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二）
直到拉着乔元走到醉仙居外的大路上，江稷这才松开了她袖子。
江稷鲜少有这么反常的时候，乔元第一反应就是醉仙居里头怕是有事。
她鬼鬼祟祟地靠近江稷，悄声道：“里头那人可是难抓？”
“什么？”江稷没反应过来。
“你这么急着拉我出来，想来今日必有恶战。你放心我自己能回去，你且先去忙罢。”乔元拍拍胸脯，自以为很是了解他。
听完乔元的描述，江稷脑子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你是以为这里头有逃犯，我才拉你出来的？”
“不然呢？”乔元反问。
江稷垂首看着面前有些兴奋的姑娘，无奈地扶额道：“罢了，无论如何，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乔元摆手，“我识得路，你只管忙你的就是。”
说完，她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乔元还在前头走着，江稷长腿一迈就追了上来。她回头，面庞上还带着疑惑，转而便听得江稷道：“乔元，我今日休沐。”
乔元停下脚步，偏头不解，“那你到醉仙居是？”
“用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丢下两个字，江稷抬步往前走去。
“你……平常都在此处用饭？”乔元话语里带了十成十的惊讶。
醉仙居里头的饭食贵的吓人，一壶小团茶就要三十文，当巡检使来钱竟这么快？
江稷像是看穿了她心头所想，又道：“偶尔罢了。平日里忙的不行，大都在巡检司里头将就吃了。”
乔元轻舒一口气，这才跟着他一齐往青石巷走去。
春日夜风拂过，树梢斑驳的阴影落在地上，随之轻轻摇曳。有暗香浮动。
同江稷这样并肩行走，乔元这才恍然才发觉，除却公事上的交流，她对江稷几乎是一无所知。他住在何处、家中几口人、平日会做些什么、于她而言全是空白。连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用饭，也是今日才知晓。
斟酌半晌，乔元开口道：“你方才，为何一定要拉我出来？”
“那人瞧着不像是善茬。”江稷顿了一下答道。
闻名天下的贺家商行，它的东家若是个善茬，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乔元倒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笑道：“贺公子今日是为了农药的事情来的，他想全部代下这桩生意。”
“你答应了？”江稷忽的侧眸看向她，喉头有些发紧。
“不曾。”乔元没发现江稷暗含的紧张情绪，只道：“这人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但瞧着心里头的盘算怕是不少，我且再观望看看。”
听得乔元这么说，江稷胸腔里的燥郁散了几分，嗤笑道：“我看人向来不会出错，那人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得听江稷这般指摘一个人，乔元问道：“你在京城的时候没见过他吗？听说他很是有名。”
江稷有些不屑道：“京城里头遍地是官，一脚踩下去碾死的蚂蚁没准都是有后台的，哪里认得完全。”
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乔元没再拘泥这些，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路。眼见快到青石巷口了，乔元才听得江稷问道：“听说你让李成替你找人。”
“你如何知道？”话一出口，乔元旋即摇摇头。李成是他的人，他自然知晓。
“你找人假扮大夫，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江稷话带了几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无妨，不过是家里的旧事而已。”这事儿是周素的心病，乔元不想同他透露太多。
江稷看出乔元不愿多言，抿唇道：“后日，我将人带到巡检司，你随时来寻便是。”
“可我没见过那人，万一不合适该如何？”乔元蹙眉，有些不满江稷的安排。
“我请的并非是假冒的戏子，而是真杏林。”江稷缓了声同她解释，“后日你先来看过，若是不合你意，我再替你寻别人来便是。”
“这位真杏林，莫非是从京城里头来的？”听江稷这样说，乔元眼瞳蓦地一亮。
江稷见她这般高兴，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乔元一时欣喜万分。若真是京城来的杏林高手，万一曾见过乔天宝的病症，说服周素起来便很是如鱼得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凑近江稷，认真看着他的双眼道：“江稷，多谢你。”
江稷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他同乔元并非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接近他。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狂跳，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江稷道：“不必，我不过是为了让你能好生帮我解决盐碱地的麻烦而已。”
提到盐碱地，乔元的笑往回收了一些，眼瞳里泛起研究员独有的专注，她道：“你放心，关于盐碱地的改良我已经基本定下方向了，等去巡检司接人那日，我定能将写完的书册带过来给你。”
江稷闻言，点头应下。
“对了，”乔元状作无意问道：“这块盐碱地，可是位于边境？”
江稷侧眸看向乔元。她瞧着像是无意问询，但连续眨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心头的紧张。
他有些好整以暇地抱胸问道：“你如何确定就是边境？”
乔元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我随便猜的。边境环境恶劣，更容易沉积盐分，盐碱地应会比较常见。”
“是吗？”江稷看向她，目露探究。
“难不成，是哪条大江大河的边域？”乔元只当不知，接着问道。
江稷停下脚步，月色流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男人叹了口气，定定道：“乔元，你若是有话直言便是，不必在这里小心打探。”
乔元没想到不过几句话就被江稷看出来了，她静默片刻，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拿到盐碱地的改良方案，该不会拿去做坏事吧？”
……
乔元问询的很是认真，看来是真的怕他拿去做什么坏事。江稷忽的就被她气地没脾气了，他站在她面前，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角泛出泪来，才道：“乔元啊乔元，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江稷笑得这般不给面子，乔元两颊都有些气鼓鼓的，她恼道：“盐碱地形成特殊，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你贸然拿了这东西来，我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江稷好容易止下笑声，他：“放心，我拿它自有用处，虽不能和你明说，但绝对不是坏事，请你信我。”
最后四个字落下的时候，江稷的神色意外地认真，像是在同她许下什么誓言。
乔元只看了一眼，就莫名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都怪江稷，这般笑她。
后半程乔元没再管他，一路小跑着就入了青石巷，江稷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乔家门口的灯笼亮着，乔元径直推门而入，甫一回头，就见江稷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她。
在直接关门还是谢过后再关门二者中犹豫再三，乔元还是选择了后者，一礼过后，木制的大门‘砰’的一声，就被关上了。
人已经送到，他也没有再留在此处的必要。但想起乔元方才浑身炸毛的样子，江稷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这才重新往巡检司的方向去。
——
回到住处的贺令璟，此刻正坐在书房里，仔细听下头人报上来的消息。
“依你所言，那巡检使到金台县不过几个月？”
“是。属下去查了有关他的所有消息，这巡检使名为江稷，出身临阳江氏旁支，是家中独子。他的爹娘在江氏都不得重用，说是旁支都有些勉强，也不知道凭他的出身，是怎的混到这个位置的。”
“可还有别的？”贺令璟问道。
“他到了金台县后，做的都是些釜底抽薪的事情，虽说翻了不少旧案，但惹得道上不少人都很是不快。马帮派了不少人对付他，不过都没成功。这人的武艺很是高强，迄今为止都没人能进得了他周身三尺之内。”
贺令璟拧眉思索片刻，沉声问道：“你可查过他们家同江氏哪一脉最为亲近？”
下头跪着的黑衣人噤声一瞬，说话不复方才那般利索，有些战战兢兢道：“属下不知。”
贺令璟面上有些难看，他冷声道：“那便去查，记得，别惊动了人。”
“是。”黑衣人即刻领命而去。
贺令璟手里抓着白玉坠子，在细细揣摩着。
三年前朔州之战，江氏家主江宏挂帅出征，就在众人觉得江氏必赢的时候，前线却骤然传回消息，江宏败给夷狄连失城池十六座。天子震怒，将主支江宏一脉的男丁尽数枭首流放，女眷则充入奴籍一生为奴为婢。盛极多年的临阳江氏，不过半年就被踢出了景朝的权力中心。
按理来说，江氏这般偏远的旁支，算起来同普通人家已经无甚差别。
可是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贺令璟闭目思索良久，始终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江稷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这件事很不寻常，偏生他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索。
贺令璟思索再三，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唤人进来将这封信即刻寄出，待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坐在椅子上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只愿京城那位，能给他答案。
江稷鲜少有这么反常的时候，乔元第一反应就是醉仙居里头怕是有事。
她鬼鬼祟祟地靠近江稷，悄声道：“里头那人可是难抓？”
“什么？”江稷没反应过来。
“你这么急着拉我出来，想来今日必有恶战。你放心我自己能回去，你且先去忙罢。”乔元拍拍胸脯，自以为很是了解他。
听完乔元的描述，江稷脑子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你是以为这里头有逃犯，我才拉你出来的？”
“不然呢？”乔元反问。
江稷垂首看着面前有些兴奋的姑娘，无奈地扶额道：“罢了，无论如何，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乔元摆手，“我识得路，你只管忙你的就是。”
说完，她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乔元还在前头走着，江稷长腿一迈就追了上来。她回头，面庞上还带着疑惑，转而便听得江稷道：“乔元，我今日休沐。”
乔元停下脚步，偏头不解，“那你到醉仙居是？”
“用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丢下两个字，江稷抬步往前走去。
“你……平常都在此处用饭？”乔元话语里带了十成十的惊讶。
醉仙居里头的饭食贵的吓人，一壶小团茶就要三十文，当巡检使来钱竟这么快？
江稷像是看穿了她心头所想，又道：“偶尔罢了。平日里忙的不行，大都在巡检司里头将就吃了。”
乔元轻舒一口气，这才跟着他一齐往青石巷走去。
春日夜风拂过，树梢斑驳的阴影落在地上，随之轻轻摇曳。有暗香浮动。
同江稷这样并肩行走，乔元这才恍然才发觉，除却公事上的交流，她对江稷几乎是一无所知。他住在何处、家中几口人、平日会做些什么、于她而言全是空白。连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用饭，也是今日才知晓。
斟酌半晌，乔元开口道：“你方才，为何一定要拉我出来？”
“那人瞧着不像是善茬。”江稷顿了一下答道。
闻名天下的贺家商行，它的东家若是个善茬，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乔元倒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笑道：“贺公子今日是为了农药的事情来的，他想全部代下这桩生意。”
“你答应了？”江稷忽的侧眸看向她，喉头有些发紧。
“不曾。”乔元没发现江稷暗含的紧张情绪，只道：“这人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但瞧着心里头的盘算怕是不少，我且再观望看看。”
听得乔元这么说，江稷胸腔里的燥郁散了几分，嗤笑道：“我看人向来不会出错，那人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得听江稷这般指摘一个人，乔元问道：“你在京城的时候没见过他吗？听说他很是有名。”
江稷有些不屑道：“京城里头遍地是官，一脚踩下去碾死的蚂蚁没准都是有后台的，哪里认得完全。”
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乔元没再拘泥这些，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路。眼见快到青石巷口了，乔元才听得江稷问道：“听说你让李成替你找人。”
“你如何知道？”话一出口，乔元旋即摇摇头。李成是他的人，他自然知晓。
“你找人假扮大夫，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江稷话带了几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无妨，不过是家里的旧事而已。”这事儿是周素的心病，乔元不想同他透露太多。
江稷看出乔元不愿多言，抿唇道：“后日，我将人带到巡检司，你随时来寻便是。”
“可我没见过那人，万一不合适该如何？”乔元蹙眉，有些不满江稷的安排。
“我请的并非是假冒的戏子，而是真杏林。”江稷缓了声同她解释，“后日你先来看过，若是不合你意，我再替你寻别人来便是。”
“这位真杏林，莫非是从京城里头来的？”听江稷这样说，乔元眼瞳蓦地一亮。
江稷见她这般高兴，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乔元一时欣喜万分。若真是京城来的杏林高手，万一曾见过乔天宝的病症，说服周素起来便很是如鱼得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凑近江稷，认真看着他的双眼道：“江稷，多谢你。”
江稷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他同乔元并非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接近他。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狂跳，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江稷道：“不必，我不过是为了让你能好生帮我解决盐碱地的麻烦而已。”
提到盐碱地，乔元的笑往回收了一些，眼瞳里泛起研究员独有的专注，她道：“你放心，关于盐碱地的改良我已经基本定下方向了，等去巡检司接人那日，我定能将写完的书册带过来给你。”
江稷闻言，点头应下。
“对了，”乔元状作无意问道：“这块盐碱地，可是位于边境？”
江稷侧眸看向乔元。她瞧着像是无意问询，但连续眨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心头的紧张。
他有些好整以暇地抱胸问道：“你如何确定就是边境？”
乔元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我随便猜的。边境环境恶劣，更容易沉积盐分，盐碱地应会比较常见。”
“是吗？”江稷看向她，目露探究。
“难不成，是哪条大江大河的边域？”乔元只当不知，接着问道。
江稷停下脚步，月色流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男人叹了口气，定定道：“乔元，你若是有话直言便是，不必在这里小心打探。”
乔元没想到不过几句话就被江稷看出来了，她静默片刻，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拿到盐碱地的改良方案，该不会拿去做坏事吧？”
……
乔元问询的很是认真，看来是真的怕他拿去做什么坏事。江稷忽的就被她气地没脾气了，他站在她面前，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角泛出泪来，才道：“乔元啊乔元，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江稷笑得这般不给面子，乔元两颊都有些气鼓鼓的，她恼道：“盐碱地形成特殊，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你贸然拿了这东西来，我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江稷好容易止下笑声，他：“放心，我拿它自有用处，虽不能和你明说，但绝对不是坏事，请你信我。”
最后四个字落下的时候，江稷的神色意外地认真，像是在同她许下什么誓言。
乔元只看了一眼，就莫名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都怪江稷，这般笑她。
后半程乔元没再管他，一路小跑着就入了青石巷，江稷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乔家门口的灯笼亮着，乔元径直推门而入，甫一回头，就见江稷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她。
在直接关门还是谢过后再关门二者中犹豫再三，乔元还是选择了后者，一礼过后，木制的大门‘砰’的一声，就被关上了。
人已经送到，他也没有再留在此处的必要。但想起乔元方才浑身炸毛的样子，江稷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这才重新往巡检司的方向去。
——
回到住处的贺令璟，此刻正坐在书房里，仔细听下头人报上来的消息。
“依你所言，那巡检使到金台县不过几个月？”
“是。属下去查了有关他的所有消息，这巡检使名为江稷，出身临阳江氏旁支，是家中独子。他的爹娘在江氏都不得重用，说是旁支都有些勉强，也不知道凭他的出身，是怎的混到这个位置的。”
“可还有别的？”贺令璟问道。
“他到了金台县后，做的都是些釜底抽薪的事情，虽说翻了不少旧案，但惹得道上不少人都很是不快。马帮派了不少人对付他，不过都没成功。这人的武艺很是高强，迄今为止都没人能进得了他周身三尺之内。”
贺令璟拧眉思索片刻，沉声问道：“你可查过他们家同江氏哪一脉最为亲近？”
下头跪着的黑衣人噤声一瞬，说话不复方才那般利索，有些战战兢兢道：“属下不知。”
贺令璟面上有些难看，他冷声道：“那便去查，记得，别惊动了人。”
“是。”黑衣人即刻领命而去。
贺令璟手里抓着白玉坠子，在细细揣摩着。
三年前朔州之战，江氏家主江宏挂帅出征，就在众人觉得江氏必赢的时候，前线却骤然传回消息，江宏败给夷狄连失城池十六座。天子震怒，将主支江宏一脉的男丁尽数枭首流放，女眷则充入奴籍一生为奴为婢。盛极多年的临阳江氏，不过半年就被踢出了景朝的权力中心。
按理来说，江氏这般偏远的旁支，算起来同普通人家已经无甚差别。
可是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贺令璟闭目思索良久，始终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江稷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这件事很不寻常，偏生他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索。
贺令璟思索再三，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唤人进来将这封信即刻寄出，待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坐在椅子上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只愿京城那位，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