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是长了腿一般,不出半日,几乎整个金台县的人都知道那治蚜害的乔姑娘,在中街开了间农事问讯处,还是知县大人同巡检使亲自来贺的。

    这间接导致农事问讯处热闹了一整天,迎来送往全是来道贺的人,半个真正来问询的农人都没有。

    人潮一浪接一浪,乔元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些恭贺和吹捧的话。

    耐着脾气将最后一批人送走,乔元这才有空坐在椅子上休息。

    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颈和假笑了一日的嘴巴,乔元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各方送来的东西,吃的用的还有名贵字画首饰。

    一想到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她就头疼。

    暮色开始西沉,目光在屋里逡巡半晌,最终停在了最早送来的那一捆菜上。

    老者朴素的笑脸再度浮现在她面前。

    也罢,至少有份真心的谢礼。

    “姐姐,敢问你便是那个制出黄板的乔姑娘?”有人在她身后清清脆脆道。

    乔元闻声一回头,见到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笑脸的主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裳,扎着双丫髻,头上戴着一朵粉色绒花,脸盘圆圆,瞧着是个很是可爱的小姑娘。

    “正是,你可有何事?”乔元应道。

    那姑娘面上的笑意大了些,走进屋内握着乔元的手,乔元有些不明所以地被她拉着起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姑娘便直接欺身抱住了她,哭嚎道:“乔姐姐,求你收我为徒罢!”

    “什么?”小姑娘比她还矮上半截,瞧着不谙世事的,偏生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

    乔元被她勒地有些喘不过气,“你先松手。”

    小姑娘将头埋在她腰间,非但不放,反而勒得更紧了些,“我不放,你若不答应我,我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放开!”

    “我不!”

    二人僵持了半刻钟,她是死活不肯放开。

    没曾想这姑娘看着柔弱,性子倒挺倔。

    乔元迫于无奈,只能狠下声道:“你若松开,我还有可能收你为徒。你若不松,便是抱到明儿早上,我都不会应下你。”

    话音刚落,腰腹间的桎梏松了。

    乔元甩了甩被箍疼地手臂,重新坐回椅子上,“丫头,你且说你姓甚名谁,为何突然要来拜我为师。”

    她面前的小丫头瘪瘪嘴,一幅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我叫李绒,今年十四。我今日在巷口听到了你的事儿,知道你是严大人的弟子,便……便想来求你收我为徒。”

    “你对农事感兴趣?”乔元问道。

    李绒摇了摇头。

    “那对虫类感兴趣?”

    李绒面容有片刻僵硬,再度摇了摇头。

    ……

    乔元扶额苦笑道:“那你为何一定要拜我为师?就因为我是严大人的徒弟?”

    这回李绒点点头。

    “我收不了你。”乔元回绝得很快。

    “为何?”李绒闻言,小包子一样的脸庞迅速拧起,“乔姐姐,求求你了,我什么都肯干,只要你愿意收我为徒。”

    “你不事农事无意农学,还请回罢。”

    听出乔元话里断然的拒绝之意,李绒忍了许久的眼泪说掉就掉,“乔姐姐,要如何你才肯收我为徒,我只有你这一个出路了。”

    半大点姑娘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乔元终究不忍心,她递了块帕子过去,“天要黑了,你且快些回家罢。”

    “我不回去。”李绒在原地闹变扭般道。

    “绒姐儿,绒姐儿,你可在此处?”有妇人的叫喊声从远处响起。

    “你听,你娘在找你了。”乔元道。

    听到自己娘亲的声音,李绒非但没有欢喜,反倒很是抗拒。“我是不会回去的。”

    叫喊声越来越近,那妇人寻便了整条街,终于在乔元处找到了女儿,她赶忙跑进来,拉着李绒的手往外走,“快,同阿娘回去。”

    “我不回去!”李绒死扒着门不松手。

    “绒姐儿,听话!”妇人气恼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硬拉着她往外走,中间还回过头来,同乔元道了声谢。

    “嫁衣都还没试呢,你怎的偷跑出来了。眼看六月底便要成婚,快回家试了,阿娘才好给你改。”妇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飘入乔元耳朵里。

    后头又响起李绒抗拒的话,不过因为距离渐远,乔元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李绒方才擦眼泪的帕子,此刻正放在柜台上。

    十四岁的姑娘,六月底便要成亲,怪不得她方才说,自己只有她一个出路了。

    起身攥紧那条帕子,乔元瞬息间提步便追了出去。“等等!”

    远处的妇人同李绒同时回头,那妇人道:“姑娘还有何事?”

    乔元快步走到李绒面前,连呼吸都来不及平复便道:“我能收你为徒。”

    李绒一听,面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当真?”

    乔元点了点头。

    那妇人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徒弟不徒弟的,快,绒姐儿,我们走。”

    李绒被她拉着有些踉跄地往前,却回头带着笑意同她挥手,“师傅,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绒姐儿!”

    看着母女二人远去的方向,直到她们消失在拐角,乔元这才抬步往回走。

    她知自己能留在金台县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也明白自己方才的决定有些莽撞,但让她亲眼看着一个才上初中的小姑娘去嫁人,乔元忍不下这份心。

    待她重新走回问讯处,却发现自家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便是二姐姐在的地方?”问讯处门前,乔永言拉着乔长平的袖口问道。

    “是了,这处还是知县大人赏的呢。”乔长平回道,语气满是自豪。

    “哇!二姐姐好厉害!”乔永言边蹦边拍起手来。

    “爹娘,大哥,永言。” 在几人后头的乔元收拾好情绪,开口道。

    周素惊喜回身,“元姐儿,你这是去哪儿了?”

    “去那处送了点东西。”乔元道,“对了,你们怎的都来了?”

    提及此事,乔家人的面上多少都有些羞赧。

    还是周素站了出来道:“他们忍了一天,就想来看看你这问讯处。而且……我们听说……”

    “元姐儿,你被严大人收为徒弟了?”乔长平抢了周素的话。

    乔元当初瞒着家里人,便是因为这事儿在她没到京城前,都还会有变数。可如今周进已经透了底,她也不能再瞒着了,乔元点头应道:“是。”

    听她应下,乔家众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天呐,我今日在听别人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没想到还真是我们家元姐儿。”

    “我们乔家当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元姐儿,今日想吃什么,只要你说,阿娘全都给你做出来。”

    “二姐姐,二姐姐我长大了也要同你一样。”

    一家人的嘴兴奋地停不下来,他们边说着边帮乔元将问讯处简单收拾了一下,待关好门窗,又一路叽叽喳喳地回到了青石巷。

    到了晚间乔家更是热闹,周素用尽浑身解数,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的饭。

    家里的男丁们拿了酒出来庆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连乔元都被劝着喝了一杯。

    好容易闹腾完,留下男丁们在厨房里收拾,乔元便先回屋洗漱。

    对着烛光脱了外衣,她才发现袖里有个东西硌得慌。

    后知后觉想起来,似乎是江稷今早送她的锦盒。

    白日根本没时间让她拆开来看,如今夜深人静终于空闲下来,乔元把那盒子小心打开来。

    里头放的是一支制作精巧的蝴蝶簪子。

    乔元将簪子拿在手上细细打量,簪上的蝴蝶制作地很是精细,一对翅膀在烛火下闪闪发光,不论转到何种角度都是流光溢彩,而簪子下头坠的流苏,则是用一颗颗小巧圆润的珍珠制的。

    乔元将簪子拿在手上晃动一下,蝴蝶色彩变幻,珍珠流苏前后浮动,画面极美。

    乔元凑近细细分辨了一会儿,才惊觉制作蝴蝶翅膀的材料像是螺钿。

    她从前只在博物馆见过实物,当时见到就已经被惊艳,如今自己亲自上手赏玩,再度被传统技艺的精湛刷新了认知。

    金台县不近海,想要得到这样的螺钿簪子,怕是要费好一番功夫。

    没想到江稷送的这份礼物这么贵重,乔元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起放了回去。

    就冲着这支簪子,她也得给江稷送来的盐碱地问题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着书册一直熬到深夜,乔元这才拖着脚步躺到了床上。

    外头月光明亮,她的睡意反倒被驱散不少。

    不知怎的,乔元想起李绒那张圆圆的脸庞来。

    整个景朝,不过姑娘十四五便成了人妇,这样的事情太过稀疏平常。

    这是一个她一直知道,但却一直忽视了不敢面对的问题。

    自己能过的这么恣意,不过只是因为‘投胎’在了一户好人家,兄友弟恭,父母慈爱。

    可那些女子呢?

    乔元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难眠。

    自己一开始不过是想治蚜害,赚到钱,让家里过上更好些的日子。但如今她已被严维运收为弟子,不日就要进京,手里也攒下了不少银钱。

    那她,可能为那些不愿嫁人的女子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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