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明月澈亮,寂寞无人语,独有渺渺云烟伴晚风。

    赵宁是皇帝三十岁时被册封为淑嫔的。几十年来,后宫之中鲜少有哪位妃子做到了人如封号,这位淑嫔娘娘却能做到口碑一致,一直广受好评。故虽至今膝下无子,却恪守淑质贞亮的品德,不争不抢,谨慎行事,以至于宫中任何火苗也没烧到她身上。

    此外,作为皇帝陛下的解语花,不仅得具备以上的条件,还需拥有单纯的加分点。而恰好淑嫔正符合,所以皇帝有时也很乐意光顾一下她这里,以此来解解闷,散散心。

    外人看来,淑嫔在这宫中算是活得算上是舒心。

    但今日有些不同,皇帝一进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气哼哼的坐在自己贴心做的暖和垫子上。

    见此淑嫔为了不被牵连,一边是招呼宫女端来皇帝最喜的小食,一边是说些旁的话来引开皇帝的注意。连哄带骗的,可算是把这皇帝的心情梳理了舒畅了些。

    淑嫔瞧着皇帝的神色,有些不解道:“霍家打了胜仗,百姓为之而欢呼,陛下为何闷闷不乐呢?”

    一听这话,皇帝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淑嫔没心眼的回答:“臣妾听闻宫里的人都这般传言,不知道也难呀!”

    听闻皇帝又不说话了,淑嫔见其不言,自已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半响,皇帝缓缓叹出一口气:“连你都知道了,看了霍家这事真是立了大功了。”

    淑嫔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找补道:“臣妾倒是认为,此次也是大皇子指挥得当,方才有了此次的胜利。”

    但这次皇帝没有再解开眉头,连小食也没吃,便起身离去了。淑嫔挽留不成,人前是做出一副有些懊恼和委屈,却也是规规矩矩的将其送至门口,直至人都没影时,才堪堪转身回去。

    关上门,原本一脸温柔贤惠的女人换上了一副冷然的神色。她清楚皇帝心中郁结:霍家有功高盖主之势,这是每个君王都不想要看见的。但眼下皇帝心中还是有顾虑,需要他人来加一捆柴,才烧得起这把火。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只能说皇储尚空,朝臣们自会选择皇子站队,但不仅是大臣,后宫中也不乏有野心之人。显而易见,赵宁把宝押在了周治的身上。

    由此可见,这位淑嫔娘娘在宫中活得并不如表面这般自在,毕竟能瞒得住皇帝而塑造这番清纯小白花形象的女人,又谈何简单?

    隔日,自周靖想起那日抛下周澈,心中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愧疚。毕竟两人是自小一块长大,二人虽非同母一出,情谊却胜似亲兄弟。故而今日也是打定了主意要上门探望一番。

    刚到重华宫,便被告知周澈上朝未归,只得在此等候。方才想起来周澈已到了上早朝的年岁,皇帝特批了让自己休息几日,看来也是休整得糊涂了不少。

    于是便在周澈宫里逛了逛,有些累了干脆就在院里坐下。

    月白见状恐大皇子过早来,又得等上一大会,便立即准备了些糕点呈上。周靖看了一眼面前人,有些奇怪:“我还记得从前不是紫鹃在此?”

    月白闻言面不改色道:“紫鹃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让奴婢来先伺候着。”

    周靖随意拿起盘中的枣泥饼,笑道:“没想到月白姑娘还记得我的喜好。”

    这回倒是使得月白微微一怔,随后连忙回复:“殿下,这其实是四殿下平日里都喜欢吃的糕点。”

    闻言周靖也是一愣,随即看向盘中的那些,竟都是自己所喜。

    月白见状,又说道:“是殿下同四殿下的感情太好了,便以为喜好都一致,以至于奴婢有些分不清了,还望殿下恕罪。”

    周靖面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声线不似方才那般亲和,反倒有些冷淡:“无妨。”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周澈带着欣喜的声音:“是兄长来了?”周澈刚走到自己宫门口,便听到侍从禀报周靖来访,一下子一扫心中刚下班的劳累,快步往里冲。

    周靖看着这个喜形于色的弟弟,只觉得这孩子还是没变,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心中更加自我谴责昨日给人家甩脸子的行为。只见他慈爱的打着招呼:“阿澈回来啦?”

    这一下子虽给周澈弄得有些奇怪,可他自是很得意周靖的态度转变:“今日兄长怎么来找我了?”随后又转头同月白吩咐:“吩咐后厨午膳准备的丰厚些。”后者领命退了出去。

    周靖笑道:“你我已是许久未见,那日又无好好叙旧,今日方才想来你这里谈谈天。”

    想起那日的事情,周澈心中顿生些复杂的情绪,看着眼前周靖有些紧张的神色,终究是不想坏了眼下的和谐。只见他坦然一笑:“那是我见兄长得胜而归,一时高兴,竟忘了路途遥远,定是疲累,还求兄长别放心上。”

    听到少年这般说辞,周靖又感觉这孩子真是体贴人,连忙扯开些话题,打着马虎眼翻篇了。

    周澈一坐下来,先是说了近一年来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只不过其中隐去了周岚清的存在,反而是放大了周治的动作。

    而后看着周靖逐渐凝重的神情,又转而提起霍家的事情,后者却只是态度虽是含糊,可最终还是说了局:“有些事情的走向,并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周澈明白了其不打算插手的态度,便也不再多说了。

    帝制生于极权,极权为王朝之纪纲。然皇帝本就为常人而非神,需群臣辅佐,以成治理。群臣虽诵仁义,亦有人心贪□□派之争,实显人性之瑕。

    霍家在京城中名声大噪,自是引得众人的羡慕。且不说如今皇帝没有什么表示,可封官进爵或是赏金赐银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中也不乏隔岸观望者,他们已知霍家此时并不像表面那般光辉。换做是以前履立战功也无人敢多言语。

    此次皇帝旨意上是特设大皇子周靖为指挥主将,同霍家一齐驱逐边境鞑虏。分明是为这位既有可能是未来皇帝立威。可如今却人人称作皆是霍家功劳,这实在是有些喧宾夺主之意,更有功高震主之嫌。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霍家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摆在眼前不过两条路:一是上交兵权,已堵住悠悠众口;二便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等皇帝出招。

    ————

    镇国公府内,霍立端坐主位,两旁便是霍云祺与江如月。几人脸上都挂着心事,霍立先开了个头:“现如今外头都在说咱们盛气凌人,目中无尊,你们怎么看?”

    闻言霍云祺冷哼一声,有些愤懑道:“霍家自来皆是精忠报国之辈,皆有一寸丹心。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之时那些眼高手低的书呆一言不发,如今我们回来了,又在圣上跟前嚼舌根,不过是想泼一身脏给我们罢了。”

    这酣畅淋漓的演说,倒也没带动江如月的激情。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相比少年的语气,她显得平静了许多:“现如今,若不是有人故意针对,那便是有意安排了。”此言一出,竟一时间无人回答。

    正如其所言,皇帝特地安排霍家同皇子一同出征,也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毕竟霍家是否能打赢这场胜仗,其实质都是对皇帝有利的:若是输了,收兵权;若是赢了,流言四起,曲线收兵权。

    半响,霍立说道:“这几日,说是圣恩特准近几日允咱们于府中休息,实则是圣上给咱们考虑的时间啊!”说罢,他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院子中:“我也老了,既是圣上的旨意,咱们照办就是了。”

    霍云祺心有不甘,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恰逢瞧见了老头子两鬓已然染上些许花白。多年来,大燕边境的安全一直是霍家在支撑。常年的四处征战,以至于不到五十的父亲身上落下多出旧疾,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多了许些沧桑。

    他点点头,也相信只要足够争气,大燕国防队大队长的称号最后还是回落到自己身上的。更何况自己是生母还是皇帝的姐姐,隔着辈还是亲戚呢。

    可要不说是年轻人,还没见识到越是出于权力中心的地方就越险恶。

    终于是到了进宫面圣的时候。皇帝刚刚坐上龙椅,便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霍立,对于这位老将,他心中颇有微词,但也有几分感慨。

    其实从前两人早已相识,自己更是赏识其才能,将姐姐赐婚于他,不想后来发生那些荒唐事,不仅伤了她的心,使其郁郁而终;更是打了天家的脸面。

    当然,皇帝更加在意的是其手中握着的兵权,这一直以来是一个让人难以安稳的心病。

    开了早朝之后,竟罕见的无人先发言,似乎都在等待着霍立的表态。

    周靖不免有些担忧,轻轻的扫过霍家的方向。

    周澈虽是没有什么动作,但其实也是一直在观察着兄长的举动。

    与两兄弟不同,周治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即使是面色如常,但能看得出他心情尚可。但更多的让人感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姿态。

    不过是一小会的时间,霍立缓缓从群臣中走出,却行稽首之拜礼,言道:“望殿下恕臣之罪!”

    皇帝面上自是一副不知其为何所云的模样,连忙问道:“爱卿征战有功,何出此言?”

    只见其一脸愧疚和懊悔之意:“陛下,臣因多年旧伤堆积,此次若不是大皇子殿下指挥得当,调度有方,臣也难以为国尽效。每每想起,更是羞愧难当,惟愿殿下收回兵符!”

    说罢,又将头埋下去,一副极其悔恨的模样。在场的大臣也不敢多加言语,一个个跟聋哑似的默不作声。

    皇帝也很为难的姿态,但奈何霍立态度决绝,言语间皆是恳切央求之意。君臣间来回几番拉扯,兵权最终还是收回天家手中。

    此事一敲定,皇帝仿佛突然想起来还拖欠人家的工资,于是霍家的赏赐接踵而至:先是按规矩逐一上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封霍立为镇远侯;又封了江如月为定远将军,其亡父江升追封怀化将军。

    随后宣旨的声音一转:“封霍云祺承宣使一职,主理三军之众,令士卒练士,教战之道。”

    此言一出,直接将雄心壮志的霍云祺打入政坛冷宫。以后人人都得从“霍小将军”转为“霍大人”。

    原本满是期待的霍云祺突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怔愣,一时间没控制住抬头看向那高位之人,却看到皇帝仍是那般神情。

    一旁的江如月也没想到是这般结果,但也立即微微的撞了一下身边还直直伫立着的少年。霍立是历经风雨的人,在帝王面前又是极致的恭顺,在此时却也没有面子上责怪儿子。

    霍云祺自然明白皇帝的用意,心中纵使有再多的情绪,也只能咬着牙往下压。只得缓缓跪下来谢恩,极具少年意气的声线响彻大厅:“臣领旨!”

    平日同霍家交好的文臣武将似乎也觉得霍云祺这般谋略,也是折在了皇帝的一道旨意之中,心中皆升起几分可惜和同情。

    就连周澈都有些意料之外,没想成兵权也没能保住霍家这颗好苗子。而一旁的周靖更是脸色有些难看,但此时他微微低着头,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待几人归位,从旁走出的是户部尚书何明,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在三十年岁一举高中,入仕以来颇有建树,且为人圆滑,很懂得看上头的脸色,于朝中很有话语权。

    只见其言辞恳切,切实地总结了周靖于此次战役中如何雄韬伟略,如何叱诧风云,让敌人闻风丧胆...恍若当时他就在现场观摩全过程一般。

    有人表示:唉,这么大人了,不应该呀。

    何明表示:唉,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就在皇帝越看这位老臣越顺眼的时候,何明又说了一句让皇帝更顺眼的话:“臣恳请殿下,封大皇子为太子!”此言一出,便稀稀疏疏有大臣开始附和,而后竟衍生成“众大臣齐跪之”的场面。

    周澈见此,心中自然也欢喜,但当他看向身边人的时候,原本道喜的话便从嘴边咽了下去。只见周靖抬起了头,面无喜色,只有浅浅的不解,在其中甚至带着几分不满。

    但皇帝自然不会看见,他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大手一挥,周靖回来后第一次上早朝就被册封太子,移居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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