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彬的记忆里没有夏天。
所以当他被打包送回老家时，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年迈的姥姥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浑浊的眼里永远淌着泪水。她总是拉着裴彬的手，用大的过分的声音哭喊着女儿的名字，述说着外孙的苦命。
裴彬不想听，于是躲进卧室，写完全部作业后，就在闷热的空气里，守着一台小小的风扇发呆。风扇外壳已经染上岁月的黄，用呆板的字体刻着他不认识的牌子，旁边还粘了布胶带，边缘卷翘模糊，写着“于晓霞”的名字。
母亲出嫁前的旧物，隔着二十年光阴，依旧在迟滞的潮湿里搅动。
他想自己应该哭泣，因为所有人都在流泪，但于晓霞从不允许他哭，所以他终究没能挤出一滴泪水。
马路对面传来客车站的报时，下午六点了。
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吃过饭开始练琴了。但搬家时没有人记得带上那架昂贵的钢琴，沉重的高雅也塞不进这间逼仄的小屋。
发条走到尽头的小人静默在原地，等待时间流逝，迎接下一个必须而为的事件到来。
八月二十日，安杨县第一中学，开学了。
裴彬醒得很早，他还没有新学校的校服，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白T恤和运动裤，背着轻飘飘的书包下楼去学校。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上，尚且感受不到炎热，只是一片跃动的金黄。
裴彬走得很慢，这里的学校没有车接车送，自然也不会有人要求他在后座争分夺秒地吃饭背书。
穿过一片喧闹的早餐集市，右转，沿着上坡一直走，就会在路的尽头看到“安杨县第一中学”的牌子。
准确的说，这是安杨县唯一的中学，因为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人口锐减，第二第三中学均已裁撤合并，只剩下这一所全校师生合计不过千人的小学校。
没有校服，保安大爷把他拦在岗亭，说要等班主任来接。
裴彬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打量着这所小的可怜的学校——一共只有三栋楼围着操场，剩下的那一侧背靠山坡，围着一圈聊胜于无的栅栏，钢筋已经被学生们掰得歪歪扭扭，顶端还挂着几个塑料袋小包，大概是还没取走的早餐外卖。
“裴彬是吧？抱歉抱歉，我先去领了趟书，来晚了一点。”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往岗亭跑来，话说得急了，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于晓霞若是看到他这般，定会一个耳光招呼上来——
裴彬收回视线，礼貌笑笑，“马老师好。”
他跟在马老师身后，先到最高的那栋综合楼交学费，领了他的校服和学生卡，又绕道楼背面，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填写了一堆报名表单。最后才横穿整个操场，去高三教学楼。
这会应当是早读时间，但真正传出读书声的教室不多，还有刚到的学生在操场打闹，见到老师也视若无睹，依旧嘻嘻哈哈地一步三晃。
马老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道，“我们这小地方，师资生源都不行，很多人也就读个高中毕业，肯定和你们省重点没法比。”
她放慢步速，等着裴彬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和晓霞还是初中同学，她是我们这儿成绩最好的，后来考到市里读高中去了。”她轻叹一声，“你妈妈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要坚强一些，好好读，再考出去，不要让晓霞失望。”
刚领的课本装在书包里，坠得裴彬肩膀生疼。
原来，于晓霞即便是死了，也依旧会对他失望。
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眉眼都弯出温柔而悲伤的弧度。
“我知道，谢谢老师关心。”
马老师很是欣慰他如此乐观坚韧的模样，笑笑道，“不说这些了，带你去教室。高三在最高层，难爬，但是相对安静，不会有其他年级的学生打扰。”
裴彬顺着她的示意抬头，先看见顶层的一排教室，门口都站着监督早读的老师，总算没人再散漫地闲逛。
逐渐燥热的日光穿越云层，自楼顶的斜角倾泻而下，裴彬忽然看见，在下一层走廊尽头，楼梯间的角落里，一对相拥的身影。
女生微卷的长发泛着淡金色的光，倚在窗框上，几乎半个身子仰在外面，手则牢牢地挂在男生的后脖颈。似乎是被抱得太过用力，坐得不稳当了。她猛地支起肩膀，将男生向后推了推。发力时，肩胛骨在轻薄的夏季校服里顶出轻巧的弧度。
她回头向下扫了一眼，只是一瞬，便退回阴暗里。
裴彬只来得及看见她艳红的双唇。
也不知那是她涂的口红，还是情热的痕迹。
回过神时，他听见心跳砰砰作响，血液流淌的声音都刺激得耳膜生疼。
被丢来这里之前，他是省重点的尖子生。在学校，被圈禁一栋单独的教学楼里，抬头是高考倒计时，低头是无尽蔓延的试题卷子。离校后，于晓霞会把他紧紧锁在身边，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娱乐，没有朋友。
这话也许不太准确，因为于晓霞认为他劳逸结合，她管这叫“换脑子”。练琴是作业写累时的娱乐，数学是英语结束后的休息。
他见过一些谈恋爱的同学，都是偷偷摸摸，在宿舍楼后的小树林里牵手亲昵。
还从未想过，能有人顶着日头在窗边接吻，把违规的爱意说得人尽皆知。
马老师没有注意到四楼角落上演的一切，又或许看到了，但并不在意。他招呼裴彬快走几步，得赶在早自习下课前介绍这位大城市转校来的学霸。
裴彬的到来引起了高三（1）班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个高腿长，皮肤白皙，却并不瘦弱，继承了裴东辉和于晓霞出众的样貌，还有尖子生身份加持，站在讲台边，像是在发光。
马老师指了指第三排窗边的座位，示意裴彬过去坐。
“裴彬没在安杨县生活过，很多事情可能不熟悉，大家互帮互助，不要闹矛盾。”
裴彬的同桌，是一个梳着厚重刘海的女生，带着一副扁平的黑框眼镜，从下巴到耳侧，下颌线上全是泛红的脓肿和痘印。裴彬依稀有点印象，他站在岗亭时，在门口的光荣榜上见过她的照片。
她只翘起半边凳子，让裴彬跨进去，没跟他讲一句话。裴彬还是看见她放在桌角的学生卡，才知道她叫□□彤。
开学第一天，主要任务是让学生收心，各科老师挨个走一遍过场，强调高三的重要性。但即便是高三（1）班，这所学校最好的理科班，学生们也兴致缺缺。
毕竟他们再努力，不过只是争个一本。县一中成立三十多年，最好的成绩只是考出过一个末流985的学生。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考出去，却难以与外面真正名牌大学的学生竞争，于是又只得在看过几年灯红酒绿后灰溜溜地回来，考编考公或者做些小生意谋生。他们在小县城里金榜题名，可连龙门的影儿都瞧不见。
这很难让人让人燃起奋斗的动力。老师们理解，所以也并不强求。
一天下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裴彬频频走神，总记起早上看到的那对身影。
是高二的学生吗。
女生向下看了一眼，也许已经发现了窥视的他。毕竟他没有校服，还站在操场的正中间。
然而并不需要琢磨太久，短短几个小时后，裴彬就再次看见了她的身影。
他在晚饭时间想去买个面包，却不熟悉离开地下超市的出口，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教学楼的背面。
正要绕出去，却听见教学楼与山坡相邻的角落里传来女生呜呜的哭喊声。
裴彬一回头，看见两个女生抓着另一个短发女生，按住头，把她压得贴在墙上，还有一个女生背对着他，微卷的长发披撒在肩头。
他看不太清，只能看见飘荡在空气里的烟雾，闻到一些尼古丁的味道。卷发女生似乎是用左手钳住了短发女生的下巴，这才迫使她发出几声恐惧的呜咽。
“还敢不敢？”
短发女生哭着摇头。
“还有下次，我会烧烂你的舌头。”
卷发女生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似乎这些事对她来说只是稀松平常，无需刻意装狠，只会言出必行。
眼见她回头要走，裴彬迅速转身，躲进超市里。
初来乍到，没必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刚走进超市，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裴彬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身后飘过一丝淡淡的烟草气味，融进了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中。
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更无人教过他如何在霸凌中自保。
待脚步声已经远的再听不见，裴彬才被晚自习的预备铃声惊醒，快步走回教室。
□□彤没有去食堂，她旁若无人地大声背书，桌角上放着半块用塑料袋包裹的馒头。
她见裴彬回来，也不起身，只是向前倾了倾凳子，裴彬正要跨进去，却被身后走过的同学撞在背上，下意识伸手扶住□□彤的桌子。
陈旧的木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被垒如山高的教辅挤在课桌边缘的馒头终于不堪重负，晃了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抱歉。”
裴彬立刻弯腰捡了起来，给她放回原位。然而兴许是塑料袋之前粘过油渍，开口处碰上了些许灰尘。裴彬将自己方才在超市买的面包一并放下了，轻声道，“抱歉弄脏了你的晚饭，这是我刚买的”。
然而□□彤未施舍给他半分眼神，依旧在大声背诵文言文。
裴彬有些尴尬地坐回位置上，直到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彤也没有碰一下他赔礼的面包。
那块价值八元的常温菠萝包，在放学后被她随着桌上的一堆草稿纸一起，扫进了垃圾袋里。
所以当他被打包送回老家时，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年迈的姥姥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浑浊的眼里永远淌着泪水。她总是拉着裴彬的手，用大的过分的声音哭喊着女儿的名字，述说着外孙的苦命。
裴彬不想听，于是躲进卧室，写完全部作业后，就在闷热的空气里，守着一台小小的风扇发呆。风扇外壳已经染上岁月的黄，用呆板的字体刻着他不认识的牌子，旁边还粘了布胶带，边缘卷翘模糊，写着“于晓霞”的名字。
母亲出嫁前的旧物，隔着二十年光阴，依旧在迟滞的潮湿里搅动。
他想自己应该哭泣，因为所有人都在流泪，但于晓霞从不允许他哭，所以他终究没能挤出一滴泪水。
马路对面传来客车站的报时，下午六点了。
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吃过饭开始练琴了。但搬家时没有人记得带上那架昂贵的钢琴，沉重的高雅也塞不进这间逼仄的小屋。
发条走到尽头的小人静默在原地，等待时间流逝，迎接下一个必须而为的事件到来。
八月二十日，安杨县第一中学，开学了。
裴彬醒得很早，他还没有新学校的校服，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白T恤和运动裤，背着轻飘飘的书包下楼去学校。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上，尚且感受不到炎热，只是一片跃动的金黄。
裴彬走得很慢，这里的学校没有车接车送，自然也不会有人要求他在后座争分夺秒地吃饭背书。
穿过一片喧闹的早餐集市，右转，沿着上坡一直走，就会在路的尽头看到“安杨县第一中学”的牌子。
准确的说，这是安杨县唯一的中学，因为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人口锐减，第二第三中学均已裁撤合并，只剩下这一所全校师生合计不过千人的小学校。
没有校服，保安大爷把他拦在岗亭，说要等班主任来接。
裴彬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打量着这所小的可怜的学校——一共只有三栋楼围着操场，剩下的那一侧背靠山坡，围着一圈聊胜于无的栅栏，钢筋已经被学生们掰得歪歪扭扭，顶端还挂着几个塑料袋小包，大概是还没取走的早餐外卖。
“裴彬是吧？抱歉抱歉，我先去领了趟书，来晚了一点。”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往岗亭跑来，话说得急了，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于晓霞若是看到他这般，定会一个耳光招呼上来——
裴彬收回视线，礼貌笑笑，“马老师好。”
他跟在马老师身后，先到最高的那栋综合楼交学费，领了他的校服和学生卡，又绕道楼背面，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填写了一堆报名表单。最后才横穿整个操场，去高三教学楼。
这会应当是早读时间，但真正传出读书声的教室不多，还有刚到的学生在操场打闹，见到老师也视若无睹，依旧嘻嘻哈哈地一步三晃。
马老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道，“我们这小地方，师资生源都不行，很多人也就读个高中毕业，肯定和你们省重点没法比。”
她放慢步速，等着裴彬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和晓霞还是初中同学，她是我们这儿成绩最好的，后来考到市里读高中去了。”她轻叹一声，“你妈妈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要坚强一些，好好读，再考出去，不要让晓霞失望。”
刚领的课本装在书包里，坠得裴彬肩膀生疼。
原来，于晓霞即便是死了，也依旧会对他失望。
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眉眼都弯出温柔而悲伤的弧度。
“我知道，谢谢老师关心。”
马老师很是欣慰他如此乐观坚韧的模样，笑笑道，“不说这些了，带你去教室。高三在最高层，难爬，但是相对安静，不会有其他年级的学生打扰。”
裴彬顺着她的示意抬头，先看见顶层的一排教室，门口都站着监督早读的老师，总算没人再散漫地闲逛。
逐渐燥热的日光穿越云层，自楼顶的斜角倾泻而下，裴彬忽然看见，在下一层走廊尽头，楼梯间的角落里，一对相拥的身影。
女生微卷的长发泛着淡金色的光，倚在窗框上，几乎半个身子仰在外面，手则牢牢地挂在男生的后脖颈。似乎是被抱得太过用力，坐得不稳当了。她猛地支起肩膀，将男生向后推了推。发力时，肩胛骨在轻薄的夏季校服里顶出轻巧的弧度。
她回头向下扫了一眼，只是一瞬，便退回阴暗里。
裴彬只来得及看见她艳红的双唇。
也不知那是她涂的口红，还是情热的痕迹。
回过神时，他听见心跳砰砰作响，血液流淌的声音都刺激得耳膜生疼。
被丢来这里之前，他是省重点的尖子生。在学校，被圈禁一栋单独的教学楼里，抬头是高考倒计时，低头是无尽蔓延的试题卷子。离校后，于晓霞会把他紧紧锁在身边，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娱乐，没有朋友。
这话也许不太准确，因为于晓霞认为他劳逸结合，她管这叫“换脑子”。练琴是作业写累时的娱乐，数学是英语结束后的休息。
他见过一些谈恋爱的同学，都是偷偷摸摸，在宿舍楼后的小树林里牵手亲昵。
还从未想过，能有人顶着日头在窗边接吻，把违规的爱意说得人尽皆知。
马老师没有注意到四楼角落上演的一切，又或许看到了，但并不在意。他招呼裴彬快走几步，得赶在早自习下课前介绍这位大城市转校来的学霸。
裴彬的到来引起了高三（1）班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个高腿长，皮肤白皙，却并不瘦弱，继承了裴东辉和于晓霞出众的样貌，还有尖子生身份加持，站在讲台边，像是在发光。
马老师指了指第三排窗边的座位，示意裴彬过去坐。
“裴彬没在安杨县生活过，很多事情可能不熟悉，大家互帮互助，不要闹矛盾。”
裴彬的同桌，是一个梳着厚重刘海的女生，带着一副扁平的黑框眼镜，从下巴到耳侧，下颌线上全是泛红的脓肿和痘印。裴彬依稀有点印象，他站在岗亭时，在门口的光荣榜上见过她的照片。
她只翘起半边凳子，让裴彬跨进去，没跟他讲一句话。裴彬还是看见她放在桌角的学生卡，才知道她叫□□彤。
开学第一天，主要任务是让学生收心，各科老师挨个走一遍过场，强调高三的重要性。但即便是高三（1）班，这所学校最好的理科班，学生们也兴致缺缺。
毕竟他们再努力，不过只是争个一本。县一中成立三十多年，最好的成绩只是考出过一个末流985的学生。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考出去，却难以与外面真正名牌大学的学生竞争，于是又只得在看过几年灯红酒绿后灰溜溜地回来，考编考公或者做些小生意谋生。他们在小县城里金榜题名，可连龙门的影儿都瞧不见。
这很难让人让人燃起奋斗的动力。老师们理解，所以也并不强求。
一天下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裴彬频频走神，总记起早上看到的那对身影。
是高二的学生吗。
女生向下看了一眼，也许已经发现了窥视的他。毕竟他没有校服，还站在操场的正中间。
然而并不需要琢磨太久，短短几个小时后，裴彬就再次看见了她的身影。
他在晚饭时间想去买个面包，却不熟悉离开地下超市的出口，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教学楼的背面。
正要绕出去，却听见教学楼与山坡相邻的角落里传来女生呜呜的哭喊声。
裴彬一回头，看见两个女生抓着另一个短发女生，按住头，把她压得贴在墙上，还有一个女生背对着他，微卷的长发披撒在肩头。
他看不太清，只能看见飘荡在空气里的烟雾，闻到一些尼古丁的味道。卷发女生似乎是用左手钳住了短发女生的下巴，这才迫使她发出几声恐惧的呜咽。
“还敢不敢？”
短发女生哭着摇头。
“还有下次，我会烧烂你的舌头。”
卷发女生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似乎这些事对她来说只是稀松平常，无需刻意装狠，只会言出必行。
眼见她回头要走，裴彬迅速转身，躲进超市里。
初来乍到，没必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刚走进超市，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裴彬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身后飘过一丝淡淡的烟草气味，融进了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中。
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更无人教过他如何在霸凌中自保。
待脚步声已经远的再听不见，裴彬才被晚自习的预备铃声惊醒，快步走回教室。
□□彤没有去食堂，她旁若无人地大声背书，桌角上放着半块用塑料袋包裹的馒头。
她见裴彬回来，也不起身，只是向前倾了倾凳子，裴彬正要跨进去，却被身后走过的同学撞在背上，下意识伸手扶住□□彤的桌子。
陈旧的木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被垒如山高的教辅挤在课桌边缘的馒头终于不堪重负，晃了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抱歉。”
裴彬立刻弯腰捡了起来，给她放回原位。然而兴许是塑料袋之前粘过油渍，开口处碰上了些许灰尘。裴彬将自己方才在超市买的面包一并放下了，轻声道，“抱歉弄脏了你的晚饭，这是我刚买的”。
然而□□彤未施舍给他半分眼神，依旧在大声背诵文言文。
裴彬有些尴尬地坐回位置上，直到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彤也没有碰一下他赔礼的面包。
那块价值八元的常温菠萝包，在放学后被她随着桌上的一堆草稿纸一起，扫进了垃圾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