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英想问老女鬼一个问题,一个随岁月结疤,却永不曾消失的问题。

    那天跟随张福禄来家,她多少有点预感,但又不敢不来,因为不来就会丢掉工作。

    她是老大,家里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当钢筋小工,一个月能赚几十块,外加三十斤白面补助。

    家里需要这笔钱。

    她没想到张福禄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她嗓子喊哑了,挠的他满脸血痕。

    她想报警!

    她被关在屋里,晚上的时候,父母来了。

    李凤英看着虚空,眼神凝固在某一点,声音轻的似乎怕吵醒沉睡的疼痛:“是我父母主动要求私了,还是你们逼的。”

    这个问题,她问过。

    父母来了,她本以为会给自己做主,结果却是要她结婚。

    母亲哭的眼睛通红,即使把张福禄枪毙了又怎样,她的名声回不来了,这辈子都脏了,全家人都会被指指点点,弟弟妹妹以后怎么说亲。

    压弯她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是父母的眼泪和哀求。

    张家给了一大笔彩礼。

    从此后,她的生命画上句号。

    “我给你说过啊,凤英啊,你怎么一直不信。”即使变成鬼,小脚的影响依旧在,老女鬼一摇一晃飘到李凤英面前,“真是你父母要求的,不信你问问小大人,我要说谎,让我再劳役一千年。”

    儿子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病。

    那天儿子带李凤英回来,她帮着锁的门,听着撕心裂肺的救命声,她难受又恐惧。

    万一不听劝把儿子告了可怎么办。

    她让人请来李凤英父母,做好大出血的准备,没曾想没用开口,李凤英父母主动开口,先威胁要让儿子吃枪子,等她跪下哀求才提出解决的办法。

    娶李凤英,要一大笔彩礼,给二儿子和三女儿安排工作。

    凡人听不到鬼说话,这些都是梁小秋转述。

    几十年前的秘密,在场的年轻人都还没出生。

    白事管家忽然开口,这么多尘封的细节,他信的不能再信,恭敬道:“当年我也在场,的确是这样的——嫂子,你想想,是不是结婚没多久,你三妹去了建筑公司食堂,二弟去当了电焊学徒?”

    “小大人,小民冤枉啊,没错,我儿子的确□□了凤英,但没退休前,可真的没少帮她娘家啊,说句难听话,五个弟弟妹妹,多大的负担啊,一般人都不敢娶。”老女鬼飘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的抑扬顿挫,“就算死罪也抵消的差不多了,小大人,求您帮帮忙,别让他下油锅啊,跟我们一起劳役行不行啊。”

    张二强听不到这些,但白事姑父的话让他有了底气:“娘,爹这些年给了姥姥家多少钱你心里有数,他是真心喜欢你,替我们想想吧,我们以后还要做人。”

    已经报警,唯一的办法就是娘否认被□□。

    李凤英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我是谁?”

    张二强一愣:“你是娘啊。”

    “我爹娘,为了弟弟妹妹把我卖了,现在,你们也要卖我,我是谁?”李凤英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变成狞笑,“没错,报应终于来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盼着他什么时候死!”

    张二强惊恐:“娘,你疯了吗?”

    李凤英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不知道高兴还是痛到麻木。

    没错,他们说的都没错,这些年里,张福禄一直帮娘家。

    可是,谁为她想过,她和一个□□了自己的丑陋男人生活了几十年,给他生儿育女,

    每一秒都是煎熬。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她有个心心相印的爱人,刚向她表白,说好的攒够彩礼就提亲。

    她本来应该会很幸福。

    李凤英笑出了眼泪。

    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风呼啸而至,带来警笛的刺耳鸣叫。

    警察来了。

    两男一女,确定完警情,再看看奄奄一息的张福禄,一脸为难。

    从未经历过这样离奇的案子。

    □□罪有时效性的,过去太久很难取证,再说嫌疑人这状态也不敢动啊,死在半路怎么办?

    “警察同志,不用抓他,我不追究了。”李凤英把挡住眼睛的头发别在耳朵后,她皮肤真的好,五十多岁的人皮肤依旧细腻,如果只看某一点,说四十都有人信,

    这句话让张家人齐齐松口气。

    男警察也松口气,他挠挠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样结束总感觉心里不舒服。

    女警察二十出头,估计刚工作不久,正热血的时候,忿忿不平道:“李奶奶,您真的不追究?”

    李凤英轻轻点头,一字一句道:“但我要离婚,今天,就现在,你们能帮我吗?”

    人要死了,没什么可追究的,她只想干干净净的走。

    和这个毁掉她一生的男人断的干干净净,死后不要葬一起。

    女警察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眼睛一亮:“好,我带您去,您这种情况会立刻判离。”

    李凤英笑着感谢,短短瞬间,她似乎完成了某种重生,卸去几十年的风霜。

    她笑的特别鲜活:“房子,存款,我什么都不要,也不用你们给我养老。”

    梁小秋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活着逃过人间法律,死后有地狱等着张福禄,她走到李凤英身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址。

    李凤英那个竹马如今单身,老婆前些年得病去世,儿女在外地工作。

    或许两人能再续前缘呢。

    她这边气氛轻松,张家人却面如死灰,这个年纪离婚,十里八村没有过。

    张家要成为笑谈了。

    张二强目光从不可思议变成凶狠,忽然大声喊道:“警察,我要举报,梁小秋是被拐来的。”

    梁小秋:“……”

    这就是乐极生悲吗?

    她当然知道这一世的身世。

    来人间历练最怕麻烦,所以阎王爹给她安排了个没有任何家人的身份。

    这个没有家人是相对的。

    实际是有的,只不过对方压根不知道她的存在。

    第四章

    梁肇川参加完一个分猪肉颁奖礼,上了保姆车,就满脸嫌弃把价值不过百的玻璃奖杯随手一扔。

    年度青云新锐奖,什么玩意?

    助理小王小心翼翼举起手机:“川哥,陆姐一直在等您。”

    经纪人陆佳仁的咆哮都快能看到音浪了:“梁肇川,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打人?”

    梁肇川嫌弃地推开贴脸开大的手机,瞪了助理一眼,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不是聋子,这才淡淡道:“他让我揍的。”

    小王被这句回答吓的差点没拿稳手机。

    真揍了啊。

    网络时代,明星宛如活在放大镜下,别说打人了,放个屁都能上热搜。

    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陆佳仁忽然变的特别平静:“梁肇川,我今年才四十五,大姨妈就没了,知道为什么吗?被你气的,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对方故意激你动手,想要蹭热度.......”

    手机铃声非常有眼力地响了。

    陆佳仁的,只有亲近人才知道的私人手机。

    小王生怕成为两人大战的炮灰,看了下号码,用气泡音汇报:“川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要接......哦。”

    手机被梁肇川夺过去了。

    电话那边是一个温柔又有点威严的女声:“你好,梁肇川先生吗?我是东湖县西边乡派出所的民警。”

    梁肇川用比她更威严的低沉音质回答:“你好,我是漂亮国的FBL,请您指示。”

    那边沉默数秒:“您的母亲也是这样回答的。”

    梁肇川立刻炸毛:“什么,你还给我妈打电话了?”

    可恶的电信诈骗真是无孔不入。

    接着想到什么,冷笑道:“然后呢。”

    电话那边:“然后拉黑了,我这才和您联系。”

    梁肇川满意了,非常他亲娘的风格,要知道,亲娘年轻时跟着姥姥闯过江湖的,按辈分算的话,是骗子的祖宗。

    那边继续道:“梁肇川先生,我不是电信诈骗,您可以查询下号码归属地。”

    小王已经查了,一脸震惊:“川哥,真的是派出所的电话。”

    梁肇川:“........”

    “是这样,我们刚刚破获一起人口贩卖案,发现其中有个七岁的小姑娘,提供了您母亲以及您的手机号码,说是您的小姨妈。”女警估计习惯了被当成电信诈骗,说到这里顿了下,“我看过您的作品,和您挺像的。”

    梁肇川:“?”

    七岁,小姨妈,人口贩卖?

    好诡异的文字组合。

    梁肇川感觉此刻的状态像拿到了奥斯卡最佳男主,太不真实了,晕乎乎的抓不住重点,不知道该先问啥:“怎么被拐卖的?”

    女警沉默片刻:“她不承认。”

    梁肇川:“.......”

    好远古好小众的文字。

    不对,七岁的小姨妈?

    亲娘的妹妹?

    肯定搞错了。

    警察也很疑惑。

    按照张二强的举报,警察展开现场调查,发现梁小秋果然来历不明,有被拐卖的嫌疑。

    至于为何否认也很好理解,才七岁,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很多小孩子甚至相信自己是充话费送的呢。

    再说梁老太太已经过世,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只好带回派出所。

    户籍档案当然没有查到对应资料,民警没办法,打算先送福利院,什么时候找到监护人再说。

    梁小秋忽然改口,报出梁肇川和他母亲的名字以及电话。

    一个当红流量,一个农村疑似被拐卖的小女孩,完全不同的世界,怎么可能知道联系方式,再加上像极了梁肇川,让人不得不信。

    女警放下电话,转身走向关押的房间——这么小的女孩,原本不用关的,但梁小秋尝试逃跑,有次差点就成功了!

    房间里,小女孩对着空气又喊又叫。

    女警:“.......”

    这是跳大神吗?

    先不说到底谁家孩子,得好好教育教育了,小小年纪神神叨叨的。

    梁小秋才没跳大神,她的真实身份大的吓人——阎王最小的女儿,没错,就是那个地府最大的领导。

    按照地府规定,成年前必须来人间历劫,感受凡人的喜怒哀乐。

    那位死去的梁老太太不是凡人,是此地土地婆,受父亲嘱托,抚养她这个身份到成年。

    虚空里,土地婆笑的慈眉善目:“警察找到你这一世的亲人了呢,很快就会来接你。”

    历劫最怕什么?

    牵挂。

    凡人短短几十载,她呢,死后回地府不入轮回,有了感情就很麻烦。

    原本说好的,新的身份父母去世,另外血缘上的亲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结果被父亲和土地婆联手骗了!

    “小秋,别闹了,阎君也是为你好,完整的历劫有助于你以后的修行。”土地婆换了副严肃的语气,“再说,瞧你这一世的身份——亲姐比你大整整四十岁,亲外甥二十出头,还是娱乐圈当红流量,不知道多少人见了你都得喊声小姨妈。”

    梁小秋不想再说了,说了也没用,回头看向进来的女警,有气无力道:“警察姐姐,我想去厕所。”

    女警瞬间警惕:“上厕所可以,不许再逃跑啊,你外.......梁肇川先生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大概晚上九点左右到。”

    梁小秋耷拉下脑袋:“不跑。”

    外甥要来了,啊啊啊,她才七岁啊,姐姐都没当过好不好。

    派出所距离大集很近,几百米的距离,小小的乡镇很少有大案,大都家长里短的琐事,在这里,警民一家体现的特淋漓尽致,这不,一个老太太推门进来一声大喊。

    “你们抓的那个小姑娘呢?”

    女警:“.......这里。”

    老太太大概有七十多了,应该不会骑电动车什么的,身体看起来特结实,六月的天,她跑出了一身汗,但气不喘:“太好了,小天师,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去救人。”

    女警直接跟不上节奏:“......救人?”

    梁小秋抬抬眼:“嗯,你孙女撞邪了,丢了一魂,叫回来就能好。”

    身为阎王的亲女儿,她的基本功非常扎实,不用老太太开口,一眼看出发生了什么。

    当面搞封建迷信,女警面沉如水,伸手拉住梁小秋胳膊,打算给这俩封建余孽好好上一课。

    老太太抢先开口,一声怒喝:“李翠花,放手,别以为当警察我就不敢打你屁股了。”

    女警李翠花:“.......”

    没错,老太太是她姥姥的亲姐姐,她的亲姥姥。

    第五章

    姨姥姥的身份可以不在乎,但七十岁的年龄不行,万一出个好歹担不起责任。

    于是,老太太一番撒泼后,派出所领导没办法,只好暂时答应,不过鉴于梁小秋未成年,必须等监护人到场且同意后。

    老太太很讲道理的,按法律来,但不走,就待在派出所等。

    于是一老一小两个封建余孽毫不避讳警察在现场,展开热烈讨论。

    老太太:“我不让她去的,大晚上的,万一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她又哭又闹,后半夜开始说胡话,什么灾荒啊什么之乎者也,眼神直勾勾的,小天师,这是遇到了恶鬼吗?”

    梁小秋声音介于奶声奶气和稚嫩之间:“不是恶鬼,路过的孤魂而已,不然早索命了,主要你家孩子八字弱,没事的,喊回来就行了。”

    李翠花听的只咧嘴,说的跟真的似的。

    不过她搞清楚情况了。

    那位疑似拐卖梁小秋的老太太小有名气,深得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尊敬,姨奶奶正是其中之一,深深相信对方有真的神通,之前盖房子时请看过风水。

    同时呢,梁小秋深得真传!

    生于农村,李翠花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神神叨叨的事,也承认,一些事科学真的没法解释,但七岁啊。

    七岁的小姑娘懂个啥?

    另一边,梁肇川订好机票后,一边往机场赶,一边拨通了亲妈的电话。

    小姨妈,如果是真的话,那就是亲妈的亲妹妹。

    他这会已经冷静,很多遥远的回忆一点点从尘埃里浮起来。

    对于姥姥这个人,他没多大印象,只见过两次。

    一次他不懂事,两三岁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还是长大后亲妈告诉他的,得知有了个外孙,姥姥曾经来探望过。

    回到姥姥的话题。

    怎么说呢,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很传奇的一个女性。

    老家西南方向的森林,至于为何嫁到北方来不清楚,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离婚了,那个年代如果有现在的媒体平台,离婚绝对会上头条的。

    第二次见面,接到大学通知书的几天后,他推开家门,发现里面坐着个老太太。

    非常精神的老太太,一头白发白的像镀了层银,那是身体好营养好才能养出来的,不仅不显老,反而有种摩登的诡异感觉。

    梁肇川还以为小区邻居来做客呢,礼貌喊了声奶奶。

    “别喊奶奶,喊姥姥,这是你的亲姥姥。”亲妈王小春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她依偎着老太太,“娘,这就是你的亲孙子,肇川,从小长的像你。”

    梁肇川:“.......?”

    从小没见过,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有个姥姥。

    姥姥在亲妈的哀求下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等他起来时人已经走了,给他留下个什么护身符,说出门在外要随身携带。

    梁肇川才不想带,他已经算成年,这么多年不联系,严格来说已经构成遗弃罪,这样的姥姥不想认。

    但亲妈却一点都不在意,说有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不能说。

    那枚黄表纸做的护身符也挺邪乎的。

    被亲妈逼着,梁肇川不情愿带着,大二暑假,台风过境,他当时在校园,风雨来的非常突然,就想着先去最近的食堂躲一下。

    然后离奇的事发生了。

    学校历史很久,到处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茂盛大树,按照正常习惯,肯定会沿着树跑躲雨。

    挂在胸口的护身符忽然灼热。

    热的几乎滚烫。

    梁肇川手忙脚乱摘下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方一声巨响,大树一根很粗的树枝被吹断坠落在地,如果没有耽搁这么几秒,砸中他的概率很大。

    可能不会死,但绝对受不轻的伤。

    护身符遇水,很快变成一团黏糊糊的纸浆。

    所以,这么个神奇的姥姥,老年生女似乎也不是那么意外。

    还有第三次见面!

    电话接通了。

    王小春那边广场舞乐曲震耳欲聋,一个老头大喊:“小春,你为什么对我没感觉,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合适的,我一定要追到你!”

    梁肇川:“.......”

    怎么说呢,心情极其复杂。

    “老张啊,咱们真不合适,何必勉强呢,你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身——好了,回头再说,我儿子来电话了。”王小春仿佛霸总小说里万般宠爱的女主,“肇川,你这个电话来的太是时候了。”

    关于亲妈的老桃花,梁肇川暂时没心情,直接进入主题:“我姥姥这些年有没有结婚?”

    王小春楞了好一会:“啊,没有吧,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梁肇川快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再把梁小秋照片发过去,静静等待结果。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

    电话那边的广场舞音乐渐渐变小,王小春喃喃说了声:“真的有这么个孩子。”

    梁肇川听出话里的意思,握紧手机:“什么意思,您知道这个孩子?”

    “我要是知道,早接过来了。”王小春轻轻叹口气,“你姥姥,其实不是普通人,她没去世。”

    梁肇川险些没拿住手机:“没死?妈,你在说什么。”

    工作的第二年被星探发现,正式进入娱乐圈,成团夜前一天晚上,接到姥姥去世的电话。

    也正因为如此,他最终没能成团。

    他不顾经纪公司反对,宁愿退圈也要陪母亲去参加葬礼。

    梁肇川艰难找到说话的能力:“妈,姥姥没死,骨灰盒里装的什么?埋的又是谁?”

    王小春沉默好一会:“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姥姥给我留了封信,哎,一些事,也该告诉你了,其实,妈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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