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凉意如水,浓重的血腥气息自门缝间氤氲散出,夹杂着妇人的凄厉哀嚎,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令人心惊胆颤。

    直至明月渐隐,房中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掩盖了长夜的沉寂,迎来了曙光。

    在门口踱步了一整夜的阿庚喜极而泣,揪着阿沅的袖子,又哭又笑道:“太好了!终于生了!”

    “又不是你的孩子,激动什么?”阿沅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而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浅笑。

    房内,白芷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床畔,柔声笑道:“夫人,是个女孩,生得像你,格外漂亮。”

    刚生产完的女子虚弱地抬手,轻抚那婴儿皱巴巴、通红的小脸

    “真软。”她眼中溢满温柔的笑意,转头对白芷兰说道:“白大人,唤我宛娘便可。”

    “宛娘,”白芷兰温声唤道:“给孩子起个乳名吧?”

    宛娘眼中含笑,低声问道:“这孩子是几时降生?”

    杜若掀开窗帘,望了望天色,答道:“依如今光景,正是卯时方至,那孩子降生之时,正逢寅时末尾。”

    宛娘抚着婴儿的小手,温声道:“既如此,便唤她阿寅吧。”

    程豫青用温热的帕子轻拭她脸上的细汗,听罢欣然笑道:“好名字,今年恰是壬寅年,真真合适。”

    杜若凑近婴儿,替她擦去嘴角的水渍,捏着嗓子哄道:“小老虎,你娘生你可不容易,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啊……”

    怀中的婴儿软软地唤了一声,似乎是在应答,几人闻声都笑开了来,气氛如曙光般温馨。

    待远处一声鸡鸣,旭日探出头来,染红了东方的天幕。累了一夜的宛娘沉沉睡去,程豫青也打着哈欠离开了。

    白芷兰唤了在屋外守候的男人进来。

    阿庚接过襁褓,单手掂了掂分量,惊喜道:“小娃娃还挺沉!”

    杜若眼疾手快,抢过孩子,低声斥道:“你个粗手笨脚的,不会抱孩子别乱来!”

    说罢,她把孩子放进一旁的摇篮里,轻声细语地哄着。

    阿庚讪讪挠了挠头,看向床上静躺着的女子,问:“宛……我夫人如何了?”

    白芷兰道:“她失血过多,身子有些虚弱,但底子尚好,静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阿庚大大松了口气,连声道:“好好,那就好。”

    白芷兰复又开口:“产后之人不宜舟车劳顿,北燕路途遥远,不如先在我府上调养一段时日。”

    阿庚一喜,“如此甚好,多谢白……”却突然愣住,慌张:“白、白小姐这话是何意?我夫人乃是城外郭家村人,我自己也在城北牧苑做工,哪里、哪里需要去什么北燕?”

    此时,阿沅恰好端着水盆进来,听到这一番话,心里一阵郁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白芷兰轻笑一声,倒也并未直接揭穿,而是淡淡说道:“无论如何,宛娘如今身体虚弱,先在我府上静养着,总是好的。”

    阿庚连忙点头称谢:“是,多谢白小姐。”

    “不必多礼,救治病患乃医者本分。”白芷兰为宛娘捏好被角,轻声道:“更何况,你们是阿沅的朋友。”

    说罢,她转身离开房间,未曾给予门口站着的阿沅半个眼神。

    阿庚依旧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阿沅叹了口气,连骂他都懒得骂了,急忙追上白芷兰,扯住她的袖角,低声讨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

    话未尽,白芷兰已停下脚步,却并不再追究此事,而是肃声问道:

    “郭家村被屠之事,究竟是真是假?那枚淮阳侯府的腰牌,真是在村中找到的,还是你们故意陷害华尧?”

    阿沅瞬间握紧拳头,心中暗叫不妙:以白芷兰的敏锐,终是察觉到了此事的蹊跷。

    然而,他却实在不愿将内情告知她……

    两日前,离开玉津园后,他派出轻功最好的手下,乔装打扮,故意高调当掉华威的随身物品,并在城门口制造混乱。

    此举为的就是让华尧误以为杀害其子的贼人逃出城去了,试图以此将华尧引出城,实则他们早已在城外设下重重埋伏,意欲刺杀华尧。

    可不曾想,华尧竟然暗中私自调动了部分禁军,带出城的人马远超预料。

    他们的人因伪装成西戎刺客,无法使用北燕的兵器与武功,因此战力受限。虽然没有重大伤亡,却也未能重创华尧,只伤了他一臂,杀也一些了他的亲卫。

    然而双方交战之后,华尧因追捕贼人不成,又遭伏击,怒火中烧,竟闯入附近的郭家村中,大开杀戒,屠杀无辜村民。

    当他们的人赶到郭家村时,村中早已尸横遍野。

    阿沅暗叹:郭家村的血案,归根结底,也是受了他们的连累。到底是因他当时考虑不周,将设伏之处选在了村落附近,又没有一举杀死华尧,留下余患,最终竟酿成此滔天大祸。

    阿沅心中担忧,若白芷兰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不仅会责怪他们北燕行事冲动,牵累无辜百姓受害……

    她更是会自责未能及时揪出杀害华威真凶,间接导致了华尧的暴行。

    阿沅沉吟许久,终是不得不开口:“屠村之事,确实是华尧所为。”

    “所以郭家村……”

    白芷兰不忍再说下去,眼中渐渐泛红,声音微颤:“我宁愿这只是你们嫁祸他的谎言。”

    她顿了顿,哽咽道:“都怪我,是我没有及时查出真凶,才让华尧去追捕那本就不存在的飞贼。否则,他根本不会出城,也不会去郭家村。”

    白芷兰捂着脸抽泣,阿沅无言以答,心疼不已,却只敢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秋风骤起,吹落一地金黄,却无人欣赏。

    白芷兰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语气疲惫地问:“可有幸存者?”

    阿沅道:“在地窖里救出了两个躲藏的小孩,他们说有个姐姐嫁到京城中,因怀着身孕不便,未曾回村过节。”

    “那两个孩子和他们姐姐一家人如何了?”她追问

    “你放心,都已妥善安置了。”

    白芷兰微微颔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布满血丝,透出浓浓的倦意。

    天际晨光泛起,寒霜轻覆大地,秋风萧瑟,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映衬着她疲惫的身影,更显落寞。

    阿沅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劝道:“你已累了一整夜,去歇息吧。”

    白芷兰却轻轻摇头:“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阿沅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急忙劝阻:“白大人不是叮嘱你暂避锋芒,勿插手淮阳侯府之事吗?”

    “他是说了,可我又没答应。”

    白芷兰语气坚定,转身便要离去。

    阿沅一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语气中透出几分焦虑:

    “淮阳侯府和长公主权势滔天,如今两方斗得凶险。你若卷入其中,恐怕连德妃也护不住你。你若真想做些什么,何不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

    白芷兰猛然停住脚步,回身冷冷盯着他,眉目之间满是厉色:“这就是你们北燕的算计吗?”

    她的声音如寒风刺骨,双眼中涌动着浓浓的失望与怒意:

    “朝中两大势力内斗,中原政局动荡。又逢南边战事吃紧,京城兵力空虚。北燕正好趁虚而入,揭竿而起,一举谋反。真是好算计啊!近日华尧这般疯狂之举,看来也少不了你们的推波助澜吧?”

    阿沅一时无言,白芷兰冷笑一声:“我以前总以为你有些呆傻,原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个,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秋风肃杀,卷起她的衣襟,她的话语却比风更凌厉,如锋利的刀刃,字字句句,一刀一刀,割裂了阿沅的心。

    “我没有。”阿沅低声辩解,嗓音带着压抑的委屈。

    “阿沅,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白芷兰语气冰冷如霜。

    阿沅忙道:“我并非有意瞒你,我也是最近才恢复记忆……”

    “哦?刚恢复记忆便搅出这般风波,看来我倒是低估了你们的能耐。”白芷兰嗤笑,眼中满是讥讽,转身便欲离去。

    阿沅慌忙追上前,轻轻扯住她的衣袖,带着几分央求:“对不起,我……”

    “无所谓了。”白芷兰停下脚步,回头浅浅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无论今后你是想回北燕,还是留在这里,都随便你。可你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帮我找寻线索,助我查出华威一案的真凶,再出面作证华尧是刺杀懿王世子的主谋。交易既已达成,还请你守信。”

    那笑容仿若寒冬霜雪,冰冷中透着一丝嘲讽。

    交易?她在意的竟只是交易?

    阿沅望着她,眼眶微红,心中涌动着无尽的痛楚,颤声道:“我们之间,非要如此吗?”

    白芷兰没有回答,转身欲走,阿沅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恳切:“你别离开我身边,我实在担心你。”

    白芷兰闻言微微一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今日我忙得很,没时间哄你。乖,自己玩去吧。”

    她甩开他的手,决然离去,踏入满地落叶之中。

    阿沅心中如被重锤敲击,双目通红,忍不住吼道:“白芷兰,你别把我当小孩!”

    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白芷兰说重话,她一定会生他气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白芷兰既未发怒,更未回头斥责,而是恍若未闻地径自往前走去,步伐坚定,毫不犹豫,连足旁的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

    日光一寸寸升起,阿沅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下去。

    ——他宁愿她生气,他宁可她骂他。

    可现在,她逆光而去背影如此决然,仿佛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牵绊。

    一股无法抑制的陌生情绪从心底涌起,炽烈如火,在胸膛里燃烧,几乎将他吞噬。

    阿沅再也压抑不住,几步追上前,从背后紧紧将白芷兰搂入怀中。

    “放开我!”白芷兰挣扎道。

    阿沅却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低沉沙哑:“别走。”

    白芷兰怒了:“你若是这样,立刻给我滚回北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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