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哎哎哎，你别哭啊！”
见我落泪，猴首领，不对，应该叫孙大圣，从树上翻身下来，尾巴勾着树枝，半悬到我身前，粉白粉白的猴脸着急起来。
“俺老孙最见不得女人哭了，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出来。”
“俺给你做主成不！”
我憋着擦了擦眼泪：“我没哭。”
两行水珠直往地上落，我哽咽道：“月老说，我，我这是泪失禁体质。”
“好好好，你没哭。”那头有猴精递了树叶过来，孙大圣接过，大概是想递给我擦泪，发现是树叶，又看了看我的脸，抬手又丢了。
一边无措地挠头：“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哭。”
瞧这前言不搭后语，我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姑娘，”亮着眼睛，他一拍脑袋，变幻了方粉色的手帕递了过来，“怎得又哭又笑的。”
接过手帕，我擦了泪，缓了情绪，这才同他解释：“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他赶忙摆手：“报恩什么的，最烦了。”
“你是不知，我前些日子被压在那五指山下，有个路过的和尚给我放出来，也要我报恩，陪他去西天取那劳什子真经。”
“若是直接去也就算了，还要过什么，九九八十一难，可给我烦得！”
“所以你这恩，不必不必。”
听了他洒脱的话，我眼睛顿时一湿：“可我这恩与我的情劫有关。”
“若是渡过了，我才能修复仙体，位列仙班。”
“也是了，你是齐天大圣，我只是绛珠草，你又哪里需要我还恩。”
他这样厉害的人物，挥一挥手于我便是天大的恩情，我若想还回去，他又有什么需要用着我的地方。
想着，我又觉得眼湿了。
“哎哎哎！别哭哇！”
他倒是并非那些仙人骂得那样恶，分明是个很热心肠的人，这会儿一边拖着我的手，让我用帕子擦泪，一边同意。
“你要报便报吧。”
“只要不妨着我的事，随便你报。”
“快别哭了，脸都要花了。”
他又愣了愣，耸着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闻起来，好生熟悉。”
这话听起来轻佻，我有些恼，也不知哪儿来的气性，手上的帕子直接往他身上一丢！
“真的，”他动作倒快，一把抓住了帕子，又递给了我，“一股子……”
他想了想，说不上来：“反正是香味儿！”
【8】
我就这么在花果山留了下来。
灵山上冷，孙大圣让我住在水帘洞。
整座山，大抵也只有他一只猴子有床榻，他让出来给了我，自己扯了两根树藤凑合。
这恩报得，好像越欠越多了。
饶是如此，这具亏损的凡人身体，还是太弱了些。
水帘洞寒凉，湿气也重，我缩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倒是暖和了很多。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很熟悉的气息守在身侧，护我周全。
难得的，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你今日便下山吧。”
早饭是一颗比我两个拳头还大的桃子，孙大圣递给我后，说道。
我要哭。
他赶忙解释道：“我是怕你受累。”
“你昨晚都快冻成冬眠的兔崽子了，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说不定你就死了，更别说报恩渡劫了。”
“你如今是肉体凡胎，身子骨又弱，花果山灵气足，凡人本就受不得这样的大补。”
“你又要渡劫，若是用仙术保护你，容易影响你的气运。”
“我这山上有些桃子，到时候让猴子猴孙们采摘了，陪你下山去卖些银钱，你自己挑些你喜欢的金银细软，首饰衣服的买来用。”
泪珠还没掉下来，前因后果就都解释清楚明白。
原来是这样，我心下一松，点了点头：“还有草药也可以卖！”
久病成医，我识得不少草药。
“只是，”我咬了口桃子，入口甘甜清香，又觉忐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这样好，我要如何报恩呢？”
“你……”怕我又哭，他想了好一阵儿，眼睛一亮，“我看黛玉妹妹气质书卷，不若，就教一教我这山上的徒子徒孙，认认字好了！”
说完，他还大手一拍，显然是觉得这个主意甚妙。
“大王。”
一只娇小的猴忽得不知从哪个树藤上吊下来，头朝下，左眼向左，右眼向右，分得极开一副痴傻模样：
“你是说，要我学认字吗？”
孙悟空：“……”
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到底是姑娘家，山村野洞的怕是住不惯，也不方便。
或许该给她修个房子。
我并不知道，孙大圣看着我笑时，心里竟然是在想这些。
【9】
不管如何，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猴子多得我眼花缭乱，按照数量，我给他们取了名字，从孙二，一直到孙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
这个名字好像长了一些。
不过加上我的话，正正好五万。
咳咳，为什么是从二开始，不是从一开始呢。
因为孙一，也是孙大。
孙大圣。
前世我在贾府作林黛玉时，曾看过一出戏，叫做《西游记》。
里面的主角也叫齐天大圣孙悟空，经历和他也大差不差十分相似。
我不知道戏文里说的是真是假，现实里也没亲身目睹过大圣的事迹，我不知道已发生的那些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未发生的会否真的发生。
若是真的，大圣会有些辛苦，但也能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若是假的，以大圣这样的能力心性，也定能开心逍遥，喜乐平安。
总之，无论真假，花果山永远都是他的家。
【10】
过护山大阵的时候，我差点儿踩错了位置，身旁的孙五立马扯了我一把。
看着挨着头发，将将刮过的雪刃，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孙五就是那个最瘦小的猴子，但头脑非常的机灵。
“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走在我前头，让我踩着他的脚印过。
“大圣，”我看向他，“是你吗？”
掌心里毛绒绒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孙五点了点头，领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就知道是他，我一眼就瞧出来是他了。
花果山的猴有两类，一类是最初孙大圣拔毫毛变幻出的那批，另一类就是本地或者别地迁徙过来的猴子。
这五百年，两类猴子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爱慕结合的，一样会生下小猴子。
无论是普通的猴子，还是开了灵智的猴精，寿数也都是有限的，就算划了生死簿，也还有别的影响，便是精怪修炼，也是有劫数要渡的。
如此交替往复，到现在，大圣毫毛变幻的猴子，还剩下孙五一只。
附身在孙五身上的孙大圣拉着我，带我走过风雪阵，一边跟我讲护山大阵的来历。
“这虽然是幻术，却是连仙人都能骗了去的。”
“你以后上下山，务必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我一步一步记下他说的机关变化：“晓得啦，大圣哥哥~”
他这样护着，体贴着，当真周到得像我儿时的邻家哥哥。
“嗯？”这人却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人看，倒叫我觉得脸皮莫名火烧。
“许你叫我妹妹，不许我叫你哥哥？”
我没记错，是他先叫我妹妹的。
谁知，我话音孙五就一阵摇晃脑袋。
“唔？”孙五疑惑，“大王都和你们说了什么？”
孙五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我这猴脸，怎么烧得跟屁股一样热了？”
“哈哈哈，孙五的脸红了！”
“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其他几只猴也取笑起来。
乐得我笑得直不起腰了。
【11】
转瞬间，我已经在花果山待了小半个月了。
也发现了猴子们各有所长。
比如孙二力气很大，孙三手巧擅长雕刻，孙四对于木头结构之类的很感兴趣，孙五则是头脑灵活反应快，鬼点子非常多。
啊对，还有孙八，他真的是猴子里面少有的做饭好吃的厨子！
这天我卖完字画、孙六卖完草药、孙五卖完桃子，和孙二孙七会合，准备回花果山。
路上，遇到了个穿着灰褐色僧袍的小沙弥，正在酷暑阵里，坐在岩石缝边躲烈日，嘴皮子都泛白了，瞧着是又累又渴的模样。
我将孙五给我留的桃子递给他：“小师傅怎么到这山上来了，快些回去吧，这山里有精怪的。”
“多谢施主，”小沙弥朝我行了佛礼，“贫僧法号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王之名，前去西天拜佛求经。”
“前些日子，我在一山下救了只猴妖，这孽徒本该护送我前往西天，却不懂报恩逃了。”
“受得菩萨点化，贫僧这才来此寻找孽徒。”
“我呸！”
登时，我知道了这老和尚是谁，脸色一沉。
“原来是圣僧。”
那唐僧闻言要再拜，就见我白眼一翻。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圣僧开口就是孽徒孽徒的，倒叫我差点儿误会，莫不是哪个不入流的妖精假变成的佛门子弟。”
唐僧身形一顿，再度俯首：“贫僧失言了，女施主教训得是。”
“实乃那猴太过顽劣，引得贫僧失态至此，我佛慈悲。”
他说话当真不好听，一股酸臭味儿都要溢出来了，假模假式，让人厌烦急了。
“可别，”我错身让开他的礼，“我可受不起。”
“心直口快的实话罢了，落在圣僧眼里心里，倒成了教训。”
“施恩不图报，连我这个小女子都知晓，你还参禅呢。”
唐僧还要开口。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
“实再抱歉，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先告辞。”
说罢，我径直领着孙二他们离开。
“作孽啊，作孽啊……”
走远了都还能听见那人的念叨，烦人得很。
我抬手找了孙五过来。
“黛玉姐姐？”
“把那个桃给我抢回来！”越想越气，我恶狠狠道，“白得给他吃！”
早知他是唐僧，我才不给他呢！
【12】
“谁给你的气受？”刚到山门口，就听见桃树上传来个声音，“怎么垮着个脸？”
我没将遇见唐僧的事情告诉他，免得平白惹得他也同我一道烦心。
花果山四季俱全，这株桃树正值花期，粉白的落英洋洋洒洒，我怔愣地望着，一时有些出神。
回过神，我看向他。
“可看够了？”他侧躺在树上，手枕在脑袋后面，探头看我，“若是不够，我再给你摇些下来。”
我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上一次，我在贾府葬花的事情。
“大王，”倒是孙五比我着急，“可别摇了，这树还得结桃的，摇没了要。”
“胡说！”
大圣浑不在意：“这花开花落，果结果熟，都是自有时候的。”
“我能摇落的，自然的风吹雨打也会落，影响不了树什么事儿。”
“你若是不信，到时候且来看，这树上的桃儿，必不会比旁的树少的！”
“看着我干啥？”一个倒挂金钩，他落到了我脸前来，“你不信我？”
说着，脸上似乎还有些委屈的表情。
“自然是信的，”我冲他笑，又拿出给他买的糖葫芦递给他，“给你带了点儿零嘴儿。”
“你尝尝，葡萄馅儿的，你该是喜欢。”
上回给他带山楂的，他虽吃完了，却还是嫌酸的，捂着脸，我还是看出来了。
他喜吃甜食。
这些时日，似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每回离家，他在山门口等我，而我则带些零嘴回来给他。
我们不曾约定过。
我们心照不宣。
【13】
“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的？”
这天傍晚，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捂住我的眼睛，说是有东西要给我瞧。
“哎呀，你且闭眼。”
“闭眼闭眼。”
我大概知道一些，这些天他一只拉着孙四他们在做事。
就在水帘洞的边上，进进出出的，怪忙的。
可他施了障眼法，我现在是肉眼凡胎，什么都瞧不见。
牵着我站定，他松开了我的手：“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可以睁开了吗？”
“睁吧睁吧！”
他声音有些欣喜，欢快道。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伴随着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配音和摇晃的手，我看见了他给我的惊喜。
那是一座木屋。
依山傍水，坐落在水帘洞的边上，有青石板铺过去，匾额上写着三个字——潇湘苑。
那字一看就是他亲自写的，歪七竖八得，丑极了。
也好看极了。
“怎，怎的不说话了？”
他站在我旁边，有些无措的挠头：“可是不喜欢？”
“不喜欢你便说，我再改改，可不能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我转过身抱住了他。
“我喜欢的。”
我告诉他。
“谢谢你。”
“我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喜，”他僵硬极了，手都不会动弹了，“喜欢便好。”
“你且松一松，孩儿们都看着呢。”
“当心着姑娘家的清誉。”
他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活在山里的精怪，倒是比我还讲究虚礼。
我只抱得更紧了。
“你抱了便抱吧，怎么还哭了？”
见我落泪，他顿时有些慌乱：“不是说喜欢的吗？”
“呆子，”我用他送我的粉帕子擦了泪，又丢在他身上，“你懂什么，这叫喜极而泣。”
我转过身，羞得不想理他。
他却不知，我转到哪方，他也跟到哪方，捏着帕子给我擦脸：“你这妹妹，怎么高兴还哭啊，不好不好。”
平复好心情，我向他解释：“这就好比，你见到了你师父，高兴得落泪。”
“师父？”他眨了眨眼，思索片刻，眼眶也红了。
于是他也明白了我的心情。
宿在水帘洞，好几晚我都听见他在梦中喊师父，让他别丢下他。
他说，他不想再拜其他师父，他只想要那一个师父。
在天庭，不少人骂过他，但我却未曾听说过他的师父是谁。
倒是在贾府的那出戏里，我知道，大圣的师父是西牛贺洲的菩提祖师。
【14】
“黛玉姐姐！”孙四招呼我，“你快进屋看看，我打了一张桌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我，我做的床！”
“黛玉姐姐先看我做的椅子！”
“不不不，先看我准备的花！！！”
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们登时又闹成一团。
大圣在后头敲他们脑袋：“喊什么喊？”
“谁是你黛玉姐姐？”
“你们是我徒子徒孙，叫我大王，怎么称她黛玉姐姐？”
“那是我黛玉妹妹！”
我听得发笑。
最后，花果山的猴子们，都叫我黛玉姑姑。
只除了一个，叫我妹妹。
那样的日子，当真快活。
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哎哎哎，你别哭啊！”
见我落泪，猴首领，不对，应该叫孙大圣，从树上翻身下来，尾巴勾着树枝，半悬到我身前，粉白粉白的猴脸着急起来。
“俺老孙最见不得女人哭了，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出来。”
“俺给你做主成不！”
我憋着擦了擦眼泪：“我没哭。”
两行水珠直往地上落，我哽咽道：“月老说，我，我这是泪失禁体质。”
“好好好，你没哭。”那头有猴精递了树叶过来，孙大圣接过，大概是想递给我擦泪，发现是树叶，又看了看我的脸，抬手又丢了。
一边无措地挠头：“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哭。”
瞧这前言不搭后语，我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姑娘，”亮着眼睛，他一拍脑袋，变幻了方粉色的手帕递了过来，“怎得又哭又笑的。”
接过手帕，我擦了泪，缓了情绪，这才同他解释：“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他赶忙摆手：“报恩什么的，最烦了。”
“你是不知，我前些日子被压在那五指山下，有个路过的和尚给我放出来，也要我报恩，陪他去西天取那劳什子真经。”
“若是直接去也就算了，还要过什么，九九八十一难，可给我烦得！”
“所以你这恩，不必不必。”
听了他洒脱的话，我眼睛顿时一湿：“可我这恩与我的情劫有关。”
“若是渡过了，我才能修复仙体，位列仙班。”
“也是了，你是齐天大圣，我只是绛珠草，你又哪里需要我还恩。”
他这样厉害的人物，挥一挥手于我便是天大的恩情，我若想还回去，他又有什么需要用着我的地方。
想着，我又觉得眼湿了。
“哎哎哎！别哭哇！”
他倒是并非那些仙人骂得那样恶，分明是个很热心肠的人，这会儿一边拖着我的手，让我用帕子擦泪，一边同意。
“你要报便报吧。”
“只要不妨着我的事，随便你报。”
“快别哭了，脸都要花了。”
他又愣了愣，耸着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闻起来，好生熟悉。”
这话听起来轻佻，我有些恼，也不知哪儿来的气性，手上的帕子直接往他身上一丢！
“真的，”他动作倒快，一把抓住了帕子，又递给了我，“一股子……”
他想了想，说不上来：“反正是香味儿！”
【8】
我就这么在花果山留了下来。
灵山上冷，孙大圣让我住在水帘洞。
整座山，大抵也只有他一只猴子有床榻，他让出来给了我，自己扯了两根树藤凑合。
这恩报得，好像越欠越多了。
饶是如此，这具亏损的凡人身体，还是太弱了些。
水帘洞寒凉，湿气也重，我缩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倒是暖和了很多。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很熟悉的气息守在身侧，护我周全。
难得的，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你今日便下山吧。”
早饭是一颗比我两个拳头还大的桃子，孙大圣递给我后，说道。
我要哭。
他赶忙解释道：“我是怕你受累。”
“你昨晚都快冻成冬眠的兔崽子了，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说不定你就死了，更别说报恩渡劫了。”
“你如今是肉体凡胎，身子骨又弱，花果山灵气足，凡人本就受不得这样的大补。”
“你又要渡劫，若是用仙术保护你，容易影响你的气运。”
“我这山上有些桃子，到时候让猴子猴孙们采摘了，陪你下山去卖些银钱，你自己挑些你喜欢的金银细软，首饰衣服的买来用。”
泪珠还没掉下来，前因后果就都解释清楚明白。
原来是这样，我心下一松，点了点头：“还有草药也可以卖！”
久病成医，我识得不少草药。
“只是，”我咬了口桃子，入口甘甜清香，又觉忐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这样好，我要如何报恩呢？”
“你……”怕我又哭，他想了好一阵儿，眼睛一亮，“我看黛玉妹妹气质书卷，不若，就教一教我这山上的徒子徒孙，认认字好了！”
说完，他还大手一拍，显然是觉得这个主意甚妙。
“大王。”
一只娇小的猴忽得不知从哪个树藤上吊下来，头朝下，左眼向左，右眼向右，分得极开一副痴傻模样：
“你是说，要我学认字吗？”
孙悟空：“……”
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到底是姑娘家，山村野洞的怕是住不惯，也不方便。
或许该给她修个房子。
我并不知道，孙大圣看着我笑时，心里竟然是在想这些。
【9】
不管如何，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猴子多得我眼花缭乱，按照数量，我给他们取了名字，从孙二，一直到孙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
这个名字好像长了一些。
不过加上我的话，正正好五万。
咳咳，为什么是从二开始，不是从一开始呢。
因为孙一，也是孙大。
孙大圣。
前世我在贾府作林黛玉时，曾看过一出戏，叫做《西游记》。
里面的主角也叫齐天大圣孙悟空，经历和他也大差不差十分相似。
我不知道戏文里说的是真是假，现实里也没亲身目睹过大圣的事迹，我不知道已发生的那些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未发生的会否真的发生。
若是真的，大圣会有些辛苦，但也能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若是假的，以大圣这样的能力心性，也定能开心逍遥，喜乐平安。
总之，无论真假，花果山永远都是他的家。
【10】
过护山大阵的时候，我差点儿踩错了位置，身旁的孙五立马扯了我一把。
看着挨着头发，将将刮过的雪刃，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孙五就是那个最瘦小的猴子，但头脑非常的机灵。
“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走在我前头，让我踩着他的脚印过。
“大圣，”我看向他，“是你吗？”
掌心里毛绒绒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孙五点了点头，领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就知道是他，我一眼就瞧出来是他了。
花果山的猴有两类，一类是最初孙大圣拔毫毛变幻出的那批，另一类就是本地或者别地迁徙过来的猴子。
这五百年，两类猴子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爱慕结合的，一样会生下小猴子。
无论是普通的猴子，还是开了灵智的猴精，寿数也都是有限的，就算划了生死簿，也还有别的影响，便是精怪修炼，也是有劫数要渡的。
如此交替往复，到现在，大圣毫毛变幻的猴子，还剩下孙五一只。
附身在孙五身上的孙大圣拉着我，带我走过风雪阵，一边跟我讲护山大阵的来历。
“这虽然是幻术，却是连仙人都能骗了去的。”
“你以后上下山，务必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我一步一步记下他说的机关变化：“晓得啦，大圣哥哥~”
他这样护着，体贴着，当真周到得像我儿时的邻家哥哥。
“嗯？”这人却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人看，倒叫我觉得脸皮莫名火烧。
“许你叫我妹妹，不许我叫你哥哥？”
我没记错，是他先叫我妹妹的。
谁知，我话音孙五就一阵摇晃脑袋。
“唔？”孙五疑惑，“大王都和你们说了什么？”
孙五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我这猴脸，怎么烧得跟屁股一样热了？”
“哈哈哈，孙五的脸红了！”
“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其他几只猴也取笑起来。
乐得我笑得直不起腰了。
【11】
转瞬间，我已经在花果山待了小半个月了。
也发现了猴子们各有所长。
比如孙二力气很大，孙三手巧擅长雕刻，孙四对于木头结构之类的很感兴趣，孙五则是头脑灵活反应快，鬼点子非常多。
啊对，还有孙八，他真的是猴子里面少有的做饭好吃的厨子！
这天我卖完字画、孙六卖完草药、孙五卖完桃子，和孙二孙七会合，准备回花果山。
路上，遇到了个穿着灰褐色僧袍的小沙弥，正在酷暑阵里，坐在岩石缝边躲烈日，嘴皮子都泛白了，瞧着是又累又渴的模样。
我将孙五给我留的桃子递给他：“小师傅怎么到这山上来了，快些回去吧，这山里有精怪的。”
“多谢施主，”小沙弥朝我行了佛礼，“贫僧法号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王之名，前去西天拜佛求经。”
“前些日子，我在一山下救了只猴妖，这孽徒本该护送我前往西天，却不懂报恩逃了。”
“受得菩萨点化，贫僧这才来此寻找孽徒。”
“我呸！”
登时，我知道了这老和尚是谁，脸色一沉。
“原来是圣僧。”
那唐僧闻言要再拜，就见我白眼一翻。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圣僧开口就是孽徒孽徒的，倒叫我差点儿误会，莫不是哪个不入流的妖精假变成的佛门子弟。”
唐僧身形一顿，再度俯首：“贫僧失言了，女施主教训得是。”
“实乃那猴太过顽劣，引得贫僧失态至此，我佛慈悲。”
他说话当真不好听，一股酸臭味儿都要溢出来了，假模假式，让人厌烦急了。
“可别，”我错身让开他的礼，“我可受不起。”
“心直口快的实话罢了，落在圣僧眼里心里，倒成了教训。”
“施恩不图报，连我这个小女子都知晓，你还参禅呢。”
唐僧还要开口。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
“实再抱歉，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先告辞。”
说罢，我径直领着孙二他们离开。
“作孽啊，作孽啊……”
走远了都还能听见那人的念叨，烦人得很。
我抬手找了孙五过来。
“黛玉姐姐？”
“把那个桃给我抢回来！”越想越气，我恶狠狠道，“白得给他吃！”
早知他是唐僧，我才不给他呢！
【12】
“谁给你的气受？”刚到山门口，就听见桃树上传来个声音，“怎么垮着个脸？”
我没将遇见唐僧的事情告诉他，免得平白惹得他也同我一道烦心。
花果山四季俱全，这株桃树正值花期，粉白的落英洋洋洒洒，我怔愣地望着，一时有些出神。
回过神，我看向他。
“可看够了？”他侧躺在树上，手枕在脑袋后面，探头看我，“若是不够，我再给你摇些下来。”
我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上一次，我在贾府葬花的事情。
“大王，”倒是孙五比我着急，“可别摇了，这树还得结桃的，摇没了要。”
“胡说！”
大圣浑不在意：“这花开花落，果结果熟，都是自有时候的。”
“我能摇落的，自然的风吹雨打也会落，影响不了树什么事儿。”
“你若是不信，到时候且来看，这树上的桃儿，必不会比旁的树少的！”
“看着我干啥？”一个倒挂金钩，他落到了我脸前来，“你不信我？”
说着，脸上似乎还有些委屈的表情。
“自然是信的，”我冲他笑，又拿出给他买的糖葫芦递给他，“给你带了点儿零嘴儿。”
“你尝尝，葡萄馅儿的，你该是喜欢。”
上回给他带山楂的，他虽吃完了，却还是嫌酸的，捂着脸，我还是看出来了。
他喜吃甜食。
这些时日，似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每回离家，他在山门口等我，而我则带些零嘴回来给他。
我们不曾约定过。
我们心照不宣。
【13】
“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的？”
这天傍晚，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捂住我的眼睛，说是有东西要给我瞧。
“哎呀，你且闭眼。”
“闭眼闭眼。”
我大概知道一些，这些天他一只拉着孙四他们在做事。
就在水帘洞的边上，进进出出的，怪忙的。
可他施了障眼法，我现在是肉眼凡胎，什么都瞧不见。
牵着我站定，他松开了我的手：“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可以睁开了吗？”
“睁吧睁吧！”
他声音有些欣喜，欢快道。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伴随着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配音和摇晃的手，我看见了他给我的惊喜。
那是一座木屋。
依山傍水，坐落在水帘洞的边上，有青石板铺过去，匾额上写着三个字——潇湘苑。
那字一看就是他亲自写的，歪七竖八得，丑极了。
也好看极了。
“怎，怎的不说话了？”
他站在我旁边，有些无措的挠头：“可是不喜欢？”
“不喜欢你便说，我再改改，可不能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我转过身抱住了他。
“我喜欢的。”
我告诉他。
“谢谢你。”
“我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喜，”他僵硬极了，手都不会动弹了，“喜欢便好。”
“你且松一松，孩儿们都看着呢。”
“当心着姑娘家的清誉。”
他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活在山里的精怪，倒是比我还讲究虚礼。
我只抱得更紧了。
“你抱了便抱吧，怎么还哭了？”
见我落泪，他顿时有些慌乱：“不是说喜欢的吗？”
“呆子，”我用他送我的粉帕子擦了泪，又丢在他身上，“你懂什么，这叫喜极而泣。”
我转过身，羞得不想理他。
他却不知，我转到哪方，他也跟到哪方，捏着帕子给我擦脸：“你这妹妹，怎么高兴还哭啊，不好不好。”
平复好心情，我向他解释：“这就好比，你见到了你师父，高兴得落泪。”
“师父？”他眨了眨眼，思索片刻，眼眶也红了。
于是他也明白了我的心情。
宿在水帘洞，好几晚我都听见他在梦中喊师父，让他别丢下他。
他说，他不想再拜其他师父，他只想要那一个师父。
在天庭，不少人骂过他，但我却未曾听说过他的师父是谁。
倒是在贾府的那出戏里，我知道，大圣的师父是西牛贺洲的菩提祖师。
【14】
“黛玉姐姐！”孙四招呼我，“你快进屋看看，我打了一张桌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我，我做的床！”
“黛玉姐姐先看我做的椅子！”
“不不不，先看我准备的花！！！”
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们登时又闹成一团。
大圣在后头敲他们脑袋：“喊什么喊？”
“谁是你黛玉姐姐？”
“你们是我徒子徒孙，叫我大王，怎么称她黛玉姐姐？”
“那是我黛玉妹妹！”
我听得发笑。
最后，花果山的猴子们，都叫我黛玉姑姑。
只除了一个，叫我妹妹。
那样的日子，当真快活。
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