白昊点头宽慰道,“宇文华此人不可信。太子涉世未深,被他巧言蒙蔽,听不进我的劝谏。看来,我们不得不未雨绸缪,留有后手。我有一法子,需要你帮忙。”白昊招手,示意罗锗过来,附在他耳边压低嗓音嘱咐道。

    第二日,晴空万里。

    宇文华慢悠悠地从自己帐中爬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微眯着上眼,尽情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

    “宇文华,纳命来!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罗锗气势汹汹地耍着双刀,一双眼光射寒星,向宇文华快步逼近。

    “罗副将,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宇文华被吓了一大跳,急急往后退去,身上并未携带防身的武器,空手难敌双刃啊。

    “你杀了多少虎豹军的兄弟,这仇我非报不可!”刀越耍越快,刀刀都要人命,罗锗面露凶狠,走动时有若狼形。

    只见那刀离宇文华近在咫尺,就要落下,忽然间,白昊眼疾手快,将剑飞了过去,打落快刀。

    “罗锗!”白昊暴怒道,“休得无礼!”

    “将军……”罗锗还想解释什么,被白昊重重一推,头磕在地上磨出了血。

    白昊脚踩在罗锗背脊上,夺走了他仅剩的那把刀,恼怒道,“你可知罪?”

    “将军,我想听听,他为何要杀我。”宇文华回过神来,冷哼道。

    “宁国和匈奴交战多年,虎豹军弟兄们死伤无数,罗锗他……咽不下这口气。”

    “哦?”宇文华讥诮道,“莫不会将军也想杀我?将军威名远扬,我可是仰慕将军许久,从未动过害您的心思。”

    宇文华将白昊手中的刀抢了过来,拉开罗锗的衣裳,在他的背上画起了十字星,边画边数,“一,二,三,……”

    “怎么一回事?”龙靖霖听到声响,姗姗来迟。

    “鄙将心存不轨,敢胆对单于行刺。臣必定重罚。只是行军途中,不甚方便。臣想来想去,不如罚他回将军府反省,待行军归来再定夺。”

    “将军这是放虎归山啊!”宇文华不服,“要我说,直接人头落地,一了百了。”

    龙靖霖看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罗副将,心有不忍,便答应道,“眼下尚有要事。白将军你叫一队人马押送他回将军府,先关起来。”

    “是!”白昊应得痛快,将罗锗扶起,命士兵关押下去。

    宇文华朝罗锗离去的方向咬牙厉喝道,“你给我记住了,我们没完!”

    “好了,别生气。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办。呼衍觉喊我们商谈战事。快走吧。”龙靖霖扶额叹道,这节骨眼上,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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