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上辈子的这些伤心事，钟灵秀听到傅行云再次谈起自己会“信守承诺”，心中滋生出一股幽深的恨意来。
门外第二次传来比拼开始的钟声，应该是第二场比斗开始了。在悠长的钟声中，还夹杂着刀剑相交的铿锵之音，以及人们或欢呼或紧张的叫声，喧哗而遥远。
门内一室静默。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像这样没有话说了。
钟灵秀看着傅行云，心想，其实她宁愿傅行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这样她就有人可以怨恨了。
傅行云练成了流云剑法后，鲛人族的族人们很是为她担心，给她讲了很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让她要多为自己打算。因为男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
但钟灵秀并不担心，她不是笨蛋，谁背信弃义，谁一诺千金，她分得出来。如果傅行云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她当初根本就不会拿珍珠为他换断续丹。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她没有看错人。但她一点都不高兴。她有时宁愿傅行云像陈世美。起码旁人提起杜十娘，都赞她一声豪气干云，敢爱敢恨，只是所遇非人。遭人厌的不是杜十娘，而是陈世美。
但傅行云不是陈世美，袁沅沅也不是横刀夺爱的公主，他们都是无可指责的好人。那她自然也不是杜十娘。
她是谁呢？她是个携恩图报的人。
——这也是《琴剑缘》给她的角色。
她越想越不甘心，看着眼前的傅行云，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喜欢袁沅沅什么？你喜欢她有气魄，能听懂你的话吗？还是喜欢她好看？”
可她也曾经长得好看，也有一往无前去爱人的气魄。她作为一个鲛人，努力争取自己所爱之人，怎么就不是一种勇气呢？它为什么就一定是携恩图报呢？
她流着泪说完了这通话，等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之后，她的视线重现变得清晰，他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她提出的问题很可笑，不值得他在意。
一股羞辱感侵蚀上来，笼罩住她。她为自己还会在他面前哭而感到伤自尊。明明她已经决定，不会再问这些问题了。
她想象过很多分开时的场景，她想象自己表现得很冷淡，一点都不在意对方，就像傅行云现在的表现一样。刚刚在袁轻舟面前，她做到了，但是面对着傅行云，她的眼泪就好像有自己的意愿一样。
她看着地上越积越多的珍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乞丐。
门外第三次传来比拼开始的钟声，是最后一场比斗要开始了。这次钟声响了很久，一直没有停下。
就在钟灵秀和傅行云相对沉默的时候，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弟子慌张地出现在门外，探头进来催促傅行云：“师兄，最后一场比斗就等你了。他们最多等一刻钟！”
傅行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看着钟灵秀，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等我回来，迟点再谈。”
钟灵秀想尖叫，想破坏眼前的这一切，让傅行云明白，现在她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事。但她不想再失态了。她想在他面前维持平静，以此维持自己的自尊。所以她咬牙忍耐着。
她压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我可以在一刻钟里说完。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我要和你分开。你除了要给我一封和离书外，还要给我你在山下的八宝山庄、你从神宵子那里得到的天下第一剑、南海龙王增你的宝蝉衣、还有从九十九塔赢到的清心琉璃佩……”
她说出了一长串准备好的物品，每一样物品单独拿出来，都比刚刚袁轻舟给她的十一万上品灵石要多，多很多。所以她刚刚没有收袁轻舟的东西。傅行云欠她的，她要傅行云自己来还。
当然，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超过了她当初付出的那十颗断续丹的价值。但她当初付出的，是自己拥有的所有。所以现在傅行云要还给她的，也理应是他身上拥有的所有。
听她念完了这一长串物品，傅行云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他问她：“你是认真的？”
钟灵秀冷漠地说：“我是认真的。”
傅行云皱眉观察了她一会，然后朝后挥挥手，吩咐那个等在门外的弟子：“你回去告诉他们，接下来的比斗，我不参加了。”
那个弟子神色为难，像是想说服傅行云，但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后，还是咬咬牙走了。
钟灵秀看着那个弟子走了，心中一阵快意，觉得自己赢了一筹——她提出要离开，起码比他的比斗重要。这快意里面，还夹杂着几分悲凉和嘲讽：她竟然拿自己去跟这些东西比较，比赢了之后，心里还觉得快意。
如果是袁沅沅，她肯定不会这么无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会为了男人伤感自怜。
这种想法让她觉得痛苦。
傅行云之前一直站着，推掉比斗后，他终于坐了下来，看起来是要准备详谈的样子了。
他示意钟灵秀坐到他对面后，先问了一个问题：“你确定要分开吗？你是一个鲛人，没什么好的谋生手段，你确定要离开？”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就像在跟不相干的人在进行利益谈判一样。
钟灵秀恨极了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冷冷回道：“那就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我。”
傅行云想都没想，应道：“可以。”
他回答得这么轻易，仿佛她提出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种悬空着的感觉再度出现，令钟灵秀有一种感受，好像无论她提出任何事情、任何条件，都不能令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丝动容。
比斗结束的钟声响起，在远山中回荡，悠悠传入这间静默的小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傅行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在他们结束关系的这一刻。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之前激烈的情绪缓缓消散后，钟灵秀感到一种空洞和疲惫。她看着傅行云的方向，语调飘渺无依，就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比斗结束了，第一名是袁沅沅吧？我知道是她。”
“我讨厌自己总是想到她，所以我不去任何一个她会出现的地方。我怕我见到她之后，会不停拿自己和她比较，这让我感觉自己很差。”
她看向山谷外的方向，声音变得越发飘渺：
“来到剑心宗后，有天在集市，我见到了以前的族人，你也知道的，是焕真。他以前可喜欢我了。还在南海的时候，他到处跟人说，我是整个南海里，最好看的鲛人。”
“那天见到他的时候，我下意识就避开了。因为我老了好多。我担心他见到我，会对现在的我感到失望。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我，问我为什么躲他。”
“我遮遮掩掩的，说不出理由来，害怕他看到我的脸。但他看到我的脸之后，并没有很惊讶，虽然我长得不如以前了，但在他眼里，我竟然还是最好看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回来之后，我止不住地伤心。我在想，这段感情改变了我什么？以前的我好像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焕真说，哪怕我毁容了，也会觉得自己是南海最美的人。我以前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她说这番话，本没打算让傅行云回答，但不知道这番话哪里打动了他，他突然提议：“我可以接着照顾你，也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直到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再离开，这样可以吗？”
他很少问别人“可以吗”，总是自己决定所有事情，或者给出几个选项，让别人在里面选。他也很少这样拖泥带水。
这对他来说，大概已经算是冲动了。
钟灵秀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人和当年在南海第一次见到的人，跨越了漫长时光和生死茫茫，渐渐重合起来。
她看着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了。
她扯开嘴角，笑了笑：“我不想再被人当成携恩图报之人了，我想重新觉得自己很好。如果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就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吧，就像我当初给你一切一样，然后就那么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他又沉默了一段时间，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说完这最后的一个字，他起了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外夜幕已经降临，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山谷的另一边，钟灵秀看着傅行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就这么融入了晚风，永远地看不见了。
虽然过程有些偏差，她一个人又哭又笑的，但结局总算是她想要的——她达成了此前计算的一切。
她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但她实际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丧失。
她终于忍受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在她压抑的哭声中，一阵活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自我哀怜：“叮，触发条件达成，旺夫系统已上线。”
门外第二次传来比拼开始的钟声，应该是第二场比斗开始了。在悠长的钟声中，还夹杂着刀剑相交的铿锵之音，以及人们或欢呼或紧张的叫声，喧哗而遥远。
门内一室静默。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像这样没有话说了。
钟灵秀看着傅行云，心想，其实她宁愿傅行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这样她就有人可以怨恨了。
傅行云练成了流云剑法后，鲛人族的族人们很是为她担心，给她讲了很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让她要多为自己打算。因为男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
但钟灵秀并不担心，她不是笨蛋，谁背信弃义，谁一诺千金，她分得出来。如果傅行云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她当初根本就不会拿珍珠为他换断续丹。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她没有看错人。但她一点都不高兴。她有时宁愿傅行云像陈世美。起码旁人提起杜十娘，都赞她一声豪气干云，敢爱敢恨，只是所遇非人。遭人厌的不是杜十娘，而是陈世美。
但傅行云不是陈世美，袁沅沅也不是横刀夺爱的公主，他们都是无可指责的好人。那她自然也不是杜十娘。
她是谁呢？她是个携恩图报的人。
——这也是《琴剑缘》给她的角色。
她越想越不甘心，看着眼前的傅行云，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喜欢袁沅沅什么？你喜欢她有气魄，能听懂你的话吗？还是喜欢她好看？”
可她也曾经长得好看，也有一往无前去爱人的气魄。她作为一个鲛人，努力争取自己所爱之人，怎么就不是一种勇气呢？它为什么就一定是携恩图报呢？
她流着泪说完了这通话，等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之后，她的视线重现变得清晰，他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她提出的问题很可笑，不值得他在意。
一股羞辱感侵蚀上来，笼罩住她。她为自己还会在他面前哭而感到伤自尊。明明她已经决定，不会再问这些问题了。
她想象过很多分开时的场景，她想象自己表现得很冷淡，一点都不在意对方，就像傅行云现在的表现一样。刚刚在袁轻舟面前，她做到了，但是面对着傅行云，她的眼泪就好像有自己的意愿一样。
她看着地上越积越多的珍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乞丐。
门外第三次传来比拼开始的钟声，是最后一场比斗要开始了。这次钟声响了很久，一直没有停下。
就在钟灵秀和傅行云相对沉默的时候，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弟子慌张地出现在门外，探头进来催促傅行云：“师兄，最后一场比斗就等你了。他们最多等一刻钟！”
傅行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看着钟灵秀，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等我回来，迟点再谈。”
钟灵秀想尖叫，想破坏眼前的这一切，让傅行云明白，现在她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事。但她不想再失态了。她想在他面前维持平静，以此维持自己的自尊。所以她咬牙忍耐着。
她压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我可以在一刻钟里说完。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我要和你分开。你除了要给我一封和离书外，还要给我你在山下的八宝山庄、你从神宵子那里得到的天下第一剑、南海龙王增你的宝蝉衣、还有从九十九塔赢到的清心琉璃佩……”
她说出了一长串准备好的物品，每一样物品单独拿出来，都比刚刚袁轻舟给她的十一万上品灵石要多，多很多。所以她刚刚没有收袁轻舟的东西。傅行云欠她的，她要傅行云自己来还。
当然，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超过了她当初付出的那十颗断续丹的价值。但她当初付出的，是自己拥有的所有。所以现在傅行云要还给她的，也理应是他身上拥有的所有。
听她念完了这一长串物品，傅行云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他问她：“你是认真的？”
钟灵秀冷漠地说：“我是认真的。”
傅行云皱眉观察了她一会，然后朝后挥挥手，吩咐那个等在门外的弟子：“你回去告诉他们，接下来的比斗，我不参加了。”
那个弟子神色为难，像是想说服傅行云，但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后，还是咬咬牙走了。
钟灵秀看着那个弟子走了，心中一阵快意，觉得自己赢了一筹——她提出要离开，起码比他的比斗重要。这快意里面，还夹杂着几分悲凉和嘲讽：她竟然拿自己去跟这些东西比较，比赢了之后，心里还觉得快意。
如果是袁沅沅，她肯定不会这么无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会为了男人伤感自怜。
这种想法让她觉得痛苦。
傅行云之前一直站着，推掉比斗后，他终于坐了下来，看起来是要准备详谈的样子了。
他示意钟灵秀坐到他对面后，先问了一个问题：“你确定要分开吗？你是一个鲛人，没什么好的谋生手段，你确定要离开？”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就像在跟不相干的人在进行利益谈判一样。
钟灵秀恨极了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冷冷回道：“那就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我。”
傅行云想都没想，应道：“可以。”
他回答得这么轻易，仿佛她提出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种悬空着的感觉再度出现，令钟灵秀有一种感受，好像无论她提出任何事情、任何条件，都不能令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丝动容。
比斗结束的钟声响起，在远山中回荡，悠悠传入这间静默的小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傅行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在他们结束关系的这一刻。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之前激烈的情绪缓缓消散后，钟灵秀感到一种空洞和疲惫。她看着傅行云的方向，语调飘渺无依，就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比斗结束了，第一名是袁沅沅吧？我知道是她。”
“我讨厌自己总是想到她，所以我不去任何一个她会出现的地方。我怕我见到她之后，会不停拿自己和她比较，这让我感觉自己很差。”
她看向山谷外的方向，声音变得越发飘渺：
“来到剑心宗后，有天在集市，我见到了以前的族人，你也知道的，是焕真。他以前可喜欢我了。还在南海的时候，他到处跟人说，我是整个南海里，最好看的鲛人。”
“那天见到他的时候，我下意识就避开了。因为我老了好多。我担心他见到我，会对现在的我感到失望。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我，问我为什么躲他。”
“我遮遮掩掩的，说不出理由来，害怕他看到我的脸。但他看到我的脸之后，并没有很惊讶，虽然我长得不如以前了，但在他眼里，我竟然还是最好看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回来之后，我止不住地伤心。我在想，这段感情改变了我什么？以前的我好像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焕真说，哪怕我毁容了，也会觉得自己是南海最美的人。我以前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她说这番话，本没打算让傅行云回答，但不知道这番话哪里打动了他，他突然提议：“我可以接着照顾你，也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直到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再离开，这样可以吗？”
他很少问别人“可以吗”，总是自己决定所有事情，或者给出几个选项，让别人在里面选。他也很少这样拖泥带水。
这对他来说，大概已经算是冲动了。
钟灵秀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人和当年在南海第一次见到的人，跨越了漫长时光和生死茫茫，渐渐重合起来。
她看着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了。
她扯开嘴角，笑了笑：“我不想再被人当成携恩图报之人了，我想重新觉得自己很好。如果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就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吧，就像我当初给你一切一样，然后就那么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他又沉默了一段时间，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说完这最后的一个字，他起了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外夜幕已经降临，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山谷的另一边，钟灵秀看着傅行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就这么融入了晚风，永远地看不见了。
虽然过程有些偏差，她一个人又哭又笑的，但结局总算是她想要的——她达成了此前计算的一切。
她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但她实际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丧失。
她终于忍受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在她压抑的哭声中，一阵活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自我哀怜：“叮，触发条件达成，旺夫系统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