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烈日悬空，万里无云，碧蓝的苍穹静得像昨日无事发生。
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发生如何惊天动地的事，太阳依旧会每日从东方升起。
面对曲舛岭的方向，就是昨日来时的路。
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横在路中，仅凭手中的农具无法凿开质地坚硬的岩石，冯金几人聚在岩石一侧，合力将岩石撬开一丝缝隙。
碎石间隙当中突然出现一抹猩红，没错，像血一样的红的腰带，不可能认错。
既当了镖客，就早已料了生死。可是大多数人对死亡的恐惧，并非来自亲身体会，而是亲眼目睹身边的人如何离去，或天灾，或人祸，或安详，或遗憾。
在场的人都是昨日死里逃生出来的，不等片刻休息，又得回到这里，找寻往日兄弟的尸首，紧张、害怕、悲痛一切情绪在精神和肉//体上反复鞭挞，眼睛干涩布满血丝，撑着棍子的双手颤颤巍巍不听使唤。
几人合力抬起石块，手足无措，不知该轻还是该重。
一只黑紫的手赫然出现在大家视线当中，虎口厚厚的茧子，手腕细长的疤痕。这手，众人再熟悉不过，镖局里谁没得过老布指点骑射。
除了这只手，其余都不忍细看。冯金眼眶湿润，喉咙发紧，深深缓了一口气，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时间不等人悲伤，当务之急是把所有人和箱子挖出来，避免再次降雨引发山洪…
冯金和耿二分别带着两队人手，轮流在现场挖掘。
这个季节晴雨无常，晌午过后厚厚的云层又聚集在头顶。
被压在下面的人能存活的机会可谓是微乎其微，耿二带回最后一具同伴的尸首。
少顷，雨丝如幕，再次笼罩坎下村。
“镖头，必保的镖已悉数找回，”冯金稍鞠躬示意，“耿二那边，兄弟们也都找回来了。”
驿站柴房内，孙勇站在床尾，盯着黎老大夫给几次醒来又昏过去的张崛之施针。
听到冯金来报，转过身来，涩声道：“兄弟们都辛苦了，一会儿耿二安顿好就让他带人下去好好休息，他还得带着兄弟们回怀江，来时多少人，回去就得多少人…余下的，晚些再议吧。”
雨水数次冲刷坍塌的山坡，泥沙碎石被带走后，露出坚硬的岩石，截断的树根，倒塌的断壁，残缺的牛马遗骸，和难以挖出的镖箱。
柴火在灶下发出爆裂噼啪声，而后滋滋气声不断，潮湿的柴点起的火苗忽大忽小，都在努力举着铁锅，炊烟袅袅升起。
张觉直挺挺躺在床上，他已经能勉强挪动身子了，可是一动就感觉浑身疼痛，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他也不敢乱动。望着屋顶忙着织网的蜘蛛，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听着隔壁床时不时传来的哀嚎。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醒来，每次睁开眼睛其实脑子都不太清醒，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人围着他。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屋内的病患变多了，从VIP病房，变成了普通病房，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奇异的情况。
隔着纱帘看到窗外余晖烁烁，空气中弥散着柴火的味道，张觉推测快到晚饭时间了，但不知道这是来到这的第几个晚饭了。
确实饿了，感觉好几天都没吃到东西，饿得有点胃痉挛，一阵阵地疼。他试着叫人：“你好，有人吗？”声音绵软无力。
“崛之？你醒了吗，现在是清醒些了吗？”旁边病床上的人回应了他，声音也很低弱，“别动，你先忍忍，一会他们就回来了，你孙大哥他们有要事商议，都过去了。”
张觉不知道他说的孙大哥是谁，但是应该与自己相关，对方称呼“觉之”，应该也是认识的，难道是平行时空。
“这是在哪？”张觉紧跟着他的话音问道，“我们发生了什么？”
“石洪啊，”那人声音有些颤抖，“昨天那么大的雨，你不记得了吗？”
张觉难以置信，原来我在黑暗里挣扎了那么久，才过了一天。应该是这样的，原来的我心肌梗塞，这边的我遇到泥石流受伤，都在被抢救，然后时空相交出现错乱了。
张觉大概清楚了，不再追问。
这时，屋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有人回来了，木门吱呀呀被推开，饭菜的味道也近了。
“镖头，崛之醒了，刚刚还能清楚说几句话。”
“大夫来过了吗？”又是今早那人，对着屋外大喊，“黎老先生，这小子醒过来了。”
张觉感觉不太对劲。
突然，帘子被掀开了，现在他才真正看清楚，不是老医生的白大褂奇怪，而是所有人的穿着、外貌都不一样，这根本不是现代！
“如何，你感觉如何？”眼前这人抓着张觉的胳膊，很是自责地看着他，有些哽咽，“你知道吗，你这一天胡言乱语的，吓死我了，伤了残了起码还是个囫囵人，要是坏了神，我可怎么交代啊。”
“冯金！大夫来了吗？！”
张觉猛地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信息瞬间冲入脑子，像湿冷的毛巾突然朝脸盖过来，无法思考，不敢喘气。
“我…饿了。”张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
孙勇像是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好好好，感觉到饿是好事，马上啊，大夫过来看过了就吃东西。”
黎老先生来看了张觉，说是已无大碍，一天都是喂些汤水，现在可以适当进食了。
张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人，一直埋头吃，饿得不行，糠咽菜也得咽下去。
“明日让人送你回去，都是我的错，不该带你出来受这等苦，你还是专心念书考学吧。”孙勇坐在一旁，一直看着张觉。
孙勇对着另两个受伤的兄弟说道：“虎刺，阿樊，你俩和崛之一起，明日耿二一道拉你们回去，这两天潼州分号就会来人，你们回去就好生养着。”
张觉沉思片刻，看得出来，面前这人对我很熟悉，很关心，这样的关系可以做屏。如果现在就离开这里，将会面对更多未知的情况。这里不比现代，以对历史文化的了解，要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遇到什么事，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孙大哥，我还是想跟着你，我不走。”张觉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孙勇。
孙勇震惊：“这是什么话，你已经受伤了，当初我执意拉着你出来，是出来游玩的，现下情况突然，何况可能还…别想这些了。”
“不是的，”听到孙大哥言语坚决，张觉摊牌了，“孙大哥，我好像失忆了…”
“什么？失忆？方才大夫说已无碍了啊。”
“怪不得昨日天地裂开一般，那么大的雨你都不记得了。”
“看来真的伤到脑子了，别急别急，一会让大夫再来瞧瞧，会好的会好的。”孙勇轻拍了几下张觉肩头安慰道。有些懊恼，又攥拳重重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
张觉眼皮一跳，解释道：“我没事，只是很多事想不起来了，可以不走吗？留在这边跟着你或许能快些恢复记忆。”
“你还记得起什么？”阿樊一只手臂缠着绷带被架着，另一只手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何人？”
张觉为了不露出马脚，一直在暗暗观察进出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神态，着装，对话内容，每个人的态度。除了医生和他的助手，孙大哥和他们都是上下级关系。这些人不像士兵一样有训练痕迹，不是编制但有特定的组织，不是江湖客，那就是常年跨地区工作的…商人，传教，游医游学都不太像…搞物流的。
“你是阿樊，我记得的，他是虎刺，”张觉前倾身子看向另一人，又转头看向孙勇身旁的冯金，“这位是冯金，你们都是孙大哥的兄弟。”
“近的我记得些，越远的越记不清，”张觉扶额好似头疼，演了起来，“想不起来，好难受啊，如果离开了这里，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冯金见状，直言道：“耿二明日就动身绕道回怀江了，等这边处理完，我们估计也得在益州城内停留几日，镖头，我看他们留下养病也未尝不可，路途遥远，万一再有什么麻烦。”
“也罢，”孙勇顿了片刻，“但这两日我未必都有时间过来，你们且安心养伤，旁的不用操心。”
提起这个，孙勇的情绪听起来不太好，屋内烛火跳动，光影扑闪，张觉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发生如何惊天动地的事，太阳依旧会每日从东方升起。
面对曲舛岭的方向，就是昨日来时的路。
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横在路中，仅凭手中的农具无法凿开质地坚硬的岩石，冯金几人聚在岩石一侧，合力将岩石撬开一丝缝隙。
碎石间隙当中突然出现一抹猩红，没错，像血一样的红的腰带，不可能认错。
既当了镖客，就早已料了生死。可是大多数人对死亡的恐惧，并非来自亲身体会，而是亲眼目睹身边的人如何离去，或天灾，或人祸，或安详，或遗憾。
在场的人都是昨日死里逃生出来的，不等片刻休息，又得回到这里，找寻往日兄弟的尸首，紧张、害怕、悲痛一切情绪在精神和肉//体上反复鞭挞，眼睛干涩布满血丝，撑着棍子的双手颤颤巍巍不听使唤。
几人合力抬起石块，手足无措，不知该轻还是该重。
一只黑紫的手赫然出现在大家视线当中，虎口厚厚的茧子，手腕细长的疤痕。这手，众人再熟悉不过，镖局里谁没得过老布指点骑射。
除了这只手，其余都不忍细看。冯金眼眶湿润，喉咙发紧，深深缓了一口气，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时间不等人悲伤，当务之急是把所有人和箱子挖出来，避免再次降雨引发山洪…
冯金和耿二分别带着两队人手，轮流在现场挖掘。
这个季节晴雨无常，晌午过后厚厚的云层又聚集在头顶。
被压在下面的人能存活的机会可谓是微乎其微，耿二带回最后一具同伴的尸首。
少顷，雨丝如幕，再次笼罩坎下村。
“镖头，必保的镖已悉数找回，”冯金稍鞠躬示意，“耿二那边，兄弟们也都找回来了。”
驿站柴房内，孙勇站在床尾，盯着黎老大夫给几次醒来又昏过去的张崛之施针。
听到冯金来报，转过身来，涩声道：“兄弟们都辛苦了，一会儿耿二安顿好就让他带人下去好好休息，他还得带着兄弟们回怀江，来时多少人，回去就得多少人…余下的，晚些再议吧。”
雨水数次冲刷坍塌的山坡，泥沙碎石被带走后，露出坚硬的岩石，截断的树根，倒塌的断壁，残缺的牛马遗骸，和难以挖出的镖箱。
柴火在灶下发出爆裂噼啪声，而后滋滋气声不断，潮湿的柴点起的火苗忽大忽小，都在努力举着铁锅，炊烟袅袅升起。
张觉直挺挺躺在床上，他已经能勉强挪动身子了，可是一动就感觉浑身疼痛，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他也不敢乱动。望着屋顶忙着织网的蜘蛛，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听着隔壁床时不时传来的哀嚎。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醒来，每次睁开眼睛其实脑子都不太清醒，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人围着他。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屋内的病患变多了，从VIP病房，变成了普通病房，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奇异的情况。
隔着纱帘看到窗外余晖烁烁，空气中弥散着柴火的味道，张觉推测快到晚饭时间了，但不知道这是来到这的第几个晚饭了。
确实饿了，感觉好几天都没吃到东西，饿得有点胃痉挛，一阵阵地疼。他试着叫人：“你好，有人吗？”声音绵软无力。
“崛之？你醒了吗，现在是清醒些了吗？”旁边病床上的人回应了他，声音也很低弱，“别动，你先忍忍，一会他们就回来了，你孙大哥他们有要事商议，都过去了。”
张觉不知道他说的孙大哥是谁，但是应该与自己相关，对方称呼“觉之”，应该也是认识的，难道是平行时空。
“这是在哪？”张觉紧跟着他的话音问道，“我们发生了什么？”
“石洪啊，”那人声音有些颤抖，“昨天那么大的雨，你不记得了吗？”
张觉难以置信，原来我在黑暗里挣扎了那么久，才过了一天。应该是这样的，原来的我心肌梗塞，这边的我遇到泥石流受伤，都在被抢救，然后时空相交出现错乱了。
张觉大概清楚了，不再追问。
这时，屋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有人回来了，木门吱呀呀被推开，饭菜的味道也近了。
“镖头，崛之醒了，刚刚还能清楚说几句话。”
“大夫来过了吗？”又是今早那人，对着屋外大喊，“黎老先生，这小子醒过来了。”
张觉感觉不太对劲。
突然，帘子被掀开了，现在他才真正看清楚，不是老医生的白大褂奇怪，而是所有人的穿着、外貌都不一样，这根本不是现代！
“如何，你感觉如何？”眼前这人抓着张觉的胳膊，很是自责地看着他，有些哽咽，“你知道吗，你这一天胡言乱语的，吓死我了，伤了残了起码还是个囫囵人，要是坏了神，我可怎么交代啊。”
“冯金！大夫来了吗？！”
张觉猛地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信息瞬间冲入脑子，像湿冷的毛巾突然朝脸盖过来，无法思考，不敢喘气。
“我…饿了。”张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
孙勇像是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好好好，感觉到饿是好事，马上啊，大夫过来看过了就吃东西。”
黎老先生来看了张觉，说是已无大碍，一天都是喂些汤水，现在可以适当进食了。
张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人，一直埋头吃，饿得不行，糠咽菜也得咽下去。
“明日让人送你回去，都是我的错，不该带你出来受这等苦，你还是专心念书考学吧。”孙勇坐在一旁，一直看着张觉。
孙勇对着另两个受伤的兄弟说道：“虎刺，阿樊，你俩和崛之一起，明日耿二一道拉你们回去，这两天潼州分号就会来人，你们回去就好生养着。”
张觉沉思片刻，看得出来，面前这人对我很熟悉，很关心，这样的关系可以做屏。如果现在就离开这里，将会面对更多未知的情况。这里不比现代，以对历史文化的了解，要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遇到什么事，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孙大哥，我还是想跟着你，我不走。”张觉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孙勇。
孙勇震惊：“这是什么话，你已经受伤了，当初我执意拉着你出来，是出来游玩的，现下情况突然，何况可能还…别想这些了。”
“不是的，”听到孙大哥言语坚决，张觉摊牌了，“孙大哥，我好像失忆了…”
“什么？失忆？方才大夫说已无碍了啊。”
“怪不得昨日天地裂开一般，那么大的雨你都不记得了。”
“看来真的伤到脑子了，别急别急，一会让大夫再来瞧瞧，会好的会好的。”孙勇轻拍了几下张觉肩头安慰道。有些懊恼，又攥拳重重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
张觉眼皮一跳，解释道：“我没事，只是很多事想不起来了，可以不走吗？留在这边跟着你或许能快些恢复记忆。”
“你还记得起什么？”阿樊一只手臂缠着绷带被架着，另一只手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何人？”
张觉为了不露出马脚，一直在暗暗观察进出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神态，着装，对话内容，每个人的态度。除了医生和他的助手，孙大哥和他们都是上下级关系。这些人不像士兵一样有训练痕迹，不是编制但有特定的组织，不是江湖客，那就是常年跨地区工作的…商人，传教，游医游学都不太像…搞物流的。
“你是阿樊，我记得的，他是虎刺，”张觉前倾身子看向另一人，又转头看向孙勇身旁的冯金，“这位是冯金，你们都是孙大哥的兄弟。”
“近的我记得些，越远的越记不清，”张觉扶额好似头疼，演了起来，“想不起来，好难受啊，如果离开了这里，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冯金见状，直言道：“耿二明日就动身绕道回怀江了，等这边处理完，我们估计也得在益州城内停留几日，镖头，我看他们留下养病也未尝不可，路途遥远，万一再有什么麻烦。”
“也罢，”孙勇顿了片刻，“但这两日我未必都有时间过来，你们且安心养伤，旁的不用操心。”
提起这个，孙勇的情绪听起来不太好，屋内烛火跳动，光影扑闪，张觉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