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几乎结婚后的女子人都没有名字，先是某某的媳妇，再是某某的娘，最后变成某某奶奶。
直到葬礼那天，花圈挽联上才会出现那个被遗忘、连家人都感觉陌生的名字。
张二强母亲李凤英倏然抬头，疲惫双眼有什么闪了下，她嘴唇动了下，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东方天际跳出抹斑斓朝霞，天光亮了些许，黑暗稀薄朦胧。
太阳快出来了！
小院气氛变了，原本弥漫的恐惧被什么未知的东西代替，所有人下意识交换眼神，似乎想寻求主见。
张二强艰难笑了笑：“小秋，你说什么报应。”
梁小秋没回答他，小脸面沉如水，这次不是故意装大人，她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说谎？”
张二强目光闪躲：“没，没说谎啊，我爹醒来一直说胡话，当不得真。”
“好一个当不得真，那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梁小秋转身走进屋里——屋内，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张福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人进屋他压根不在意，对着空气使劲磕头哀求：“爹啊，娘啊，我不要下油锅，救救我。”
半明半暗的空中，飘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男一女，两人都像从上个世纪穿越来的，老太太穿件蓝色开衫大褂，头发在脑后盘成个圆盘，飘在空中的脚巴掌大小，前面尖尖的，裹着白色的布。
是个小脚。
“李张氏，闺名玉香，是你的奶奶。”凡人看不到鬼魂，梁小秋简单说了下老太太的长相，又一指对着她要磕头的老头，“张德建也来了。”
就像很多年轻人般，记得奶奶的样子，少有知道名字的，但知道爷爷的名字。
张二强惊恐睁大眼：“我，我爷爷奶奶真的来了？”
“来赎罪。”梁小秋冷哼一声，“你父亲是个□□犯。”
就说生死簿怎么可能出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刚改革开放那会，张福禄这个泥瓦匠因为活好，招工去了县城建筑队。
紧接着建设大开发，一栋栋高楼活像雨后春笋，张福禄和建筑公司迎来人生高光，他很快成了建筑科长。
权利不大不小，但对于进城打工的人来说属于土皇帝般的存在，他可以决定谁干什么工种，甚至有开除的权利。
那时候的张福禄已经三十多，但因为又矮又丑又黑还秃头，没姑娘愿意嫁他。
有权利了，心气也高了，看不上一般的女人，他想找个黄花大闺女，还得漂亮。
他看中了钢筋工李凤英。
李凤英刚二十，水灵灵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有着挂历上女郎般的白皙皮肤。
两人相差十多岁，都快能当爹了，李凤英当然不愿意。
追求一阵，张福禄没了耐心，以工作的理由把她骗到家里，强行给上了。
别说几十年前的大环境，即使现在，遭遇这种事的女性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李凤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嫁给□□了自己的男人，而后，先后生了四个孩子。
特殊时代，李凤英本人又不追究，法律没有办法，但生死簿记得清清楚楚。
事发时，张福禄父母均在场，属于帮凶，死后在地狱劳役百年方可入轮回。
张福禄贱□□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他真正的死亡日期是明天凌晨一点十三分，勾魂使者提前带他去地狱，参观刀山火海油锅，意在放大恐惧。
生怕他不信，特意让他父母的魂魄赶来证实。
至于提前预知死亡信息，那是故意给的假信号。
空气死一般安静，只有被吓到头脑不清醒的张福禄还在有气无力哀求。
他浑身哆嗦个不停，原来真有地狱，他亲眼看到了沸腾的油锅，人扔进去炸的冒白烟，却又死不了，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原来，原来爹说的是真的，那，那怎么办。”张二强面色仿佛纸人般惨白，他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什么，“如果，如果我娘原谅了爹，是不是就不用下地狱了？”
白事妹夫紧跟着开口哀求：“小秋大师，请你想想办法吧，实际上，我嫂子早原谅了，夫妻那么多年，孩子都那么大了，哪里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嫂子，是不是啊。”
这话让众人找到了方向，另外三个孩子围住李凤英，你一言我一语，求她说句原谅的话。
没一个人安慰什么的。
多少年了，她们早知道这事。
李凤英仿佛身处狂风暴雨，她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梁小秋就不懂了，没好气问空中飘着的老女鬼：“为什么这样，都不和娘近？”
老女鬼艰难挤出个笑：“我儿，我儿赚的钱多。”
梁小秋明白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不是官，只是个来人间历练的小女孩，当然，遇到这种事也不能不管。
梁小秋掏出手机，等张家众人发现想阻止已经晚了，
“喂，你好，我要报警。”
警察上门，意味着这个秘密公开，还可能把张福禄抓走。
张家众人目瞪口呆，距离最近的张二强跳过来就要抢手机，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梁小秋灵巧躲开，飞快打开免提：“警察叔叔，有人阻止我报警，抢我手机。”
张二强：“……”
“抢夺手机属于违法行为。”电话里的声音温柔又严厉，“这位男同志，你冷静下，报警不意味着什么，我们会调查取证的，法律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抢手机，会按照金额不等处以警告罚款，甚至拘留。”
张二强：“……好的，我不抢。”
梁小秋报完详细地址，挂断电话：“账结一下，二百块。”
“小秋大师，谁，谁让你报的警，这是我们张家的事。”张二强气急败坏掏钱，“你可把我们害死了。”
“你真是枉为人子。”梁小秋看了眼依旧不作声的李凤英，摇摇头转身离开。
村里唯一的路就在家门口，去那里等警察好了。
至于李凤英万一否认也没事，她尽到责任了，而且，警察能调查出来。
有人喊住了她。
是李凤英。
她声音苍老沙哑，不知道激动还是恨，有点抖。
“你等下，我婆婆真的在吗？”
直到葬礼那天，花圈挽联上才会出现那个被遗忘、连家人都感觉陌生的名字。
张二强母亲李凤英倏然抬头，疲惫双眼有什么闪了下，她嘴唇动了下，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东方天际跳出抹斑斓朝霞，天光亮了些许，黑暗稀薄朦胧。
太阳快出来了！
小院气氛变了，原本弥漫的恐惧被什么未知的东西代替，所有人下意识交换眼神，似乎想寻求主见。
张二强艰难笑了笑：“小秋，你说什么报应。”
梁小秋没回答他，小脸面沉如水，这次不是故意装大人，她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说谎？”
张二强目光闪躲：“没，没说谎啊，我爹醒来一直说胡话，当不得真。”
“好一个当不得真，那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梁小秋转身走进屋里——屋内，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张福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人进屋他压根不在意，对着空气使劲磕头哀求：“爹啊，娘啊，我不要下油锅，救救我。”
半明半暗的空中，飘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男一女，两人都像从上个世纪穿越来的，老太太穿件蓝色开衫大褂，头发在脑后盘成个圆盘，飘在空中的脚巴掌大小，前面尖尖的，裹着白色的布。
是个小脚。
“李张氏，闺名玉香，是你的奶奶。”凡人看不到鬼魂，梁小秋简单说了下老太太的长相，又一指对着她要磕头的老头，“张德建也来了。”
就像很多年轻人般，记得奶奶的样子，少有知道名字的，但知道爷爷的名字。
张二强惊恐睁大眼：“我，我爷爷奶奶真的来了？”
“来赎罪。”梁小秋冷哼一声，“你父亲是个□□犯。”
就说生死簿怎么可能出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刚改革开放那会，张福禄这个泥瓦匠因为活好，招工去了县城建筑队。
紧接着建设大开发，一栋栋高楼活像雨后春笋，张福禄和建筑公司迎来人生高光，他很快成了建筑科长。
权利不大不小，但对于进城打工的人来说属于土皇帝般的存在，他可以决定谁干什么工种，甚至有开除的权利。
那时候的张福禄已经三十多，但因为又矮又丑又黑还秃头，没姑娘愿意嫁他。
有权利了，心气也高了，看不上一般的女人，他想找个黄花大闺女，还得漂亮。
他看中了钢筋工李凤英。
李凤英刚二十，水灵灵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有着挂历上女郎般的白皙皮肤。
两人相差十多岁，都快能当爹了，李凤英当然不愿意。
追求一阵，张福禄没了耐心，以工作的理由把她骗到家里，强行给上了。
别说几十年前的大环境，即使现在，遭遇这种事的女性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李凤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嫁给□□了自己的男人，而后，先后生了四个孩子。
特殊时代，李凤英本人又不追究，法律没有办法，但生死簿记得清清楚楚。
事发时，张福禄父母均在场，属于帮凶，死后在地狱劳役百年方可入轮回。
张福禄贱□□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他真正的死亡日期是明天凌晨一点十三分，勾魂使者提前带他去地狱，参观刀山火海油锅，意在放大恐惧。
生怕他不信，特意让他父母的魂魄赶来证实。
至于提前预知死亡信息，那是故意给的假信号。
空气死一般安静，只有被吓到头脑不清醒的张福禄还在有气无力哀求。
他浑身哆嗦个不停，原来真有地狱，他亲眼看到了沸腾的油锅，人扔进去炸的冒白烟，却又死不了，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原来，原来爹说的是真的，那，那怎么办。”张二强面色仿佛纸人般惨白，他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什么，“如果，如果我娘原谅了爹，是不是就不用下地狱了？”
白事妹夫紧跟着开口哀求：“小秋大师，请你想想办法吧，实际上，我嫂子早原谅了，夫妻那么多年，孩子都那么大了，哪里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嫂子，是不是啊。”
这话让众人找到了方向，另外三个孩子围住李凤英，你一言我一语，求她说句原谅的话。
没一个人安慰什么的。
多少年了，她们早知道这事。
李凤英仿佛身处狂风暴雨，她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梁小秋就不懂了，没好气问空中飘着的老女鬼：“为什么这样，都不和娘近？”
老女鬼艰难挤出个笑：“我儿，我儿赚的钱多。”
梁小秋明白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不是官，只是个来人间历练的小女孩，当然，遇到这种事也不能不管。
梁小秋掏出手机，等张家众人发现想阻止已经晚了，
“喂，你好，我要报警。”
警察上门，意味着这个秘密公开，还可能把张福禄抓走。
张家众人目瞪口呆，距离最近的张二强跳过来就要抢手机，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梁小秋灵巧躲开，飞快打开免提：“警察叔叔，有人阻止我报警，抢我手机。”
张二强：“……”
“抢夺手机属于违法行为。”电话里的声音温柔又严厉，“这位男同志，你冷静下，报警不意味着什么，我们会调查取证的，法律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抢手机，会按照金额不等处以警告罚款，甚至拘留。”
张二强：“……好的，我不抢。”
梁小秋报完详细地址，挂断电话：“账结一下，二百块。”
“小秋大师，谁，谁让你报的警，这是我们张家的事。”张二强气急败坏掏钱，“你可把我们害死了。”
“你真是枉为人子。”梁小秋看了眼依旧不作声的李凤英，摇摇头转身离开。
村里唯一的路就在家门口，去那里等警察好了。
至于李凤英万一否认也没事，她尽到责任了，而且，警察能调查出来。
有人喊住了她。
是李凤英。
她声音苍老沙哑，不知道激动还是恨，有点抖。
“你等下，我婆婆真的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