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文熹五年除夕夜。

    是夜,瑞雪不寒,万户悬灯结彩,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禁中爆竹欢呼,声闻于外。

    除夕宫廷宴,冷膳、热膳、酒膳、小菜、点心,上至皇帝一百零八品,下至妃嫔、贵人膳馔三十二品,各类珍馐美馔应有尽有。

    礼制虽森严,总归是逢上佳节,殿内倒也温馨欢快。

    漆木案上,后妃们纷纷摆出吉祥盘、消夜果盒,这是用干鲜果蜜饯等物摆出不同的花鸟造型,所盛的盒子也都是些精美的漆木盒,有珍珠宝石镶嵌,勾勒出山水花草模样。

    皇帝一一上前观赏品评,身后随着一众公公,优者受赏,殿内一时热闹不已。

    今夜祁寒赴宴算是合了太后的心意,隔着不近的距离,她扬着嗓,朝他又是问这又是问那,说是近些日子过得可好、可开心,胖了还是瘦了,财物可还够用。

    祁寒按着筷,坐得端正,模样仍不失皇家的威仪,一一笑着回应去,叮嘱她莫要忧心自己。

    “阿兄,这位穿靛青色的小白脸是谁?”乌丸昭一面用牙咬银筷一端,欲要试试它的硬度,目光却看向她正对面的祁寒。

    “小昭,休得无礼。此乃他们大晟的镇南将军。”乌丸康回答道。

    她二话不说便质疑:“将军?就这还将军?”

    乌丸昭噗嗤一声笑出,在他们北羌国,不说将军,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也比这要硕壮!

    “阿兄,你不是告诉我,这是皇帝的家宴么?怎么将军也能来?”乌丸昭又狐疑道。

    “你怎知这位将军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乌丸康毫不犹豫地用力拍向她随意翘着的腿,“你还当在北羌,礼仪又都忘了!”

    乌丸昭瘪起嘴,讪讪地坐端正,眯着眼再又打量去。

    她乃是见这宴上之人皆着朱红、耀金等色,好不华贵!却偏偏这人特殊,一身靛青、寡淡得很!若真是什么皇亲国戚,按大晟严森的礼制,再怎么也是个穿金戴银的模样吧!

    “喂!对面那人!你是什么身份,竟也在这与你们圣上共饮!”乌丸昭嗓音洪亮,眼神直逼祁寒。

    袁冬月本是淡淡地垂头用膳,或不时溜走几个眼神跑向祁寒那处,但总归是小心翼翼,不敢张扬的。这会听见这嘹亮的嗓音,注意力顺其自然便被引去。

    看那姑娘,脸是自然的小麦色,神情恣意,满溢着草原苍茫野性的美。发色更棕些,不盘发,只扎了数股小辫绑在后脑,脖间环了一圈貂毛,服饰也不与中原人相同,瞧着是光泽润亮的皮毛,腰间的饰物精美罕有,想来也是位地位非凡的人物。

    祁寒这会注意到自己对面那位姑娘,一时还不知怎地开口,忽瞧见皇帝略有尴尬的表情。

    这位北羌的公主,出言豪爽,本是不该过问皇帝的家事,可她既然问了,不回便又失了大国风范。

    他忙笑道:“在下乃一介武夫,封号镇南将军。”

    “当真是个将军……”乌丸昭正碎碎念,可转念一想,又嘹亮道:“不对!将军怎可来这宫廷夜宴?”

    皇帝闻言一顿,停下瞧那消夜果盒的动作,这时不由地回身瞧去。

    殿内忽更安静了些许。

    祁寒笑容更甚了些:“怎么,将军就不能赴这宫宴了。当今圣上爱民如子,爱国如家,今夜一场除夕家宴,又何尝不是大晟所有百姓的家席?”

    “这位姑娘,若在下没猜错,应是北羌的公主吧?”

    “哼!正是本小主!”乌丸昭不屑道。

    祁寒闻言便朝她拱手作揖了半许,乌丸昭瞧着只更不屑了些。

    “果真是北羌的公主。”他道。

    乌丸昭稍拧眉头,听这语气觉着不对劲。

    “你这话什么意思?”

    祁寒直过身,道:“公主殿下第一次来中原过除夕,不懂大晟的礼仪风俗也是正常的,还望您莫要自责。”

    “谁说我不懂!”

    乌丸昭气得挥袖,正鼓着腮帮扭眼看地。

    乌丸康忙拉着她坐下,起身抱拳朝祁寒笑道:“小妹初随在下来朝,若有失礼,还请见谅。”

    祁寒亦回笑:“客气了,既是来了便是贵客,尽兴尽兴。”遂双手合举一枚酒杯,朝他一饮而尽。

    殿内遂又渐起些言语声,众人皆松了点气。

    袁冬月不免的轻笑一声──这祁寒又把人家小姑娘惹生气了。

    从前常听外人说他风度翩翩,谁知这风度却不知朝女孩子身上使。

    想来从前,自己差些摔倒他都不救呢!

    她轻轻哼笑一声,微瘪着樱唇偷偷瞧他去。

    点评过后,接着上演的便是歌舞戏曲。听那繁弦急管,瞧那婆娑清舞,乌丸昭霎时又沉醉去外邦的风俗,愠气抛得比谁都快。

    几段舞曲过后,宫宴稍有空闲片刻。

    祁政缓缓起身,凤眸微眯,看去皇帝,神情甚至雅正威厉,一袭绛红底锦衣,外套金丝流云纹外衫,更是华丽尊贵至极。

    他作揖道:“父皇,如此良辰佳节,不妨喜上添喜。”

    看他忽地起身,这会嘴里又说什么喜事。

    袁冬月不解地抬眸看向他。

    皇帝:“哦?是何喜事?”

    祁政难得一笑道:“今夜诸位长辈均在,大家难得欢聚一堂,便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

    “儿臣心悦袁家小女已久,吾与其二人两情相悦,早已相许终生,还请父皇赐婚,成全了儿臣。”

    “什么?!”

    袁冬月猛地拽着他的袖摆站起身来,满目震惊地看向祁政。

    座下一阵哗然,多是笑着祝福与谈论的。

    她不自觉死死扼住祁政的手腕,拧紧眉毛怔怔看他:“你?……”

    赐婚一事重大,尤其是太子妃的位置太过重要,皇帝一时并未反应过来而给出答复。

    祁政看着她讶异的眸色,虽是狐疑她为何此等反应,可也很容易想到或许她还未完全忘了祁寒。

    他撇眸看去下位正坐着的,那位皇弟,暗淡的一处角落,其上吊着的宫灯都不够明亮。他的神色祁政虽看不清。

    可想而知很是晦暗。

    抱歉,他赢了。

    祁政掰开袁冬月死扼住他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地牵了上去,紧紧地握住。

    他低声道:“你要反抗本宫么?”

    袁冬月心底泛起一阵恶心,心速快得双腿颓软。

    她深知反抗是没有用的,嫁或不嫁只在皇帝的一句口令里。而今日的祁政,恐是皇帝也不想得罪的。

    见她不回话,面色有些惨白,他忙环过她的肩安抚道:“若你愿意,本宫对你的出行限制方可少些。”

    “若你不愿意,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袁冬月一时只垂着头,仿佛眼前开始虚化。

    她此刻没法反抗。

    她也不敢想象,此刻坐在殿内的祁寒,是何种心情呢。她深知他前世的习性,若真的失去一切,被逼进绝境,或许会变得像一个疯子的模样,一个令曾经的她也害怕的模样。

    她生怕他此刻会暴戾地起身与祁政抗衡。

    公之于众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种抗衡。

    那便完了。

    “父皇。”祁政提醒道,“可否?”

    皇帝已然思考了半分:“朕允诺你。”

    “政儿的婚事,朕早已忧心许久,如此终于有了着落啊。”

    袁冬月闻言,虽早已料到,可心还是忽地酸痛起来。

    “哎哟!极好极好呀!冬月这孩子哀家是极其喜欢的,政儿的婚事也算落定了!可得吩咐礼部,早早依流程踏踏实实地办了!”太后高兴道。

    祁政唇角一翘,垂眸敛着笑意。

    “不可啊!皇祖母!万万不可!”祁沅急地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

    众人皆落目她身上,她似乎感觉到刺背的凉意。

    “我是说,皇祖母万万不可如此心急。婚姻大事,务须请个大师算过,择个吉日,各项事宜都得精细。尤其是大皇兄的婚娶,更是不能马虎啊皇祖母……”祁沅说着都扯出哭腔。

    难道她的二皇兄就要抱憾终生了吗,不要啊……

    “沅沅竟也很懂这些。”太后点点头,觉着有道理。

    皇帝道:“朕听着在理。政儿的婚事定要风风光光地办,该有的流程不能少!不求快,但求精细。政儿觉着如何?”

    “自是可以,全凭父皇定夺。”祁政回应道。

    乌丸昭听着众人的言语,觉得他们中原人的礼节真是繁琐。不过竟有幸见证一桩婚事,顿时也觉得浑身喜气盈盈。

    只是怎么总感觉周遭一股怪意呢?

    一面是欢声笑语,一面是……

    她迟疑地抬眸,心底一骇。见对面那人紧紧攥着玉杯,案上还有别的玉碎。

    ……

    看来真是个将军,果然人不可貌相,力气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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