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苍云,朦朦月影。稍稍秋寒,潇潇夜雨。

    梁国的坤清宫里,铜鎏金瑞兽香炉中弄月云合香的缥缈烟气缓缓升起,缭绕迂回,蜿蜒成细细的白线。寝殿之内一片静谧融暖,与殿外的风雨微凉隔绝了开来。

    红烛摇光,金樽绿醑,一个女子侧卧在銮榻之上。

    她一身明黄锦缎绣纱彩片金的常服,腰间的灿金红宝彩穗宫绦已解,松松地散在榻上。嵌南珠八宝缠丝金冠之下,是一双似闭未闭的狐狸眼,盈盈眼波瞧向了前方。

    “峻宁,你随心弹支曲子可好?”她樱唇微启开口道。

    她目光所向之处,有一张油润的紫檀琴案。琴案上摆着一张纹理细腻的梧桐木琴,一双纤长的手正按在琴弦上。

    那手素白如雪,指尖略泛了一丝淡粉。

    皓腕之上,是一袭仙鹤祥云纹的浅青碧罗衫,一把窄腰细细地收束在月白色缠枝纹镶青玉的腰封里,再往上是骨肉匀停的胸膛。

    白峻宁闻言抬起了头,头上斜插着的一枚白玉簪微微一颤。

    只见他乌发如瀑,远山眉长,杏眼微垂,丹唇外朗,轻轻地开口问道:“陛下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当今女帝陛下梁若瑶晃了晃手中的金樽,佯嗔道:“之前不是说了嘛,私下里只有你我的时候,可以不用称我为陛下。你随心弹,什么曲子我都爱听的。”

    白峻宁抿了抿嘴,回道:“好,那我便为瑶瑶弹一曲《箕山秋月》吧。”

    若瑶笑着点了点头,看白峻宁行云流水地弹奏了起来。

    她闭着眼似是陶醉地跟着琴声敲起了拍子。

    一曲终了,她忽地睁开眼睛。

    那眼中水光一闪,随即她坐起身,喝干了金樽之中的酒,走下了榻。

    白峻宁见她走过来,笑意吟吟地望着她。

    若瑶又倒了杯酒,这回换成了深红的石榴酒。

    她走到琴案旁,问他:“听父皇说得了一把上好的古瑟,我不擅琴艺,你与我说说,这琴与瑟有何区别呢?”

    白峻宁浅浅一笑:“琴有七弦,瑟有二十五弦。琴无琴码,左手按指成音,可以一弦多音。而瑟一弦一码为一音——嗯?”

    他感觉脸上似有雨水滴落,抬头望去,原来是若瑶已经绕到他身后,金樽之中的石榴酒被她倒了些出来。

    他下意识抬手要擦,被她抓住了手。

    “莫要擦。”若瑶俯身下来,在他耳畔低声说道。

    她如兰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朵,带起一丝酥麻。

    白峻宁周身一震,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嘴角旁边便感到一阵温软。

    他面上一红,见她笑嘻嘻地直起了身:“我只是想尝尝你梨涡里盛的酒。”

    雕花窗外的虫鸣忽都寂静了,所以白峻宁感觉自己的咚咚心跳声格外震耳欲聋。

    他声若蚊蚋:“仔细染了衣衫……”

    若瑶走到他面前一看,见那酒液自他的下巴滴落,月白的里衣上逐渐氤氲开一小团深红。

    她抬手去捻了捻那处,手上微有黏腻,笑道:“堂堂的少君大人,岂会让你短了穿用?你喜欢瑟吗?你若喜欢,我去向父皇讨了那古瑟来。”

    白峻宁垂下头去:“不敢夺太上皇陛下之好。”

    若瑶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峻宁果然温良。”

    白峻宁的耳朵都红了。

    她轻轻搔了搔他的下巴,又道:“再弹个曲儿吧,弹个——艳曲儿。”

    白峻宁微微一颤,满面通红:“我,我不会……”

    若瑶收回手轻笑了一声:“看把你羞的!逗你呢!要是你们进宫学这些,那我还能招架得了?你就弹个《凤求凰》吧,不要刚才那种清冷的曲子。”

    白峻宁咬了咬嘴唇,那淡色的唇上也被咬出了些许嫣红。

    “《凤求凰》兆头不够好,弹个《良宵引》吧。”他轻声道。

    若瑶知他是忌讳司马相如见异思迁,一挑眉毛:“好,那就换你说的那曲儿。”

    她取下自己的冠放到一旁,又抬手拔了白峻宁头上的白玉簪子。

    两人垂下来的青丝落在一处,她在琴声中呷了口酒,慢慢地凑过去喂他。

    白峻宁唇上一片柔软濡湿,他手一颤,那琴弦发出“嘣”的一声。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屋内却瑶琴声动,婉转缱绻。

    琴声最初好似林间滴雨,淅淅沥沥,接着宛若绵绵清泉,涓涓潺潺,忽而又急如飞瀑,喷涌直下,最后渐渐舒缓下来,云收雨霁。

    天高风缓,庭空月明。罗帐垂丝,玉枕相就。

    白峻宁汗湿着鬓角,望向他臂弯内的若瑶。

    若瑶抬头嫣然一笑,他的心宛如潮水涨满。

    “峻宁,你感觉如何?”若瑶居然如此大胆,询问起他来。

    他抿着嘴红着脸,觉得未消的余韵由内而外地激荡着他,内心却是一片熨帖安恬。她仿佛熟知他的一切,包容接纳他的全部。被浸湿的是她,但他感觉被滋润的却是自己。

    然而他不好意思讲,无论是一双恋人之间,还是女帝臣侍之间,他都不好侃侃而谈这感受。

    所以他垂下略湿的睫毛,只说得出一个“好”字。

    若瑶得了他这一字之言,拉起锦被无声地笑起来。

    当然是好,她和他前世夫妻,今生再续前缘,她熟知他每一处情动的启始,也了解他每一个辗转的心思。

    重生再世,摧枯拉朽,她是为着他而来的。如今总算又到了一处,好得不能再好了。

    然而这其中秘辛不必此时就让他知道,她贪恋这一刻温情,不忍看他惊着,然后蹙着眉问她前因后果。而且后宫之中,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

    所以她帮他把被子掖好,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这才交颈而眠。

    第二天她起来迟了,匆匆一吻白峻宁的脸颊便拾掇着去上朝。

    她这边忙碌,乾宁宫里的正主儿也没闲着。

    正君沈霄威凤眼微睐,正喝着茶听着打探消息回来的小远子和他禀报:“殿下,奴才听小凌子说,他到窗外的时候,陛下和少君殿下正在抚琴听琴,他瞧见,瞧见……”

    沈霄威不耐地抬眼:“说!瞧见了什么?”

    “他瞧见陛下要去喝少君殿下酒窝里的酒!”

    沈霄威“啧!”地咋了下舌,引得小远子冒出了冷汗。

    然而打探来的消息还没禀报完,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然后陛下让少君殿下弹——弹个曲儿,陛下点的《凤求凰》,少君殿下说什么兆头不好,便换了个叫《良宵引》的,可没弹几下他们就,就……那之后小凌子没敢继续看,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霄威听着,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辣辣的咸咸的,简直要变成一颗坏了的五味豆。

    他幽幽地开口道:“白峻宁真是好手段,我就知他们狐族惯会伏低做小,弄出那一副楚楚可怜的狐媚模样儿!早上什么情形?小凌子可有说?”

    小远子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回殿下的话,陛下今儿个晨起迟了,唤小凌子出去打水,他就没看着许多,是小历子御前伺候的。小凌子只知道少君殿下居然也赖着不起,像多累似的,陛下竟也允了他!待陛下去上朝了,少君殿下便说早上凉,叫下人端来了火盆。他还摒退了众人,也没让旁人伺候更衣,自己在寝殿里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便回青云阁去了。但是我听那寝宫里伺候的宫女说,过后她去整理床榻,发现铺的丝被不见了,盖的锦被里侧还有一小块干了的血迹,想起陛下早上步子也迈得小,腰也没有平日里挺得那么直,许是陛下再次,那个,欢好,陛下之前还曾说过少君殿下颇伟于器,说不定身子又有些撕——”

    沈霄威猛地把茶杯往地上一摔,那青山翠的豆青釉茶杯便碎成了六七块。

    “够了!”

    他凤眼圆睁,剑眉倒竖,一张俊脸此刻狰狞了起来,让小远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小远子赶忙跪倒在地上磕头:“正君殿下息怒!陛下过后也许会传太医院女医给瞧,奴才一定前去打听。虽然少君殿下两番侍寝,但是大伙儿都说这后宫之中正君殿下才是正主儿,又与陛下打小儿就认识,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其他人不过是一时新鲜——”

    他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又如火上浇油,让沈霄威的怒火轰地一下直冲脑顶!

    沈霄威气急反笑,笑也不是个好笑,咬牙切齿地:“好了!不用打听了!若没有旁的消息,你就下去吧!让我自己好好静一静!”

    他虽恼怒,但毕竟是沈国皇子出身,又心思复杂,知道自己身为中宫正君,不好拿下面的人撒气,所以他忍住了怒意,放小远子一马,没有让他因着打探消息而挨板子,不然以后谁敢和自己讲真话?

    小远子冷汗淋漓,问了个安便退下了。

    沈霄威看着地上粉碎的瓷杯,冷哼一声。

    他和若瑶的大婚之夜没有夫妻之实,白峻宁第一次侍寝也没成,她哪里是又撕裂了,那锦被上蹭的分明是她昨夜初落的元红!

    沈霄威咬着牙,紧紧攥着桌角,坚硬的檀香木把他的手顶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他却觉不出手上的疼。

    心中呼啸着闪过往日的一幕幕,他与她春日赏花,夏日泛舟,秋日登高,冬日堆雪,一转眼小小孩童便长大为窈窕淑女。

    那时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诉说心中长久按捺着的衷情,因着他觉得时候还不到,自己羽翼未丰,哪知她竟爱上了别人。

    近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之情,敌不过他一个白峻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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