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端木楚还处在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柳思言见了好笑,问他:“你如今还要帮吗,侠肝义胆的端木少侠?”

    端木楚听出她语气中的嘲弄之意,不过他现在也不想争论了,长长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这换了谁都想不到啊!

    还好自己没有答应齐冶,不然自己这一世英名就毁了,端木楚想到。

    只是他显然忘记了齐冶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柳思言没理他,正欲推开大门,就发现门是掩着的。她停下手上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对端木楚笑了一下。

    端木楚不明所以,然后就看见门内的端木雪。

    “……小姨。”他嗫嚅道。

    柳思言走进去,把端木雪桌上的包裹拿起来,朝她点头示意后带着东西往后走。

    前屋只剩姨甥二人,端木楚有些怂了,想找借口溜走又想不出来。

    “阿楚,不过几年不见就和小姨这么生分了?”端木雪问道,语气熟稔。

    见她没有要算账的意思,端木楚松了口气,主动认错:“小姨,之前没能及时给您传信,害您奔波是我的不是,还望您原谅我。”

    端木雪莞尔一笑,整个屋子似乎都亮了一些:“小姨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怎会怪你。”

    “多谢小姨。”端木楚轻快道。

    端木雪轻轻笑了声,道:“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才让你改道?”

    按锦绣坊的消息,端木楚在闻斯宇来前几天就到了乌和城,按说他该直接来清溪镇,但端木雪却没等到人。

    端木楚想起抵达当日的情形,将事情道出。

    他到达清溪镇外后发现战斗痕迹,威势之大让他误以为是闻斯宇已经抵达清溪镇,是以跟着痕迹一路查找,最后见到了飞星派颜宜真,与其交谈后才明白来龙去脉。

    听完之后,端木雪面露困惑,喃喃自语:“木半仙?”

    端木楚接话:“不错,依颜姑娘所言,伤她之人内力深厚,自言是江湖前辈,名号叫做木半仙。”

    “不对。”端木雪摇了摇头。

    她在江湖多年,藏书也读过不少,但从没听说过木半仙这个名号,这名号只怕是拿来糊弄人的。

    内力深厚,擅使棍,年过半百……

    端木雪一时找不到人,决定待会写封信回去,让人查一查。

    这么一个前辈在这里,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要么是此人从未进镇,要么就是功力在她之上。

    等端木雪思索过后,端木楚小心翼翼问道:“小姨,我娘有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端木雪看他:“你想回去了?”

    端木楚自然是想回去的,既然小姨没有怪他的意思,想来娘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回去就是养尊处优的锦绣坊少主,每日只需练练功就好。

    可在这里,他就是最低等的杂役,不仅要听柳思言驱使,还没有说不的权力!

    想是这样想,端木楚也不可能直言不讳,虽然端木雪是自家小姨,但她也是柳思言的师父,说不定会帮谁。

    “小姨,我毕竟是锦绣坊少主,多少也得回去负起该负的责任。”端木楚道。

    端木雪含笑看着他,直把端木楚盯得发毛了才开口:“暂时不行。”

    “为什么!”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端木楚一脸痛色,反应过来后又演出一副只有不解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相当生硬。

    端木雪:“江湖上最近有些动荡,你不能乱走。”

    看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端木雪解释道:“碧霞帮帮主病重,如今帮内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作乱,正到处寻助力。你作为少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锦绣坊,未免染上麻烦,你娘说了,让你在我这待到事情了结再回去。”

    “怎么会?”端木楚难以相信。

    碧霞帮是江湖七大派之一,一向以义气出名,竟也会发生这种内乱。

    端木雪:“既然你都明白了,就安心待在这吧。”

    *

    三日后。

    一辆驴车驶到清溪镇口,车夫确认了下刻着地名的石碑,然后回头喊后面的大汉下车。

    汉子睁眼,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在身上到处搜刮,终于找出最后一点碎银付了车钱。而后拿上自己的大刀绑在腰上朝镇里走去。

    汉子名叫于洪海,师承碧霞帮,奉师命出山寻找碧霞帮已经隐退的长老。

    他下山后到处搜寻都一无所获,直到前几天碰见一个衣袂飘飘的老头,用尽身上所有银子换来一个消息。

    然后他一路走,一路做工,而今总算是顺利到了清溪镇。

    于洪海还记得那老头说的话,是以一进镇子就往中心走,一直沿着河边,两刻钟后终于看见老头所说的客栈。

    他面色一喜,随即快步过桥赶去。

    “这位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一个姑娘迎过来,热情地问。

    于洪海面色羞红,摸了摸刀把,道:“我找人。”

    “找人?”白榆笑意依旧,视线有一瞬落在他腰间刀上,“不知是要找谁,面貌有何特征?”

    “我不知道。”于洪海实诚道。

    那老头只说他能在清溪镇找到人,却没说明是哪位长老,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恕我们无能为力。”白榆状似遗憾。

    于洪海连忙道:“啊?可是那位前辈就是让我到这来,说只要我来了就能找到。”

    “前辈?”白榆抓住这个词。

    于洪海点头,毫无防备解释:“对,是一位仙风道骨的前辈,他收了我所有的钱,让我到这找人。”

    白榆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客官稍等片刻。”

    请他坐下后白榆去了后院,再出来时于老走在前面。

    看见于老,于洪海立即站起来,神色激动,嘴巴微张。

    “洪海侄子,你怎么来了!”于老在他之前开口,声音洪亮。

    于洪海面露不解:“于长……”

    “洪海侄子,你来之前怎么也不和大伯我说一声?”于老三两步就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开始寒暄。

    “大伯?”于洪海摸不着头脑。

    于长老为什么要管他叫侄子,还自称大伯?他和于长老好像没有亲戚关系吧。

    但看于老一脸淡定,一口一个侄子,于洪海渐渐拿不准了,配合喊了句:“大伯。”

    “哎!”于老声若洪钟,又问,“你不是在碧霞帮学武吗?如今是学成下山了?”

    于洪海虽然不明白于老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耿直道:“大伯,帮主病重,我是奉我师父的命令特地来找你回去的。”

    薛明辉一下楼就听见这话,诧异道:“你们碧霞帮的事为什么要叫于老回去?”

    于老顺势道:“就是啊洪海侄子,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去能做什么?”

    “师父说了,让我请大伯回去。”于洪海老实道。

    “咳咳!”柜台后的江崇咳了两声,抬头后见众人看来便道,“倒是没听说碧霞帮帮主病重的事,这位……客官,帮主病重一事应该是你们帮内秘闻,不能外传的吧。”

    经他点拨,于洪海回过神来,皱眉考虑片刻后想清楚了,道:“没事,你们看上去不是坏人,应该不会把这事传出去的。”

    江崇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于老。

    于老重重敲了下于洪海:“洪海侄子,小江先生说得对,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拿出来到处嚷嚷。”

    于洪海摸摸脑袋,小声道:“没有到处嚷嚷,只跟你们说了而已。”

    这下连薛明辉都无奈了,道:“可我们都是跟这事无关的人,客官你不该跟我们说的啊。”

    “嗯?”于洪海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于老身上,“没有,我就是出来找大伯的,他要跟我回碧霞帮,不是无关的人。”

    于老心脏狂跳,疯狂思索要如何将话圆回来。

    “客官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要找谁吗?如今怎么能说是专门出来找于老的?”白榆问他。

    于洪海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道:“我,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白榆点头:“那就不能说是专程来找于老的。”

    “嗯。”于洪海应道。

    于老感激地看了眼白榆,白榆微不可见地点头,而后接着问于老:“于老,你先前是在碧霞帮掌厨的吗?”

    于老立即明白白榆的意思,接道:“正是,我之前在那里做了几十年。”

    几十年!

    薛明辉闻言一震,同情地看了眼于洪海,没想到七大派之一的碧霞帮都过得这么苦。

    于洪海完全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什么掌厨?什么几十年?

    江崇了然,静待白榆说下去。

    果然,白榆闻言一笑,一副很难理解的样子,道:“这样说来,许是碧霞帮帮主还想再尝一尝于老的手艺,这才让于老侄子前来寻人。”

    “对,就是如此。”于老盖棺定论,趁着于洪海还没反应过来,对他道:“洪海侄子,我年纪大了,手艺也大不如前了,就不跟你回去了,你回山门后记得替我向你师父还有帮主问好。”

    “大伯……”于洪海虽然不能明白他们话中含义,但他听懂了一句——于长老不愿意回去。

    于老避过他的视线:“洪海,回去吧,我老了,奔波不动了。”

    于洪海心中五味杂陈。

    下山时他师父对他们耳提面命,直言若是找不到长老,那他们也不必回来。

    他如今找到了,但长老不愿意回去,他还是不能回去。

    可是,他想回去啊。

    他想见师父,想见帮主,想见师兄师弟,想见师姐师妹,想见刻着碧霞帮三个字的大石碑,想在门内演武场上接着和师兄弟们比试……

    他不想离开碧霞帮!

    “大伯!”于洪海突然振声,薛明辉被吓得严严实实,于老停下,站在进后院的门口回过头来看他。

    “大伯,我要和你一起回去!”他认真道。

    于老面上露出些笑:“那你就留下吧。”

    于洪海被安置在于老旁边的空屋,房费暂由于老的工钱垫付。

    *

    又过五日,于洪海已经彻底适应在客栈的日子了,每日早起劈柴,挑水,帮忙备菜,同时还抢着做大堂卫生。

    自从他来了之后,白榆和盛元冉彻底没有事做了。

    盛元冉比白榆好些,她至少还能去曲星河那学剑,偶尔与竺晏切磋。而且自从她对齐冶所作所为表达了不满之后,齐冶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她感觉自己剑练得更好了。

    白榆找不到事做,便每天早上都带着竺晏去王大娘处买菜,顺便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提点一二,至于下午则是无所事事地在大堂坐着,看看有没有客人来,等到第六天下午,还真叫她等来一位新客人。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白榆满面笑意。

    不过门口的客人并不看他,一直将头往里面探,看清柜台后的人影后他眼前一亮,快步绕过白榆进去,朝江崇一揖:“公子。”

    江崇抬眼,看见来人眉心蹙起:“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江家管家之子,名唤唐金园,自幼与他一块长大,而且其父也是江崇一手提拔上来的,父子二人都算是江崇的心腹。

    可唐金园这次来此,他事先并未收到来信。

    只怕是出了急事。

    唐金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白榆,朝江崇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江崇收起算盘和账本,对白榆道:“你在这看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白榆从善如流地点头。

    江崇带着唐金园上楼,一进屋,唐金园就迫不及待道:“公子,家主没了。”

    江崇关门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应道:“嗯。”

    江父已经瘫了两年,如今走了也属正常。

    唐金园没想到他是这副态度,见他转身坐下后跟到桌边,俯身轻声问:“公子,您是不是该立即回程处理家主后事,然后接任位子。”

    处理后事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回去办继任仪式,免得族中那些老不死的耍心眼。

    “哦。”江崇神色淡淡。

    唐金园心里着急,又对江崇这副态度无能为力,只好再劝:“公子,咱们什么时候走?”

    江崇:“再说吧。”

    唐金园急道:“公子,再等就来不及了。”

    “我母亲呢?”江崇问他。

    江夫人与江父伉俪情深,曾经还因江崇夺父权而怒斥其不忠不孝,不配为人子。在江父瘫后,江夫人也毫不嫌弃,每日都要到他床前伺候。

    唐金园脸色一滞,犹疑半晌才道:“家主走后夫人十分伤心,在灵前哭晕过去。”

    “然后呢?”江崇饶有兴味。

    唐金园抿唇不答,江崇却猜到了,道:“是不是醒来后又骂我不孝,不堪为江家子弟,是江家奇耻大辱,然后带着家主印信前去寻族老们做主,要将我逐出去,将她收的那个养子立为家主。”

    唐金园不敢说话,因为江崇猜得简直相差无几。

    不过家主印信早就不在家主那里,所以江夫人当时拿到的是假的,族老们自然不可能认。

    他将家主印信从行李中取出来放在桌上,道:“公子放心,家主印信在此,夫人并未成功。”

    江家家主印信是一方玉雕的印章,所用的玉料据闻是当年太祖赐下来的。

    他拿起来,随意看了看,笑道:“母亲总是这般‘天真专一’,甚至都不知道换个法子。”

    唐金园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少顷,江崇问他:“你说,要是母亲手中有真的家主印信的话,她能成功一次吗?”

    “……我不知道。”唐金园额上全是汗。

    “随便说说而已,不必紧张。”江崇宽慰他。

    唐金园咽了口唾沫:“应该,可以吧。”

    家主印信是身为家主的身份象征,夫人又是公子生母,在道义。规矩上占尽上风,如果夫人真能成功带着印信逼迫族老,就算族老们心中不愿,可碍于名声和各种原因,他们应当也会答应。

    江崇闻言轻笑两声,声音温和:“金园,你错了。”

    唐金园一脸困惑。

    江崇站起身,走到窗前:“就算母亲拿到的是真的家主印信,到了族老那也会变成假的。金园,你记着,从来没有死物赋予活人权力、身份、地位的说法,那物件之所以显得珍贵,是在于拥有它的人。”

    他能从他父亲手中拿过江家,靠的就不是家主印信。

    唐金园似有所悟。

    江崇看了眼手中印信,随手将它扔到桌上。

    印信砸在桌上发出声响,唐金园下意识心疼地看过去,想立即过去看看印信有没有损伤,但又想起江崇的话,硬生生止住自己的举动。

    江崇见状目露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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