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皖县是梁国西北的交通枢纽，西线官道的起点。
西线官道作为一条纵向贯穿梁国的交通要线，南抵南弥城，全长一千五百公里，途经十一个大小县城。
三人在循皖县休整一夜，第二日准备上路。
早间在客栈内用饭时，沈裕问林惊鸿，需不需要买把武器。
林惊鸿想了想，答需要。
———
暗红的炉内不时撩起几道火舌，炉边有重锤一下下砸着青铁，爆出火花。
不大的屋子里四五个壮汉挥汗如雨，皆着里子外翻的羊皮衣。
“刺啦——”，刚铸好的铁块烧得通红，带着扭曲的红光被送入水中，激出大片水汽。
待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只见门口走入三个人。
“三位要买什么？”
铁匠见两名男子齐齐看向那名女子，便知她才是客户。
“我这里刀枪剑戟俱全，十里外驻扎的军爷也常来咱这订货。小姑娘……可是要买把剑？”
林惊鸿心想，剑也行，只要不使刀，应该就没那么容易暴露身份。
遂点点头。
那铁匠了然笑笑，随后吩咐人从屋后捧出七八柄剑，往台子上一搁。
“精铁、重铜，什么样式都有，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
林惊鸿略略扫了一眼，摸着鼻子问到：“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特别结实的？”
听过此话，铁匠不明所以：“结实？”，挠头想了想，犹豫道：“有倒是有一把，不过是柄精铸重剑，姑娘应该挥不动。”
“拿来看看。”
铁匠亲去，双手抱回一柄三尺多长的银剑。
从外观看倒是与普通剑没什么区别，雕花木鞘，反而有些秀气。
“此剑名既济，乃吾师遗作。剑长三尺三寸，通体精钢铸。原料是师父亲去域外淘回，高炉冶炼，硬化回火，锋利异常。本有多位大人想买走收藏，只因师父临终前嘱咐，剑是武器，铸为出鞘，必得有缘人方可出，所以留到现在。在下冒犯，请姑娘先试剑，若是能使得，便算有缘，否则，此剑不卖。”
林惊鸿点点头，接过既济，拔出一截，两指轻弹剑身。
“叮——”嗡鸣脆响，带着剑鞘轻颤。
“不错。”
将剑抽出，林惊鸿握着剑在身前随意挥了挥，问到：“这算能使吗？”
看着对面那小姑娘游刃有余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每日铸铁，执此剑都有些费力。
铁匠咽下一口口水：“算。”
“那敢问店家，此剑价钱几何？”沈裕问道。
“一百两。”
“一百两？！”说着，林惊鸿就要将剑递还，却被沈裕伸手拦住。
那铁匠诚挚道：“一百两真的不高，抛去人工，光说成本就远不止此。实在是因为此剑乃师父爱作，遵师遗命才卖一百两。三位客官，你们看要不……”
“买了。”
沈裕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择出一张递给铁匠。
从铺子出来，林惊鸿还是晕晕乎乎。
“沈裕，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沈裕勾唇看来：“我本就带了这么多，不过一直贴身放着。昨日那群匪徒，业务似乎不怎么熟练，还没来得及搜身，所以不过掳走些衣物。”
书吏在一旁接道：“我家大人本就是富商之子，不过是沈家人丁稀薄，前几年老爷去世，只留下大人一人。今年大人高中进士，虽俸禄微薄，钱财嘛，倒是不缺的。”
“老爷？”林惊鸿怪道：“看来你是……”
“鄙人姓吕，本是沈家管家，因略读过些书，所以大人做了大理寺司务后，我便跟着做了从属书吏。”
林惊鸿点点头，又好奇道：“大理寺司务，是什么官？”
“九品小官。”沈裕坦然回应。
虽然不懂朝廷之事，但林惊鸿也知，进士是很高的功名。考得了进士还被安排做如此的微末小官，可怜的孩子，定是得罪了人，遂闭了嘴，不再追问。
临出城时，路过一小书摊，林惊鸿花两文钱买了一本《天泉剑谱》，一路上骑着马，一手拿书，一手照书比比划划。
行至半途，吕书吏终于忍不住了。
“林姑娘，你这是……现学？”
林惊鸿眼都没抬，仍记着招式：“对呀。”
“你不会剑术？”
“不会。”
吕书吏咂舌，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人这是找的什么人？现学现卖啊？
沈裕倒是悠悠哉哉，执着缰绳，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惊鸿在旁侧乱比一通。
师父说过，武学本是一脉相承，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刀法多用劈砍，剑法多用刺挑。
林惊鸿翻过那本薄薄的剑谱，心中已有了几分数。
他们一路南下，未在莫婆城多做停留，直奔下一站赤瑕镇。
这一段路因在官道起点，平日未有许多商队经过，加之附近有军营驻守，所以向来太平。
但过了赤瑕镇便不同。
西域盛产香料，留契又出产大量矿石。
赤瑕镇往西不过几十里，是大梁的外贸关口。梁西的繁盛，便从这里开始。
虽说这里是个镇，但规模并不比城小。
镇中最多的铺子，是车马行与镖局，也能算是梁内独一份。
三人穿过镇内主街，找了个饭庄，安顿好马匹与驴子后，打算尝尝店内主打的特色域外美食。
如今虽非夏日，家家户户门上却都挂了蒲帘，为的是遮挡街上的尘土。
赤瑕镇内，条条道路皆为泥泞土路，即使在衙门口、主街上，亦是如此。
但作为外贸头站，这里又实在算得上是个富庶之地。
于是就呈现出了，外头乌烟瘴气、内里雕栏玉砌的割裂景象。
饭菜上得很快，所谓的西域美食不过是些烤制食物，大梁境内也并不少见。
好在三人都不挑食，普普通通的烤肉也吃得喷香。
林惊鸿将盘中最大一块肉夹给沈裕，自己手抓一根棒骨，向一旁拿着筷子斯斯文文的沈裕，含糊道：“再往南走就有劫道匪了，你打算怎么盘查啊？”
沈裕递来一张帕子：“一会咱们找个镖头，问问就知道了。”
祥记镖局。
镇内最大的镖行，门面宽阔，进出商客不绝。
三人还未进门，便有伙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来招呼。
“三位客官，可是有镖要走？”
这里的伙计倒是与别处不同，绑腿护腕、缁衣马裤，行头同镖师别无二致。
沈裕负手：“正是，不过我此次要运的东西有些特殊，想先见一见镖头。”
那伙计一拱手：“在下即是镖头，不知您要运什么货物？”
“此处不便，不如我们入内详谈？”
听罢伙计眼珠子滴溜一转，侧身回邀道：
“既是要紧货物，里面人多口杂，不如这样，请各位赏脸，咱们茶楼内一叙。”
穿过街上凌乱的车马，几人跟着进了隔壁街上一小茶铺，甫一坐定，就有店小二端上四只碗一壶茶。
周围零星坐着三两桌客人，一个不如何精致的普通小店。
自称镖头的人热情地将茶碗满上：“各位别嫌弃，这是咱们赤瑕镇特色砖茶，就当尝个新鲜。”
此茶极浓，比林惊鸿喝过最酽的茶还要酽，苦涩难咽，还有点蛰嘴。
也就沈裕还能算是勉强维持住表情，林惊鸿与吕书吏皆是呲牙咧嘴。
看着三人难以自持的神色，镖头呵呵一笑：“我们搞货运的，一向没白天没黑夜。这茶苦是苦些，但很提神，外地同行还常常托我们带。”
将茶碗放下，沈裕问道：“不知镖头贵姓？”
“鄙姓陈。”
“陈镖头，在下约您单独谈，实是因为此次押镖涉及金额巨大。这官道上一向不太平，在下想要镖头一个准话，从这里运至百谢城，贵行有几分把握？”
陈镖头将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道：“若是最近能运出，各位真是来对时候了。”
“赤瑕镇外，向来是块肥地。匪帮互相倾轧蚕食，本是常有的事。只是前阵子压风寨有人反水，里应外合同六六寨的麻老大做了交易，把杨把子给杀了。那杨把子的儿子逃到古斗寨，说愿意告诉他们压风寨的财宝藏处，只要对方能帮他报仇。这一下子，多年维持的平衡算是彻底打破了。原本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现下各方都卯足了劲儿，打算争个你死我活，只留一个寨子独占这地儿呢！”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忙着内斗，顾不上别的？”
“正是。”
听罢，沈裕若有所思地盯着茶碗冒出的氤氲水汽。
“既赶上这好时候，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回镖局签票据，争取明日一早便走镖。”说话的是林惊鸿。
镖头闻言一喜，从怀中掏出张书契：“不必那样麻烦，在下随身就有携带，各位看看，若没问题，现在签了，明日一早保准送货出城。”
林惊鸿接过契纸，却没看。
“你不是镖头。”
那人闻言坦然一笑：“姑娘说笑了，这赤瑕镇内做的就是货运的买卖，还有人敢冒充不成？”
林惊鸿将手中的纸往桌上一搁，哂笑道：
“你是牙子。”
西线官道作为一条纵向贯穿梁国的交通要线，南抵南弥城，全长一千五百公里，途经十一个大小县城。
三人在循皖县休整一夜，第二日准备上路。
早间在客栈内用饭时，沈裕问林惊鸿，需不需要买把武器。
林惊鸿想了想，答需要。
———
暗红的炉内不时撩起几道火舌，炉边有重锤一下下砸着青铁，爆出火花。
不大的屋子里四五个壮汉挥汗如雨，皆着里子外翻的羊皮衣。
“刺啦——”，刚铸好的铁块烧得通红，带着扭曲的红光被送入水中，激出大片水汽。
待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只见门口走入三个人。
“三位要买什么？”
铁匠见两名男子齐齐看向那名女子，便知她才是客户。
“我这里刀枪剑戟俱全，十里外驻扎的军爷也常来咱这订货。小姑娘……可是要买把剑？”
林惊鸿心想，剑也行，只要不使刀，应该就没那么容易暴露身份。
遂点点头。
那铁匠了然笑笑，随后吩咐人从屋后捧出七八柄剑，往台子上一搁。
“精铁、重铜，什么样式都有，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
林惊鸿略略扫了一眼，摸着鼻子问到：“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特别结实的？”
听过此话，铁匠不明所以：“结实？”，挠头想了想，犹豫道：“有倒是有一把，不过是柄精铸重剑，姑娘应该挥不动。”
“拿来看看。”
铁匠亲去，双手抱回一柄三尺多长的银剑。
从外观看倒是与普通剑没什么区别，雕花木鞘，反而有些秀气。
“此剑名既济，乃吾师遗作。剑长三尺三寸，通体精钢铸。原料是师父亲去域外淘回，高炉冶炼，硬化回火，锋利异常。本有多位大人想买走收藏，只因师父临终前嘱咐，剑是武器，铸为出鞘，必得有缘人方可出，所以留到现在。在下冒犯，请姑娘先试剑，若是能使得，便算有缘，否则，此剑不卖。”
林惊鸿点点头，接过既济，拔出一截，两指轻弹剑身。
“叮——”嗡鸣脆响，带着剑鞘轻颤。
“不错。”
将剑抽出，林惊鸿握着剑在身前随意挥了挥，问到：“这算能使吗？”
看着对面那小姑娘游刃有余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每日铸铁，执此剑都有些费力。
铁匠咽下一口口水：“算。”
“那敢问店家，此剑价钱几何？”沈裕问道。
“一百两。”
“一百两？！”说着，林惊鸿就要将剑递还，却被沈裕伸手拦住。
那铁匠诚挚道：“一百两真的不高，抛去人工，光说成本就远不止此。实在是因为此剑乃师父爱作，遵师遗命才卖一百两。三位客官，你们看要不……”
“买了。”
沈裕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择出一张递给铁匠。
从铺子出来，林惊鸿还是晕晕乎乎。
“沈裕，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沈裕勾唇看来：“我本就带了这么多，不过一直贴身放着。昨日那群匪徒，业务似乎不怎么熟练，还没来得及搜身，所以不过掳走些衣物。”
书吏在一旁接道：“我家大人本就是富商之子，不过是沈家人丁稀薄，前几年老爷去世，只留下大人一人。今年大人高中进士，虽俸禄微薄，钱财嘛，倒是不缺的。”
“老爷？”林惊鸿怪道：“看来你是……”
“鄙人姓吕，本是沈家管家，因略读过些书，所以大人做了大理寺司务后，我便跟着做了从属书吏。”
林惊鸿点点头，又好奇道：“大理寺司务，是什么官？”
“九品小官。”沈裕坦然回应。
虽然不懂朝廷之事，但林惊鸿也知，进士是很高的功名。考得了进士还被安排做如此的微末小官，可怜的孩子，定是得罪了人，遂闭了嘴，不再追问。
临出城时，路过一小书摊，林惊鸿花两文钱买了一本《天泉剑谱》，一路上骑着马，一手拿书，一手照书比比划划。
行至半途，吕书吏终于忍不住了。
“林姑娘，你这是……现学？”
林惊鸿眼都没抬，仍记着招式：“对呀。”
“你不会剑术？”
“不会。”
吕书吏咂舌，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人这是找的什么人？现学现卖啊？
沈裕倒是悠悠哉哉，执着缰绳，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惊鸿在旁侧乱比一通。
师父说过，武学本是一脉相承，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刀法多用劈砍，剑法多用刺挑。
林惊鸿翻过那本薄薄的剑谱，心中已有了几分数。
他们一路南下，未在莫婆城多做停留，直奔下一站赤瑕镇。
这一段路因在官道起点，平日未有许多商队经过，加之附近有军营驻守，所以向来太平。
但过了赤瑕镇便不同。
西域盛产香料，留契又出产大量矿石。
赤瑕镇往西不过几十里，是大梁的外贸关口。梁西的繁盛，便从这里开始。
虽说这里是个镇，但规模并不比城小。
镇中最多的铺子，是车马行与镖局，也能算是梁内独一份。
三人穿过镇内主街，找了个饭庄，安顿好马匹与驴子后，打算尝尝店内主打的特色域外美食。
如今虽非夏日，家家户户门上却都挂了蒲帘，为的是遮挡街上的尘土。
赤瑕镇内，条条道路皆为泥泞土路，即使在衙门口、主街上，亦是如此。
但作为外贸头站，这里又实在算得上是个富庶之地。
于是就呈现出了，外头乌烟瘴气、内里雕栏玉砌的割裂景象。
饭菜上得很快，所谓的西域美食不过是些烤制食物，大梁境内也并不少见。
好在三人都不挑食，普普通通的烤肉也吃得喷香。
林惊鸿将盘中最大一块肉夹给沈裕，自己手抓一根棒骨，向一旁拿着筷子斯斯文文的沈裕，含糊道：“再往南走就有劫道匪了，你打算怎么盘查啊？”
沈裕递来一张帕子：“一会咱们找个镖头，问问就知道了。”
祥记镖局。
镇内最大的镖行，门面宽阔，进出商客不绝。
三人还未进门，便有伙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来招呼。
“三位客官，可是有镖要走？”
这里的伙计倒是与别处不同，绑腿护腕、缁衣马裤，行头同镖师别无二致。
沈裕负手：“正是，不过我此次要运的东西有些特殊，想先见一见镖头。”
那伙计一拱手：“在下即是镖头，不知您要运什么货物？”
“此处不便，不如我们入内详谈？”
听罢伙计眼珠子滴溜一转，侧身回邀道：
“既是要紧货物，里面人多口杂，不如这样，请各位赏脸，咱们茶楼内一叙。”
穿过街上凌乱的车马，几人跟着进了隔壁街上一小茶铺，甫一坐定，就有店小二端上四只碗一壶茶。
周围零星坐着三两桌客人，一个不如何精致的普通小店。
自称镖头的人热情地将茶碗满上：“各位别嫌弃，这是咱们赤瑕镇特色砖茶，就当尝个新鲜。”
此茶极浓，比林惊鸿喝过最酽的茶还要酽，苦涩难咽，还有点蛰嘴。
也就沈裕还能算是勉强维持住表情，林惊鸿与吕书吏皆是呲牙咧嘴。
看着三人难以自持的神色，镖头呵呵一笑：“我们搞货运的，一向没白天没黑夜。这茶苦是苦些，但很提神，外地同行还常常托我们带。”
将茶碗放下，沈裕问道：“不知镖头贵姓？”
“鄙姓陈。”
“陈镖头，在下约您单独谈，实是因为此次押镖涉及金额巨大。这官道上一向不太平，在下想要镖头一个准话，从这里运至百谢城，贵行有几分把握？”
陈镖头将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道：“若是最近能运出，各位真是来对时候了。”
“赤瑕镇外，向来是块肥地。匪帮互相倾轧蚕食，本是常有的事。只是前阵子压风寨有人反水，里应外合同六六寨的麻老大做了交易，把杨把子给杀了。那杨把子的儿子逃到古斗寨，说愿意告诉他们压风寨的财宝藏处，只要对方能帮他报仇。这一下子，多年维持的平衡算是彻底打破了。原本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现下各方都卯足了劲儿，打算争个你死我活，只留一个寨子独占这地儿呢！”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忙着内斗，顾不上别的？”
“正是。”
听罢，沈裕若有所思地盯着茶碗冒出的氤氲水汽。
“既赶上这好时候，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回镖局签票据，争取明日一早便走镖。”说话的是林惊鸿。
镖头闻言一喜，从怀中掏出张书契：“不必那样麻烦，在下随身就有携带，各位看看，若没问题，现在签了，明日一早保准送货出城。”
林惊鸿接过契纸，却没看。
“你不是镖头。”
那人闻言坦然一笑：“姑娘说笑了，这赤瑕镇内做的就是货运的买卖，还有人敢冒充不成？”
林惊鸿将手中的纸往桌上一搁，哂笑道：
“你是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