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祁寒闻言一愣,面色以极快的速度冷了下去。

    李尤恩、闾丘浮二人均不约而同地侧脸看向他的面庞,霎时感觉后脊升腾一阵凉意。

    他眼睫轻轻抬起,眼底深如渊,目光紧紧缠住汪卿水的背影。

    不假思索片刻便下达一条死亡告令。

    ……

    “此子不可留。”

    ·

    两位太医弓着腰提了药箱步履匆匆地出东宫去,袁冬月瞥眼手侧柜子上的膏药、汤丸,此时正靠在椅上,手里持着银丝冰袋轻轻贴着脸消肿。

    过了半晌,祁政从屋外走进:“太医怎么说?”

    “不过有点红肿。”袁冬月只轻瞥柜上物品一眼,语气平淡道,“这些膏药什么的,我都用不上。”

    祁政瞥眼柜上之物,无奈地皱了眉,走至她跟前,从她手中抽出冰袋。

    “你干嘛?”袁冬月不解地抬眸看他。

    祁政没有说话,而是试了试冰袋的温度,“把脸抬起。”

    “我自己来!”袁冬月欲从他手里抢走。

    祁政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袁冬月脾气忽地燥了起来,使了好大的劲来挣脱。

    “阿瞳。”他低沉着声音唤了一声。

    袁冬月抬眸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动作霎时僵了半分。

    “别反抗我。”

    他一手轻抬她的下巴,轻轻将冰袋贴上她的面颊,指腹顺带着在她细润如玉的皮肤上摩挲几许。

    他在外人面前是不经常笑的,当然,在她面前也从未开怀笑过,只是唇角总扬着半点猎人的得意之感。

    “你知道反抗我的后果。”他目光又落在她脸上的红印,“我不想多次提起那个人。别让我总这么说。”

    袁冬月的手捏紧了玫瑰椅一角,为避免与他对视只好将眸子垂下,目光落在他腰间精美的玉带上。

    ……完蛋,自己之前怎未想到这里。

    她不自觉眨快了眼眸,祁政即刻注意到:“怎么了?”

    “冰。”她开口搪塞。

    他微微一愣,将冰袋从她移开,再又放置柜台之上。“那便不敷冰袋了。”他话语一顿,“觉得冰怎不早说?”

    “不是你让我别反抗?”袁冬月脱口回怼,顺着他的话倒打一耙。

    祁政沉默了半晌:“夜里敷上这膏药,明日便无事了。”他从袖中扯出丝巾,正欲擦干手中因冰融化所流的水印,抬眸瞧了瞧她的脸,便先为她拭去水印。

    ……

    “我还有政事要议,不能陪你。”他收入丝巾。

    袁冬月:“好的。”

    她才不在意。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重生了却不来寻我?”祁政问道。

    “呵,这个问题你不用问我你也应该猜得到吧?前世你如此对我,我凭什么要来找你?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也重生了?以我的身份,怎敢贸然叨扰您?”袁冬月没有好气道。

    脑子坏掉了?

    多坏几处地方也好,这样也能多坑他几把。

    祁政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

    好似确实是如此。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阿瞳,你应该要对我很有把握的。”

    我前世今生都只爱你,不是么?

    “不敢。”她忍住白眼没翻。

    她前世可不就是太有把握了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太子殿下,郑大人已候许久了──”屋外仆从的声音传得悠长。

    祁政稍稍一顿,开口道:“我先去了?”

    袁冬月一时没听出他这是疑问的语气,恍觉空气安静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啊,你去啊。”

    赶紧走吧,她还有要事在身。

    “好。”他温和地应着,转身之际面色又恢复冰冷。

    袁冬月目送他推门离开,确保他走了心底才歇了半口气。

    完蛋了……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可能这疯子会要求她侍寝这茬事呢?

    她在心底默默计算了日子,想来在东宫前三日恰好是他帮助皇帝处理奏折的时间段,如果没记错,恐今日他夜里便空闲下来了。

    到时候他若拿祁寒的死来逼迫她,这可如何是好!

    袁冬月急得在屋内打转:“……”

    “对了!”她忽得灵光乍现,左瞧瞧右看看,快步从黄花木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御雪斗篷,推开门朝外看看,发觉已然见不到祁政的身影,她便跨出门槛出屋去。

    “小姐,您去哪?”丫鬟忙挡在她面前问道。

    “我要前往兰心宫寻宁妃娘娘。”袁冬月回应道,“这总可?我又不逃出皇宫去。”

    丫鬟闻言,也没有什么理由拦她。上次这位小姐与袁大小姐会面,太子殿下也没有怪罪下来,想来应是没事。“好,小姐您等等。奴婢替您备好伞遮雪与暖手炉。”

    袁冬月抬头望望天空,瞧那天色快暗了,天边已然泛着幽深的蓝:“再备上几盏手提圆灯。”她朝丫鬟提醒去。

    阿瑶入宫两年,始终都未曾怀上龙嗣。

    想来她兴许会有躲避侍寝的法子。

    袁冬月心中稍有忐忑,只求她千万得有可行之法,否则若要她与祁政拼蛮力,她是必输的。

    “小姐,来了──”丫鬟小碎步朝她跑来,往她手里塞去那只白铜刻花炉,“小姐您先捧着这只,待会我们的马车经由大皇子的寝宫处方可顺便还回,这只鎏金水纹炉奴婢就先替您好生和着。”

    “我竟都给忘了。”袁冬月瞧着手中那只炉子讶异道,“不过你倒是个细心的,你唤作何名?”

    “啊,奴婢唤作千红。”

    “千、红,”袁冬月点点头,忽地叹了口气,“想来日后你我还得相处一段时间了。”

    “罢,快走快走!”她忙催促道。

    ……

    红墙白雪中,马车缓缓从央道驶过,两道车轱辘印子碾过片刻,紧随叠印的是侍卫们斑驳的脚印。

    禄瑶是不喜华丽的,然而皇帝常至于此,兰心宫便也常年焚香,宫内精致美物添了又添,宫外装潢修缮又翻新,规模虽不及皇后、贵妃等人的宫宇,但也因小而更显别致。

    千红跳下马车,从车上取下小木梯置于软雪中稳固了位置,随后伸出手供袁冬月搀扶着下来。

    “速速进去向娘娘通报。”千红扭着头朝外头看守的小丫鬟说去。

    袁冬月瞧着小丫鬟碎步跑进,转而抬头观赏了番兰心宫外观。

    好熟悉,还是印象中的模样。

    不出一会小丫鬟得了命令来迎人:“这位小姐,请。”

    袁冬月轻点头,遂拔步朝里走去。

    “抱歉,娘娘宫中不允其他男子入内。”小丫鬟赶忙拦人。

    袁冬月闻声回头,瞧见一众侍卫惊慌地望着自己:“没事,我与娘娘不过议事,好生在外待我出来即可。”

    这后宫的严禁程度可丝毫不逊于东宫,别说是她了,多少妃嫔一脚踏入宫中就再未出去过。

    千红在门外候着。

    屋内热气很足,只是空荡,不见禄瑶的人影。

    她四处瞧瞧,很是自然地绕过屋内木廊,想来阿瑶应是在古琴房。

    前世这是她最常待的地方,其二人琴艺精湛,常常和乐弹奏又或尽兴切磋。

    “阿瑶——”她朝里间探出头去。

    霎时,她的余光中瞧见一只极快的手影朝她袭来。

    她顿时惊慌一愣,赶忙抬手作抵,且迅速旋身改换位置。

    多次被刺杀的经历本让她的敏捷度突飞猛进,只是这是在兰心宫,她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有危险。

    一柄尖利的珠宝簪子在她眼前仅半寸距离处擦过,此动作利索而直击要害,对方分明是冲着取她性命来的!

    “阿瑶?!”发丝散乱地布在她面庞,袁冬月惊恐地抬眸,眼底霎时充红。

    她实在不敢相信昔日亲密无间的好友竟欲对自己痛下杀手!

    禄瑶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却仍死死攥着珠宝簪子护在身前。她眼底泪水晶莹,惊恐又警惕地盯着袁冬月,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袁冬月见她面部肌肉簌簌地抖,颜色惨白,薄薄的一片人却被逼得奋起反抗。

    对方很显然很害怕自己。

    她虽不明白,然而见禄瑶如此害怕的模样,她心底也甚是惊慌心疼。

    “阿!——”

    禄瑶:“别过来!”

    她忙止住脚步,当着她的面缓缓将手心张开,再又举得与胸口持平。

    阿瑶,我没有恶意的啊。

    禄瑶见她如此做,神色微愣,却依旧攥紧簪子。

    袁冬月脑中迅速思考。

    禄瑶:“ 你!——”她惊恐地后退一步。

    袁冬月动作一愣,“阿瑶,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发簪取下,乌发顷刻间倾泻而下,再又将斗篷摘了抛去地上。“我身上并无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你。”

    “能相信我吗?阿——”

    她喉间一哽,脸庞愕然失色。

    禄瑶见她愣住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本宫又是为何!”

    就在方才,她瞬间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宁、宁妃娘娘……”

    此话从她口中说出,她觉着太过生疏。

    她对禄瑶太熟悉,总是错把现在当作从前。

    此刻当务之急得让她相信自己,袁冬月轻吁一口气,让自己也先冷静下来。

    “阿瑶,你听我解释。”

    “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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