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AED!”

    吵吵嚷嚷,几名穿着白衣服的人着急地围着一人,分不清到底都是谁。

    “张觉!张觉!听得到吗…小李联系抢救室,AED拿来了吗?准备心肺复苏…1001,1002,1003…”

    什么情况,我不是在去急诊转病人的路上吗,刘老师…在给我做心肺复苏?这是在哪!

    凌晨的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坐着的躺着的,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救助处理的病人,现在又多了个穿白大褂的。

    张觉恍惚间,身体好像变轻了,飘了起来,飘荡在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暗里,许多画面像电影一样周游在他的身边,虚虚实实,交叠,无序。

    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这就是传说中濒死的走马灯?

    张觉努力挣扎着向这些记忆靠近,突然所有的画面汇到了面前,它们重叠交错,颠倒混乱,最后集成一个极耀眼的光球。

    刚要抬手,光球就同活物一般想要逃走,越逃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恐惧蔓延全身,我不想死,我三天没有回家了,爸妈的信息还没回,姐姐还给我留了尝尝的生日蛋糕,和朋友约好的骑行,新买的球拍,还有医嘱没改,今天新收的病人病历刚建了模板…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张觉被抛弃在这虚无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逐渐被剥夺走所有感官。

    朦胧之间忽而听到两三人低语,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帘子又距离较远,必须抓住这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男子问:“这人如何了?”

    “还未醒,但脉象平稳许多,暂且脱离危险。他刚行完针,晚些药煎好会让人送来,少量多次服下,”另一个稍年长的声音回道。

    我还活着!

    张觉拼了命撕破黑暗睁开眼睛,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极刺眼,白色的医用隔帘,和我们医院的不一样,难道是转院了吗?

    屋外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一两声鸡鸣、一两声孩童啼哭…

    双眼终于聚上了焦,看清了。这可不是什么医用隔帘,就是普通的布,帘子围起的四方也不是病房的天花板,像是老家那种泥土瓦片砌的老房子。

    这是哪啊!

    他想坐起,但浑身无力,头部胸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我记得我是昏倒了,这是昏迷了多久,感觉睡了好长时间,真的好痛,胸外按压怕不是把我肋骨全都按碎了,不行,得叫护士…

    嘴里的苦涩药味,在喉咙传出嘶哑的声音的同时,又多了一丝血腥味。

    帘子外的人听到了动静,“崛之?”刚才询问的男子三步并做两步,掀开帘子,“醒了吗?崛之,醒了!人醒了,黎老先生快来…”

    你是谁?!

    张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仍然天旋地转。

    闻声又过来两三个人。一个年纪比主任还大,穿着一身净色的老者,走上前撑开张觉的眼皮,另一只手拿着蜡烛靠近,烛火晃动,吓得张觉偏头躲闪,这人接着又翻开他的手臂,三指脉诊,喃喃自语后又转头,对着刚才掀开帘子的那人说话…

    这都是什么人,谁给我请的神仙老道,在这给我做法吗?我还没死呢,离谱啊,不会就是这些人救的我吧。

    是个老中医?但用得着穿古装看病吗?说话文邹邹的故作高深,这胡子假发倒是做得逼真。

    “脉率不齐,恐是受惊,心绪不稳,再施几针给他定神,随时注意他的情况,”大夫说罢便在手臂头项取穴,不等张觉反应,已经施针。

    啊!你有没有执医资格证啊就扎,消毒了没…

    张觉过于激动,又昏了过去。

    “且让他休息吧,留个人照看即可,”大夫取下银针,速速收拾好便要起身要离开,“老夫和伙计就在隔壁,孙老板,那边的腿估计难保,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孙勇留下耿二几人照看张崛之和受伤的兄弟,携其余人等陆续出了柴房。

    此处是益州官道上的茶舍、驿站。

    昨日傍晚石洪迅猛而下,队伍靠末尾的都没来得及撤离,近乎一半的人压在乱石泥流下,生死未卜。

    更糟糕的事,石洪顺着势低的村庄去了,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和田地遭殃。

    仅凭幸存的村民和孙勇的人,根本无法施救,便先派人速速报了益州知府衙门和最近的驿站。

    好在夜幕前雨势有所减弱,泥流暂时停了下来,石洪残暴,来时的山路已看不出模样。

    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已经有附近的村民闻讯赶来帮忙,家里的镢头、踏犁能用的都带来了。

    今夜的穹窿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颗星,全都化作银针坠了下来。

    镢头猛地砸进泥里,试图刨开大地,却被石块重重地弹了回来,震得双手发麻,一瞬直达天灵。一个浑身是泥,赤手赤脚的七八岁孩童,抱头跪在地上来不及哭,徒手在碎石泥浆间乱翻,碎石的棱角如同刀尖,一下又一下刺向他的心。

    附近的大人见状,跑过来将他揽起,孩童终于忍不住了,泣不成声:“阿翁!阿婆…”

    拼命翻开的坑,眨眼间又被泥浆掩盖。

    这场雨忽大忽小,下了一夜未停。

    后半夜,益州通判陆奇凡,亲自带一队人马赶来救灾,安顿受灾百姓。苍黑的山间闪着火光,一路蔓延而来。

    百名差役和士兵,顷刻之间投身于混乱之中,疏散百姓至安全的地方。

    临官道的茶舍、驿站全征用作安置、布施和救治,沿路迅速搭起了安置棚。

    棚子下火光摇曳,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已经在灯下站了许久,斑白发髻高挽,山羊须修剪齐整,看上去儒雅随和,竹清松瘦。面对满目疮痍,陆奇凡忍不住一叹再叹。

    今年雨量充沛,各地天池盆测雨,多则能报数寸。

    知州府衙曾收到上游的快马报汛,将水警书写于黄绢,急送下游益州河堤。陆奇凡早已命人加固提防,遣散周围,同时派人加强百姓的防洪意识。

    在益州为官十数载,治水一直是他心里最要紧的事,每每雨季都必为此事操心奔波。

    这次的坎下村突遇石洪,好在当地里尹早前听令做好前期疏导,有些村民已经撤离至高处,否则死伤更是难以估量。

    东方即白,晨光熹微。

    清晨的山野,雾气飘渺,远处群山若隐若现层层叠叠,好似仙境。天上的雨没停片刻,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雨水顺着茶舍二楼的茅草屋檐,滴落在楼下破了沿口的水缸里,一圈撞着一圈。

    “奇凡兄,咱们相识多年,却也没什么机会这样坐下,喝杯茶,鄙人从当初小小趟子手走到如今位置,也是承了贵地的支持,”孙勇向身后伸手,趟子手冯金再次拿出镖局的通行凭证,摆在桌上。

    陆奇凡昨晚已勘验过了,不再细看。

    他手指在袖口摩挲,袖口被他磨得起球,这个痕迹并非一刻而成,看上去这件旧袍穿得有些年了,颜色略微泛白,补服上的彩秀禽鸟鹭鸶图隐隐翘着几根丝线。

    “您应该有所耳闻,这次是官家的货,我受的怀江知府所托,走这一趟本也挣不来几个钱,没曾想,还在这搭上了我一十一位兄弟的性命。”孙勇略有愠色,一声高过一声。

    陆奇凡缄默不语。

    孙勇的语气不像请求于人,更像是命令:“通判大人,无论如何,我们压在下面的人和货必须挖上来,那…”

    “暴南倾盆,大雨如注,天灾难避,我又何尝不想。”陆奇凡打断孙勇的话,淡然处之,端起面前茶撆,将茶汤一饮而尽。

    风炉上的急须发出滋滋水声,糯糯茶香在屋内缭绕不散。

    孙勇被他那悠然的语气惹得心里发毛,站起来指着陆奇凡,高声道:“天灾人祸,尚未可知!这可是两府交界之地…”

    陆奇凡重重落下茶撆,生要裂开,一转适才的随和,没有一丝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孙勇。

    冯金应声站了上来,顺势从腰间抽出佩刀起势,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屋内所有人。

    屋内差役见势也拔刀而出,横在胸前。

    电花火石之间,孙勇抬手叫停,将桌上的凭证收起来递给冯金:“你先出去,不唤你不准进来。”

    陆奇凡也斜眼示意,屏退众人。

    茶凉了,陆奇凡给孙勇重新倒了一盏。

    “今年雨水颇丰,又遇山土松动,虽然我提早做了安排,但也未必事事能料,你们不幸恰好途经此处,”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眼底透着悲悯,“下面压着的货是何份量不必多说,本官定会安排人配合你们,人亦是如此,贤弟就莫要动怒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懒得同你乱扯。”孙勇忿忿瞥了一眼茶撆,起身甩手而去。

    雨停了,隅中的太阳驱走山间晨雾,一寸寸踏进屋内。

    陆奇凡缓缓起身,正了正领,又轻抚衭袂。端起对面的茶撆端详了半晌,指尖在杯沿摩挲。

    忽而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坡下正在奋力抢救的人们,儒雅的脸上眼神冷漠,抬手把凉了的茶汤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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