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宿早是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哆嗦爬起跪在宋德运脚边,“爹……您听我说……这不关我的事……都是她胡言乱语……是她诱惑于我,要我送她入宋家,我才犯糊涂,想叫她得偿所愿……爹,我没想杀瑗儿,我真……”

    “啪!”宋德运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力气之大险将广宿打翻在地,“畜牲!畜牲!别唤我爹,我没你这般女婿,瑗儿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害她!你该……千刀万剐!”

    广宿挨了打,脑袋嗡嗡作响,耳畔轰鸣不断,一句辩解都吐不出。偏宋德运不解气,抬腿踹在广宿身上,他性古板,素来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今亲自上阵,可想而知,气到如何境地。

    眼见广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口鼻溢血。丽娘心头快慰不已,再转首看苏离,只见那人神色平静如湖,眸中波澜不兴,仿佛这幕与他无关。丽娘忽觉索然无味,只是轻轻笑起,声音低柔得像水蛇磨人皮肉,“广郎君何须这般焦急,我的话是不大对,却有证人,可要比比?”

    广宿猛的抬头盯住丽娘,咬牙切齿,“贱人!”

    “呵——”丽娘掩唇,笑容愈发妩媚动人,“贱人?广郎君莫忘了,这些是你亲自所做,你自己种下的恶果,你该担着;若非你心存恶念,怎会酿成如此孽果?”

    他恨,丽娘恨得比他还深,若非广宿,她如何落到如斯田地!

    “你……”广宿双目圆瞪,愤怒喷薄,恨不能掐死眼前女子,偏他现心口疼痛,动弹不得。只得用目光剜她,一寸寸,似是将她凌迟,以解心头之恨。

    丽娘并不惧怕,反而含笑望着他,“我如何?”

    “够了!”苏离喝止丽娘言论,冷睨广宿,“事到如今,广宿,你还不老实交代?”

    原广宿恨极,胸膛起伏剧烈,指甲陷进肉里,血迹斑斑。然也知大势已去,反冷静了些许,慢条斯理擦干唇边鲜血,“宋瑗是我杀的,要怪便怪她命不好。我本欲杀梁娘子,却被她挡了去,也合该如此,若非是她,我与婵儿怎会两相分离。”

    此言一出,不说宋家,蔡月瑾是泪珠滚滚,直冲至广宿面前,伸手便往他脸上招呼,“畜生!你坏我阿姐名节,若非是你,我阿姐怎会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弃我阿姐于不顾,而娶宋氏,如此薄幸,现又装成这副模样,你可知我阿姐已有喜欢之人!”

    想起蔡月婵,蔡月瑾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撕了广宿吃肉喝血。而广宿也因月瑾之语惊异,忘记躲闪,隔了半晌才捂住脸颊,讷讷重复,“你、你阿姐有了喜欢的人?不可能!她应了等我的!”

    这下不只月瑾,宋德运亦是怒气难消,指着广宿破口大骂:“你这畜生,亏我还喜你几分,原是如此狠毒。你这个禽兽,竟连我女儿也舍得伤,她是你发妻!”

    晚柠在一旁听得叹息,这些人里,除去广宿,皆是无辜,偏最无辜的乃宋瑗与蔡月婵,她们从未错过,却落得惨烈结局。若非广宿贪婪,若非丽娘疯癫,若非父辈罪过,她们应当安然度日,后嫁得良人,恩爱一世。

    眼见闹得实在厉害,苏离忙皱眉喝止,人证物证皆全,又有丽娘女婢,灯蕊冬雪之流为证,这案子基本算是审完。广宿丽娘难脱其责,按律‘诸谋杀人者,斩。’至于灯蕊冬雪罪责量刑,还需细细斟酌商议,然不论结果如何,她们于宋家是待不下去。

    听了宣判,卢娘子领着月瑾哭啼离去,宋家则是愁云惨雾,各怀心思,尤是宋德运与宋博,恨透广宿,又愧疚宋瑗,连带着广家一并迁怒上,至此数月,宋德运动用人脉,打压广家,区区一广家自是消失于京中,再无声息。那位梁娘子,却是尘埃落定不知如何抉择,幸是有了身孕,一心养育儿女,与宋博关系淡淡。

    而蔡月瑾看了广宿丽娘行刑,哭了几场后,终是长成了。又有个举子帮忙,倒也富足——实是叹息,那举子便是张泽门前遇上,与蔡大姑娘两情相悦,讲好高中后,便来娶她,谁知……

    然这何尝不是丽娘动手缘由,同家境败落,月婵有母亲幼妹,有外祖照看,有个痴性情郎。她却不然,沦落花柳,遭人欺凌,所爱之人于她不过利用,这如何叫她不恨!

    这些本与晚柠无关,偏生因查出是环翠阁花魁杀人,虽说是略略隐瞒下,但这高官贵胄家中哪个不消息灵通。环翠阁可谓丢了大丑,气得张泽直抱怨,“怪道固天叫我去,原是知道后果!这下好了,环翠阁姑娘们见着我就怕,再不肯跟我一块儿。”

    此乃后话,现讲众人散去后,晚柠原想整理案卷,却见雪柳兴致冲冲跑回,激动道,“中了,中了……姑娘,姑娘,三郎君中了!”

    晚柠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逐颜开,“好,好,赏。”说着就从荷包里掏出块银锭抛向雪柳,又问道,“三哥中了第几名,可曾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三郎君中了第五名,可真真是少年才子。”雪柳接过银子,脆生生道。

    虽是说王晟考得乃是明经科,比不得进士、秀才几科,却也是正经功名,更兼王晟不过二十上下,多少这般岁数的人都还在苦读。故而晚柠并不引以为憾,眉眼间极喜悦,散了银钱出去,算是同喜。

    众人得知了王晟高中,晓得晚柠归心似箭,便帮着她瞒住苏离,叫她先行回去。晚柠心头感激,生怕惹了苏离不悦,时孟拍肩道,“无事,到时用你休沐补回就是,你当府尹不知?不过睁只眼闭只眼,且有晓儿,他哪会生气。”

    话已至此,晚柠没再推辞,辞别众人,匆匆赶回王宅。府中有人高中乃是大事,然王家毕竟是百年世家,不会眼皮子浅到出了个明经就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只赏了下人三月月钱,再摆酒宴请番亲朋好友,便算喜事庆祝,无须太过张扬。

    王府内院里热闹不减,晚柠回房换下男服,穿了件玫红遍地金撒花烟罗衫,下罩绣粉梅枝纹裙,戴赤金镶嵌珍珠耳铛,插了碧玉珠花,再梳个好看发髻,点缀宝石,越显娇美俏丽,笑盈盈找王晟贺喜。

    彼时王晟早已洗漱停当,换了身绯色团暗纹袍子,腰束锦带,在外头听伯父训话。王祉原也不想,偏见王晟面露洋洋得意之色,心下暗道不好,欲压压王晟性子。今就他休沐,王祁未散衙,便由他板着脸教导了顿,王晟听了,也晓得伯父为何如此严肃,轻狂之气尽收,眉间多了几分沉稳。

    恰见晚柠前来,王祉乘势停下,晚柠不知王祉也在,心头唬了一跳,比之王祁肆意洒脱,王祉古板得多。至晚柠去京兆府起,便略有不满,见着晚柠少说一顿训,现也亦然,“还未到散衙之时,柠儿怎回来了?若总这般,我瞧你这职位不如不做!”

    “伯父教训的是。”晚柠躬身受教,末了方抬眸,倒叫王祉说不下去,看那与幼弟极相似面容,难能有些心软,遂放缓语气,“罢、罢,既来了,与你三哥好生说会儿子话。”

    晚柠乖巧应诺,待王祉走后,转身坐到榻边,拉过王晟衣袖,轻轻晃了晃,“三哥,你今日高中,可是大喜事,怎儿还绷着脸?说来是你喜事,送些东西与我,叫二妹我沾沾喜气如何?”

    王晟被她逗乐,伸手弹她额角,“怎这般财迷,上回送了你把长剑,也不见你多带,现还要……我瞧金澜斋里头新出碧玉头面不错,你素来喜碧玉翡翠,到时买来送你可好?”

    晚柠含笑摇头,“头面我这儿属实不少,每日皆忧心选哪个,若真好看华美,我倒愿多买几套。偏金澜斋新出的几个,我全瞧不上,不若随便一支珠钗,那玉兰白玉水晶珠花倒不错,剔透光亮,很是好看。”

    王晟听了,忍俊不禁,点了她脑袋,“你呀,倒是挑得很,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着……这次便是依你,下回可不许了。”

    晚柠欢欣应下,兄妹俩说了半晌闲话,日头渐渐落下,王祁回来见着儿女这般好,颇觉欣慰。又因受过王祉教训,王晟眉眼中不再骄矜,王祁对他甚是满意,轻咳声道,“用晚膳了,莫叫你阿娘久等,其他话,待用完晚膳再说。”

    二人点头,随王祁去了饭厅,今不止杨氏在,便是祖母伯父等人亦在,桌上菜肴业已齐全。因是为庆王晟高中,晚膳难能奢侈,各式佳肴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汤品也极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吃毕饭,王祁谈起王晟婚事,只道,“既已高中,与李家那门婚,是当准备起来。”

    “是。”王晟恭敬回道,杨氏同是高兴,还叫着晚柠多与未来嫂子好生相处,晚柠从善如流,将先前假都补上后,寻了个空闲时间,约李二姑娘出来一聚,怕其拘谨,又约了胧烟、韦若,问过时孟,时孟不大有兴致,便是不来。

    李二姑娘见着晚柠请帖,不由面颊飘红,细观下是约在三月,曲江宴饮之时,心中更是羞涩,忙答允赴约。想与小姑打好关系,亦是欲瞧瞧,自个儿那所谓年少有为的夫婿。

    因而晚柠一见李二姑娘,便是一愣,只见李二姑娘一袭绯红绣海棠花对襟衫,外罩湖绿绣芙蓉薄纱披风,乌发半散半绾,只斜插支姚黄珠花,面貌清纯温婉。这身装扮明艳热烈,加之体态柔软婀娜,面目姣好,目如秋水,姿态端庄,气度娴雅,实非寻常俗物。

    李雅素面色微红,心下暗怪自己冲动,被贴身女婢一撺掇,便穿了这一身,晚柠是否会觉有失端庄。不及细思,却见晚柠迎上前来,笑意灿烂,“李姐姐这身妆扮,衬得肤若凝脂,美丽绝伦,我看了也羡慕。要叫三哥瞧见,怕眼都不移下的。”

    李雅素低头瞧了瞧自个儿,又抬眼看她,心下一松,面上也带了两抹嫣红,“妹妹谬赞了。”

    “哪敢,姐姐如此貌美,三哥定是欢喜的紧。”说着,晚柠向雅素介绍胧烟二人,都是同一处的人,雅素虽不熟悉,但也见过,三人厮见寒暄阵,便尽数熟悉,言笑晏晏。

    只互相交谈几句,便见诸多游船驶入,岸上人潮攒动,纷纷翘首以盼,晚柠顺势站起身,邀雅素一道去瞧热闹。画舫上挂满红绸,两侧垂下红丝绦,隐隐绰绰间数名举子容颜俊秀,坐立于船舷旁饮酒谈笑,映衬满园春景,煞是美好。

    又闻丝竹之声,琴音悠扬,晚柠驻足遥望,只见诸多船舫中央有一极精致华美画舫徐徐而来,船身绘制牡丹图案,船头挂一盏琉璃宫灯,宫灯四周挂着一串串红绸,随波荡漾。更有十多位美人在其间起舞奏乐,皆是身材窈窕,容貌妍丽,且舞姿翩跹,手持琵琶,歌声甜腻婉转,惹人遐想。

    最惹眼的却是那船舱中央起舞的妙龄女郎,一席大红霓裳裹身,头戴八宝璎珞冠,一手执琵琶,另一手拿硕大牡丹,纤纤玉臂裸露,身形修长玲珑,双瞳剪水,琼鼻樱唇,顾盼神飞,整个人犹如盛开牡丹。

    纤手拂过琴弦,琵琶声铮然响起,引出绵绵绕耳的仙乐,女郎舞姿越发优雅,曼妙身影旋转如蝶,裙裾飞扬,美得让人屏息,无半分低俗媚态,反倒显出几分仙灵气质,令人叹服。众男子目眩神驰,竟忘叫好,直看呆了去。

    晚柠怔住,此人她何尝不熟,正是清岚,想来环翠阁近些时日名气大伤,只得动用这尊大佛来撑场面。想通此关窍,晚柠不再多思,只专注赏玩美人舞蹈,遗憾未曾见着清岚一舞动天下之时是何等芳华。

    待清岚舞毕,众人意犹未尽,后头美人同是不少,虽无一个能与清岚比拟,可胜在各具特色,莺燕争芳,好一幅美景。晚柠跟着凑趣,目光一转,见王晟所坐船舫,不由笑指道,“李姐姐瞧瞧,那是我三哥,长得可好?”

    雅素一怔,顺势看去,果见那船中坐了个俊逸青年,墨青锦袍,腰束金带,正端酒杯浅酌,容貌极其俊朗,丰神卓越,眉目英挺,气度沉稳。恰好王晟望来,隔着重重人群,与雅素视线相触,不由一愣,看其身旁晚柠,便晓得其身份,微笑颔首,神情温润,举止从容。

    雅素脸一红,心跳急剧,慌乱避开视线,又觉窘迫万分。晚柠见了,不免偷笑,再瞧王晟似同是面颊泛红,却不知因何缘故,于是拉着雅素袖子悄声问:“李姐姐可瞧得上?我三哥可是顶好的儿郎。”

    雅素一颗芳心怦跳,脸颊微红,娇嗔她一眼,道,“你个促狭鬼,这话哪能乱说!”

    见她这般,众人如何不知其意,一阵嬉笑。雅素更为害臊,不肯理她们,胧烟瞧她着实不好意思,调开话题,“水衡,你看看那个,是阿爹为我定的夫婿。”

    胧烟比晚柠还大些,自是要定亲了,虽因家中爹娘不舍,想多留几年,可也需相看起来。晚柠听胧烟说过这事,只是事情未定,不知到底何许人也,更不曾想亦是今年科考。现听胧烟一说,晚柠与韦若都极好奇望去,就见那郎君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端方有礼,确是个极好儿郎,可不知脾性如何。

    韦若不禁长眉稍蹙,又是舒展,“我记得他,谢怀德,他做的诗倒是不错。”

    晚柠胧烟相视一看,能得自家书呆赞赏,起码才华品行无碍,倒是好事。且晚柠记得,今科明经状元便是姓谢,字怀德,乃陈郡谢氏中人,家世颇为显赫,为守其母孝,久未定亲,深居简出,极是低调。

    晚柠暗忖,原与她无关,然现要娶她挚友,那她得好生打听打听,“京兆府少尹,恰是他堂哥,我改日问问……话说,你与他……”

    “前些时日刚换了信物,说是下月差遣媒人上门提亲。”胧烟大方说道,竟无一丝羞涩,倒叫人另眼相看,“阿爹说他才华人品俱佳,会是个好夫婿,我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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