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江宁赶了过来,但他站在诸姜身后,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诸姜。”莫江宁声音很轻,仿佛声音大些就会把诸姜震碎。

    诸姜还望着狸花消失的方向,眼神有点混沌,肩膀也耷拉下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连一只鸟都留不住呢?为什么老天连一只鸟都要从她身边夺走呢?

    这些天在鱼希感受到的治愈,像假象一样被撕开。她好像从高空坠入深海,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慢慢的,慢慢的,将她淹没。

    这只狸花就像命运的手,夺走她所爱的一切,夺走爱她的所有。

    莫江宁想说点什么,但扑面而来的压抑,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望着诸姜的侧脸,突然想到了那句‘逃避现实’。

    过了许久,诸姜突然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她明明在笑,但莫江宁却觉得比哭还让人难受。

    他想安慰,可诸姜嘴角的笑,让人觉得任何语言都很苍白。

    校园里没人,也没开灯,诸姜孤身行走其间,月亮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莫江宁提出送她回家,但被拒绝了。

    他只能站在校门外,远远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今晚月亮很亮,银色的铁门在发光。莫江宁的脸被铁门阴影分割开来,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在月色中微微颤动,而上半部分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鱼希亮得很早,但今天都七点半了,天色还很暗。

    生锈的窗户半掩着,雨水轻轻浅浅落在米色被套上。

    床沿边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响了起来,床角伸出一只手循着声音四处乱摸,终于在手机快掉在地上前捉到了手机。

    “喂。”

    诸姜的嗓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但许施早就习以为常。

    “姜姜,你给我寄的这个,”许施努力看清笋酱包装上的名字,“什么笋酱到了。”

    “嗯,”诸姜露出个脑袋,但眼睛却没睁开,“收到了?”

    许施听出她还没醒,“诸老师,几点了还不起床,你以为你还是学生呢。”

    许施的尾音勾着笑意,像一帐羽毛拂过心上,扫净她凌晨四点入睡的阴霾。

    诸姜睁开眼,望着灰白的天花板,“你最近不忙了?”

    “忙啊,干我们这行的,能有几天不忙的,”许施说,“还不都是忙里偷闲罢了。”

    许施将笋酱收进冰箱,“你在那边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她一下想起那只野鸟。

    一阵风袭来,将生锈的窗户吹得吱呀吱呀响,诸姜起身将窗关上,“还不错。”

    “还不错?”许施关上冰箱,朝落地窗前走去,“怎么个不错法?”

    诸姜信手拈来,“空气清新,民风淳朴,环境优美。”

    许施失笑,“你在这儿给我写标准答案呢?”

    窗户上的玻璃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但还是映出诸姜朦胧的身影,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自己。

    “等我有空了过去找你玩,”许施喝了口咖啡,“也感受感受乡村的宁静。”

    诸姜回过神来,“你有时间吗?许总。”

    “你都叫我许总了,没时间也要有时间啊,”许施说,“对了,上次让你投的那个项目,收益到账了,你看没看?”

    诸姜瞥了眼手机,“还没看呢。”

    “诸姜同志,”许施调侃,“你别是在温柔乡待久了,意志消沉吧?”

    “我有许总护航,”诸姜挑眉,“意志消沉又何妨?”

    诸姜的玩笑让许施有些晃神,她都快记不清上一次诸姜开玩笑是什么时候了。过去一年里,她就算在笑,也能听出万般勉强。

    许施微不可察的深吸口气,看来到换个环境还是很有用。

    “过年回来吗?”许施的声音有点沉。

    诸姜脸上表情一顿,“回啊,回去和卫知一起过年。”

    诸姜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许施还是觉得心口挨了一记重锤,钝钝的,闷闷的。

    “行,那你过完年来上海,”许施扯了个笑,“我带你去享受享受纸醉金迷。”

    诸姜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嗯了一声。

    “姜姜,”许施语气突然郑重,“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诸姜心头一暖,眼睛有点酸涩。

    “嗯,”诸姜低声回道,“我知道。”

    电话挂断后,诸姜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通讯录,她看着老公两个字,有点出神。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她稀里糊涂的拨通了电话。

    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city of stars,她把手机放在窗沿上,抱着双膝望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和卫知第一次看的电影就是爱乐之城。

    那阵子有部口碑特别好的电影,但卫知刚刚结束高考,两人都要打工挣学费,二十一块钱的票价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那天下午,他们俩在公园里,一人一只耳机,看完了整部爱乐之城。

    后来他们也在大屏幕上看过,可没有哪一次比那个下午更让人难忘。

    那天卫知说,‘未来和她,他都要。’

    那天他说,‘他做不到相视一笑,相忘于江湖。’

    他说,‘他们要纠缠一辈子,死也不放手。’

    可是,最后也是他,扔掉了他们所有的回忆。就连他们的结婚戒指,也未幸免遇难。

    诸姜到办公室的时候,其他老师都已经到了。

    “小姜老师来了。”孙冶端着水杯路过。

    诸姜收起伞点头,“孙老师早。”

    一场秋雨一场凉,十场秋雨加衣裳,空气里已经开始悄悄有了凉意。

    诸姜刚坐下,桌上手机就‘嗡嗡嗡’响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清纯女大’聊天群。

    她昨晚刚把这群放出来,一早就十几条消息了。

    沈悦:好消息,明天不用早起了。

    郑姝:凭!什!么!

    冯予意:就是!为什么!我也想要!

    看着群里的消息,诸姜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读研的时候。

    群里每天就是什么时候上课,今天晚上吃什么。总之是些毫无营养,但又让人无比怀念的对话。

    诸姜深吸口气,在群里发了个‘+1’

    很快群里又响起回复。

    沈悦:真的吗?我被开了。

    ……

    群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诸姜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大家还是那么糊弄。

    冯予意注意到突然冒出来的诸姜,连忙转移话题。

    冯予意:姜姜,你回来了?

    郑姝也连忙跟上队伍:对啊,你都好久没在群里说过话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你。

    诸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在鱼希村的生活。

    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去当作不存在,好像那只野鸟并没有遇见她,此时正不知道在哪儿觅食。

    “诸姜老师是哪位?”

    办公室门口站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办公室的目光都朝他看去,他有点无措。

    “我是,”诸姜站起身,“您哪位?”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姜老师您好,我是苏小云的爸爸。”

    “哦,是您,”诸姜走了过去,“怎么来得这么早。”

    苏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早点结束,我好去上班。”

    “那我们速战速决,”诸姜说,“办公室人多,到外面说吧。”

    “好好。”苏舟跟着诸姜走到角落。

    “小云爸爸,今天请你过来是为了苏小云。”

    苏舟连连点头,“我知道,您电话里也跟我说了。”

    诸姜嗯了一声,“她最近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苏舟脸上表情一顿,眼角的皱纹松了开来,“家里是出了点事儿,不过都是老问题了。”

    “方便问问是什么事儿吗?”诸姜笑着解释,“主要是苏小云还小,还是需要一个比较稳定的家庭氛围。”

    苏舟眉间聚起愁绪,“稳定倒是挺稳定的……”

    他抬眼看着诸姜,笑了笑,“就是她姐姐又住院了,我医院家里两头跑,很多时候顾不上她,时不时还得要她帮忙。”

    “住院?”诸姜问,“什么病?”

    苏舟嘴角嗫嚅几下,却没说出口。

    诸姜看出他的为难,也没再多问,“小云爸爸,我知道这个时候很艰难。她在学校,我可以多照顾照顾她,但还是希望您不要过度的忽略她,孩子这个时候还是很需要家庭的关注。”

    苏舟松了口气,“我知道,谢谢姜老师。”

    “不客气,”诸姜笑了笑,“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姜老师对小云的照顾,我们都感激不尽,哪儿还能找您帮什么忙。”苏舟笑得憨厚。

    “为人老师,这是我该做的,”诸姜说,“您还有事就先去忙吧。”

    苏舟又感谢了一番准备离去,突然被苏小云叫住。

    “爸爸!”苏小云从楼上一路跑下来,气喘吁吁,“爸爸你怎么来了。”

    诸姜挑眉,她以为两父女是一起来的。

    苏舟看见小女儿,眉眼间都舒展开来,蹲下摸了摸女儿的脸,“爸爸来看看你。”

    苏小云不满,“你都没叫我。”

    “碰上你班主任了,问了问你的情况。”

    苏小云看向诸姜,声音怯怯的,跟她爸爸说话的娇俏完全不一样,“诸老师好。”

    诸姜点了点头,“你们说说话吧,马上上课了,我得先回去忙了。”

    “谢谢你了,诸老师。”苏舟说。

    诸姜笑了笑,终于叫对名字了,“没关系。”

    诸姜前脚刚走,苏小云就摸着苏舟下巴上的胡子,“爸爸,你刚从医院回来吗?”

    苏舟嗯了一声,“你在学校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上课……”

    雨又下了起来,后面的话诸姜没听清,但她知道苏小云有个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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