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夜宴毕,寒光寥寥。

    悠远空回的几声爆竹,不知是从何处宫宇传来,在几刹那中打破了四下的幽静,迸白了天边。

    太后做主,留祁寒在这宫内多歇几日,想趁着新春佳节能够多陪陪她老人家。

    祁寒这会便要入旁宫去歇息。

    经由一处花苑,走在石板铺的小路上,月光盈盈,纵是不打宫灯,四下景物也看得分明。

    只是大雪掩埋,地里除了几处青细的竹丛和两三棵松柏耸出,就只剩倒插的枯竹叶。

    “月月?”

    他攥紧手中一只热酒壶,四五处摇摆不定的物影在此刻合一,他盯睛顿步。

    夜里寒气朦胧,恍惚里他只能瞧见眼前一只华白玉立的身影闻言止住了脚步。

    他鼻尖一酸,抛了酒壶,快步上前去。

    厚雪枯枝吱呀作响。

    袁冬月闻声一惊,低声喝止:“别过来。”

    祁寒瞧她不曾转身,只是回手拒绝,目光遂而落向她的手,见那指尖正冻得泛红。

    “为、为何?”他问道。

    “没、没有为什么,你别过来便可。”

    祁寒不听,稍楞片刻便继续向前。

    这周遭仅他二人在场,何以不能相见?

    袁冬月听着渐进的脚步,平了平气息,侧头道:“还望将军止步。”

    “你叫我什么?……”

    祁寒不明白她为何与他如此生疏。

    “我如今已与太子殿下有了婚约,还望将军莫要再挂念我了。”她不紧不慢地回复。

    祁寒皱了眉,脑中迅速反应:“月月、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方才夜宴上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她定是不愿意嫁给祁政的。

    “你只需耐心等我,我总会带你离开的──”

    袁冬月闻言面色一骇,愣愣地扭眸看向游廊拐角、黑暗里隐现的那张面孔。

    祁政手里紧握着一柄已然出鞘的刀剑。刃上寒光倒映在他瞳孔里,暗夜里,这双眸子尤是凄厉狠辣。

    “可我不愿离开。”她忙回绝。

    “什、什么?”祁寒轻笑一声,“月月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你、你怎会不愿离开呢。”

    他只当她还在与他演戏,一时也不愿再听见此等话语,便忙改口:“那、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

    “好不好?”

    “不必了。”

    她没有多的迟疑便要走,然而刚抬腿,便听见后方追来的脚步声。

    她心底一沉,转过身去。

    祁寒见了她的面孔,脚步愣愣顿住。“月月。”

    袁冬月迎上他的眼神,见那婆娑竹影在他面上摇曳。

    其实她也许久,未如同此刻般端详他的正脸。

    二人之间短短十余步石路,此刻却显得好远好远。

    祁寒见她转身来,心中忽喜,嘴角泛出一点僵硬的笑,快步而来。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明白么?”

    她终是彻底冷了脸,话语没有丝毫起伏。

    祁寒瞧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表情遂也僵住,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终于破碎。只感觉一阵抽痛发麻的心碎感瞬间由心脏蔓延至全身。

    “别跟着我了,我不想说得太难听。”袁冬月愣愣退出半步,却见他也试探性地迈出半步。

    袁冬月瞥眼暗处的祁政。见他眼尾上扬着,饶有兴趣地观摩着眼前的情景。

    她眸光渐暗,鼻间缓缓吁出一点气,此刻心底却不知是何滋味。

    “今夜既是遇上了,便说清楚罢。”

    她直直看向祁寒的眸子,攥紧了袖口。

    “从今以往,你再不要挂念我。你我之间的情谊──”

    “就此了断了罢。”

    ·

    正月初一,雪霁天晴。

    这日的礼仪流程算得上繁琐,早晨皇帝便须开笔书福,众人一同前往大典,由皇帝书写新年第一笔,多是些象征吉祥的祝福语,其间又饮屠苏酒,寓意避瘟去病,长寿健康。

    祁寒找遍了整个大典,未见袁冬月的身影。

    接着又是礼佛、祭祖、祭堂子、宫中家宴、向皇太后行礼贺年等,众人众妃子皆忙碌,宫中乃一派热闹和气之景。

    闲暇之余,太清宫中上演了一出冰嬉,来观看者数不胜数。

    今日祁寒穿了一身新衣,是太后早早便命人做好的。特地用了殷红底料子,瞧着是五福棒寿团花的纹路,品质样式都是极好的。

    很有从前当王爷的风韵。

    宫中大圆潭,上千名表演者皆着冰鞋,披粉红绸缎,遛行于冰上,花样百出,行动灵活,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祁寒无心观看。

    昨夜不知是否是还未反应过来的缘故,竟未掉一滴眼泪,只是心中虚妄。

    他要找到袁冬月,问清楚。

    沈婕妤远远瞧见祁寒朝这走来,忙晃了晃周遭宋贵人、徐美人等的臂膊。

    “二皇子。”沈婕妤先行行了礼,眼神倒未从他脸上移开,“新年好。”

    她们几位妃子均在这儿观看冰嬉,也都一一问好去,“新年好。”

    “新年好。”

    祁寒一一回复去,朝她们轻轻笑过,再又扭眸寻人。

    忽地,他眸中一定。见袁冬月正与一位妃子互挽着胳膊,正满面微笑地观赏冰嬉。

    他忙走上前去。

    “宁妃娘娘、二小姐。”他忽插进二人的话题里,“新年安康。”

    禄瑶回头瞧见祁寒,不自觉睁大了眼,忙掩着讶异回复:“二皇子,新年好啊。”

    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袁冬月脸上。

    “二小姐一个人在这观看冰嬉?”他问。

    袁冬月的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冰嬉表演上,只留给他一个侧脸,漠然道:“这不是与宁妃娘娘一起?”

    祁寒闻言忽地轻笑,“不是、我。”

    他抬眸愣愣地看向她的脸,忽也明白她不是不明白自己问什么,只是不愿回答。“……”

    禄瑶觉着气氛有些怪,看看祁寒又看看袁冬月,忽发觉她半边神情有些僵了,便忙握紧了她的手。

    “我──”祁寒有些欲言又止,转而对禄瑶说,“宁妃娘娘,我有些话想单独说予冬月。”

    禄瑶瞧他对自己笑,面色却有些发苦,想来这两人许有些恩怨。“冬月,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袁冬月朝她挤出些笑,禄瑶遂便独一人往一旁去了。

    祁寒瞧着禄瑶离开,心底瞬间腾生出紧张来,移着步子走进她。

    “不知将军找我,有何事?”她冷淡道。

    祁寒伸出的手忽停住,方萌生的半点欣喜在听到她那句话后被猛然浇灭。

    “月月,你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

    袁冬月心头一紧,忙回头:“我──”

    看他霎时红了眼眶。

    祁寒忙深呼吸一口气,只感觉手心又开始发麻抽痛。他拽上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将她从这人群中拉出。

    “你放手!”袁冬月挣扎道,用力地掰开他的手,“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寒并不回应,只知带她离开这。

    挣扎之际,袁冬月恍然抬眸时又见祁政与皇太后从太清宫缓缓走出。

    祁政的神色不清,只是眸光死死盯着他二人的方向。

    “你快放手啊!”她心底更急了,“你把我弄疼了!”

    祁寒稍稍改换拽她的手势,仍旧等到跑去圆谭旁一处树林茂盛、人迹罕少之处才停下。

    方才停下,他忙喘着气问:

    “我弄疼你哪里了?”

    袁冬月忙将手从他手里抽出,看他的左手打着颤,拇指忽抽动地有些笨拙。

    祁寒低头看自己的手,问道:“可是太用力?又或是上面的茧刮着你了?”

    她忽又五味杂陈,不愿再看他的手一眼。

    “没什么。我没事。”

    “你、你昨日之话,可是认真的?”祁寒问道。

    “嗯。”袁冬月低垂着眼睫,语气有些弱。

    只要等到她假死脱身,便可以完完全全摆脱祁政的束缚。等到那时再与他解释也不迟吧?

    “你看着我说。”他要求道。

    袁冬月不应,他忽双手握上她两只臂膀,再次恳切道:“你看着我说!”

    他指间的劲有些大,此刻握得她生疼和害怕。

    “月月,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好不好?”

    “说你不爱我了。然后、然后你现在爱的是我的皇兄,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他,你、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好不好?”

    “我、我,你放手行不行。”袁冬月想将他的双手掰开。

    她惶恐此刻祁政应要走来了。

    始终得不到答案,他心底已几近崩溃边缘。这时顾不得她的疼痛,用力扼紧她的手腕,步子紧逼,将她逼去潭边石栏去。

    “回答我……求你了。”

    袁冬月呼吸更急促起来,惊慌之时果真见不远处祁政正默默注视着他俩。

    “我不爱你了……”她猛力掰着他的手,“请你对我尊重些。”

    “我已有婚约在身,还请自重!……”

    祁寒却仍不罢休,不仅是扼紧她的腕,更欲环紧她的腰。

    眼前这人已毫无初见时风光霁月的模样,此刻的面色,已悄然更改。就如前世在地下室里囚禁她的那般,卑劣,疯狂。

    眼看着他离自己欲近,她或许能想到,祁政在心里盘算如何杀他的法子也愈加残忍。

    “我不爱你了,我爱的是祁政。”

    她抬眸盯向他眼眸。

    “和他在一起,我能当那尊贵的皇后,可与你在一起呢?你能给我什么?”

    “当初我也不过为了利益接近你罢了,怎么,你还真的陷进去了?你未免太傻了。”

    她脑袋一热,将脑中所能想到的、能让他放弃的话术全然脱口而出。

    “所以你、你是真的?”

    “对。”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忽又难过,忽又觉得戏谑,此刻面上肌肉都不知如何安放。

    最后才扯出一点笑来。

    袁冬月听见他半点笑声,只知低着头。

    她也要忍着内心的苦痛,不让它发作,不让它表现出来……

    他眼里的泪颤抖着慢慢蒸腾走,只剩下一片阴鸷。

    听得声寒如冰。

    “不是你先招惹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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