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滇南一路北上,前往林将军驻军处,势必借道剑南。

    西南大地重山峻岭,蜿蜒跌宕,阴天蔽日。多少大江大河发源于此,滚滚东逝,哺乳滋养了天府之国的沃土。剑南道是西南文人聚集之处,才子佳人济济一堂,和千山万水组成了灿烂辉煌的蜀道,锦城犹如其所盛产的蜀绣,名扬天下。

    她和宗黎一路乘船,逆流直上。

    人间能得几回闻,只是未及梦中乡,林霜醉先被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困住了。

    正值夏水襄陵,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小船跃过险滩激流,上下起伏,苟延残喘。小宗公子在家中想必是打船摸鱼的好手,傲立舟头的弄潮儿,涛涛江水,汹涌澎湃,和船工师傅聊的滔滔不绝的同时,将这漏洞百出的破船修修补补,待二人临近锦城之处,还给船工一座坚韧挺拔的渔舟。只是可怜了她这具内陆身子,经不起颠簸,甫一靠岸,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你们两个娃娃,在青山镇下歇脚就好噻。”她吐得眼前发黑之际,恍惚间船夫扯着嗓子对宗黎喊话,语气很凶:“岱青山脚下哦,岱青山上可都是活神仙,救命的。”

    什么世道,还活神仙。被宗黎搀扶着,踉踉跄跄迈进客栈门时,林霜醉嘟囔着:“我这是纯纯脱水没准还有碱中毒,来点生理盐水比什么都靠谱……”

    最后之际,她撩起沉重的眼皮,扫一眼素雅高洁的客栈木楼。原木雕刻的巨型门牌上端庄大气客栈名,“岱青人家”。

    少女疲惫又苍白,脑袋落在枕上便合目睡去。宗黎招呼客栈中的侍女进来,替他将林霜醉的发冠摘去,衣衫疏解。他坐在床榻屏风外的小案边,拿出银子对店小二笑。“可以帮我那些笔墨,再买些镇上最好的茶叶来吗,多谢。”

    林霜醉睡得并不安稳,浮现在眼前是迷雾重重的青蓝色。

    她就站在云笼雾罩之中,环顾四周,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除了双眼能见,其余四感好像消失了,天地一片苍蓝,隐在浓雾后的未知令人顿生好奇。林霜醉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向她直面的方向缓缓走去。

    说来也奇,径直前方的大雾随着她的前进竟渐渐薄散消失,能看见脚下双履沾着点点新泥,逐渐出现浮现在鼻尖,雨后清鲜的味道,屋檐上垂悬欲滴的水珠落下,轻淡入耳,晃动着盛着水光的湿透地面。地面上的水坑明亮如镜,倒映着天上隐隐约约的浮云和头上巨大的木牌,还沾着水汽,朦胧可见。

    “岱青人家。”

    林霜醉默念道,就抬脚跨过连碎的水坑,伸出双手,略微用力便推开这座素色无雕的深色木门,挂在大门上的连串铁马发出荒芜空洞的响声。

    庭院中也是雾蒙湿漉的,背靠肃穆庄严的岱青山,客栈院中是种类繁多的绿色植被,隐蔽角落处还有奇异鲜亮,有些红色有些黄色,叫不出名的植物,衔着水珠,更显得晶莹剔透。院子侧面是临池的假山群落,庞大的池中各色锦鲤摆尾,灵活生动。

    扫视一圈后,院中的薄雾终于全然散去,流水潺潺,缓缓响起,好似有人在耳边款款道来。

    随着水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骤响,悬挂在主楼里里外外的灯火竹笼也逐渐亮了起来。黑色爬上天幕,弯月带来晴空的晚意,这个世界彻底清晰起来。

    假山旁一直隐在薄雾中的亭子面容终现,亭中二人好似在对弈,林霜醉慢慢走去,原来是在对饮。

    “他身子骨太弱了,跟着我云游四海是走不动的。”青衣女子坐在亭子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跟你这个当娘的知会一声,是留在山上还是去谷里养着,你来做决定。”

    另一道声音的主人端坐秀挺背对着她,广袖长袍,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熟悉悦耳:“我对他没别的期望了,只有健康平安的长大。”

    青衣女子似乎是冷笑一声,语气满怀讥讽:“岱青山的首徒,药王谷的观主,也拿梨雪残梅无可奈何是吗?为虎作伥,报应落到子女身上。”

    戴帷帽的女子沉默不语。

    良久,她微微倾下身,向桌前的青衣女子深鞠一躬。

    青衣女子拎包就走。

    林霜醉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不是那座朦胧亭阁,而是绣满祥云瑞兽,柔光软缎的被子,窗外天色依然昏沉,屏风外却是无比的明亮。虽为蜀地,房间装饰却都是苏绣丝绸。

    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已经脱下了外袍,仅剩着舒适的里衣。

    “难怪躺的这样舒服,在梦里还能做梦。”

    她伸手将外袍披上,赤脚绕过屏风,看向正在伏案执笔书写的少年。

    宗黎仅用一根木簪将长发随意挽起,雪白蓝色滚边的内衬,外披石青色石蕊蓝纹绣外袍,见她出来停笔,将其收好放在一边,转而看向她。

    夜晚的少年郎眉眼温柔顺和,连语气都比平常更加轻软一些:“怎么不穿鞋,有没有口渴,我叫云七给你把茶水热热。”

    云七听见屋内的响动,绕了进来,将床边的鞋履提给林霜醉,开口恭迎道:“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

    “啊?”林霜醉沉溺在方才的梦境中,晕乎乎:“我不是……”

    “是新婚夫妻吧?公子都不好意思替您更衣的。”云七将热水端来,见宗黎没有要自己代劳的意思,就站在一边,看向睡得眼尾泛红的林霜醉打趣道。

    林霜醉双手捧着茶杯百口莫辩,一个肘击戳在宗黎端茶欲饮的小臂上。那人耳廓通红,在她的怒视中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待云七退出屋门,林霜醉又是一个肘击,径自端杯吹茶末,挑眉道:“哇哦。”

    “她既已服饰你更衣,自然得知你是姑娘。”小王八蛋离开茶杯广袖的掩饰,白净的脸庞全是羞红:“未出阁的姑娘,我还与你独行同住,实在不大合适。”

    对她的名声有碍。

    林霜醉赶紧喝了一杯,感觉气氛还是被这小害羞带的,连空气中都浮现着尴尬因子,提议外出走走。

    宗黎也不拦她,只叮嘱一句“将衣服穿好”。

    房间在二楼,也辛苦这小家伙把自己搀上来。

    林霜醉啊林霜醉,好歹也是在马背上驰骋疆场的少将军,在水路上晕晕颠颠,打水仗还怎么扬帆远航啊。

    一边想着,她一边向楼外晃去,穿过竹影深深的圆形廓门,在梦中的流水声重新响在耳畔,她不禁失魂地望去,同样的位置上一座假山流水,只是梦中光滑嶙峋的假山青苔遍布,清秀典雅的亭子也缠上了爬山虎,无意生长,有意修剪,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月色朗朗,正像那日夜色无云。

    微风渐凉,林霜醉将外袍揽紧,深吸一口气,背手向昏暗到有些看不清形状的亭子走去。

    亭子中人影攒动,不似梦中对坐的俩人。

    她长吐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打算转身向更远的地方转转。

    “师兄下山了,你以为就没人能治你了吗?”

    站在亭中,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可是嗓音听起来也就像个孩子。与他年龄相违背的是极其凶厉的动作——他用力推搡一道站在亭子外围台阶上,削瘦的身影,那身影形销骨立,被几下推的站不住脚,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亭外的草地上。

    那高个子就居高临下地站在三阶台阶向下看去,身后四五个少年身穿同样灰袍,恍惚间只能看见影子。

    躺倒在草地上的少年微微蜷着身子,有些剧烈地颤动着。林霜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只见这身着青衣的少年比纸单薄,咳嗽得愈来愈急促,甚至伸手痉挛得要去去抓草。

    那只骨节凸显,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惨白的手腕向亭中伸去。站在台阶上的高壮男子轻描淡写般拾级而下,毫不收劲的一脚踩在那皮包骨头,看起来随时都要折断的手腕上。

    林霜醉眉头猛然皱起,她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为首的灰衣人竟抬起脚,直接将浑身上下抖动的青衣少年踢踹得翻了个身!青衫笼罩下,他腕上本就空空悬挂着的手串直冲地朝林霜醉的方向飞来,堪堪落在离她脚边一步的草地上。

    林霜醉看见掉落在泥土中的朱砂吞金兽手链,再抬眼时,那身影已经蜷缩着不能动弹,好似了无生气。

    狂澜顿起。

    红色的纱衣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像是红绸在狂风中乱舞般,腰间的短剑已然出鞘,为首的男子还没看清眼前的红光,便是一道寒光凌冽,冰冷的利器抵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头发被身侧之人死死抓住向后拉去,痛的涕泗横流。就在头皮像是要被扯断的时候,挟持他的人将他用力向草坪一推,连带着身后四个灰袍少年也被齐整整地推下台阶。

    灰袍团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围向老大,咬牙切齿间发现老大的脖颈处已经出现了淡淡的血纹。

    他们惊恐地回头望去,几次呼吸间,红影子的暴行如同飓风过境般结束了,施虐者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紧紧拎着青衣男孩的领子,残影直奔明亮的客栈大堂。

    “来人啊!”

    林霜醉单手揽着少年,她来到这个梦境,第一次感到颤颤巍巍,恐慌又无济于事:“快来人啊,这里有病人,有没有大夫!!!”

    宗黎在一片嘈杂混乱中推开房门。在滇南百般刁难面不改色的少将军,浑身发抖得搂住身边穿青衫的少年,脸色难看地要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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