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柠一想,胧烟不过大她两月,便要定亲,若让阿娘知晓,她耳畔又有的闹了。果不其然,隔日杨氏就知这事,对晚柠时时欲言又止。幸是王晟亲事已定,致使杨氏忙碌,不然晚柠更是头疼。

    转眼寒食清明将至,晚柠提前约人踏青游玩,顺带带上王晟,算给自个儿哥哥牵个线,然在她心情真真好时,有个纨绔子弟趾高气昂领着人上京兆府,指名道姓要讨公道,“苏长离,我这事儿,是在你辖下的,你需得好生管管才是。不然,我定是要砸了你这京兆府。”

    听着他话语,晚柠眉眼中闪过丝佩服,敢这般与苏离说话的,也就面前这人了。然听了耳朵,晚柠也知面前郎君为何如此,面前这人姓崔,清河崔氏之崔,乃是崔朔堂弟,名唤崔胜。比之崔胤、崔朔俩长房嫡孙才干,这崔胜却是相差甚远,虽为二房之子,然平日仗着家中威风,胡作非为,不学无术,京中何人不识。

    偏他是崔氏二房独子,父母惯爱纵容宠溺,导致他愈加放肆。今儿出了事,心头不悦便领了人闹上京兆府来。于崔胜脑中,崔家乃京中一顶一的世家,纵苏离受宠如何,当今还为他姑父,哪里有帮外人的道理,他何须惧怕苏离。

    再听其原由,晚柠不免有上丝厌恶,起始竟是崔胜欲纳一妾室,用纳字不大准确,因崔胜无官职在身,无权纳妾。虽崔胜性好美色,可其母视他为命根,身侧丫头皆粗粗笨笨模样,生得好看也无甚趣味。

    去那环翠阁,他文不成武不能,有点子身份的女妓花魁,皆是瞧不得他。爹娘惧其沾上贪花好柳,定不得好亲事,管束花销,不叫崔胜身上有多少银两,要买甚么,让家中买便是。因而,崔胜身上银钱,偶去喝酒还罢,到环翠阁就略有羞涩,又不敢如往常般记账,令管家来付。

    故而思来想去,崔胜决意买一女婢外室,养在外头,一月所花银钱总比至环翠阁要少上许多。实不行就带回家中,左右不过个女婢,稍稍隐瞒一二,阿娘倒也不会察觉。

    找来牙人,挑个美貌识趣的丫头不难,偏崔胜挑来拣去,个个瞧不上,嫌那不绝色,弃这无才华。要他去环翠阁中赎个来,没这银钱,环翠阁里头有名有姓的姑娘,不花上个几千两银子布帛,哪里赎得了。

    后头牙人被磨得实属无法,不知从哪儿领来个婆子,说其有三个侄女,国色天香且才艺双绝,只因生计艰难,其母病重唯欲再瞧眼故土日月,女儿为报母心,愿卖身做小,求些盘缠送母回乡。崔胜听罢,起了些许心思,欲见后详谈。

    婆子就迎崔胜入家,刚踏房门,听得琴声传来,悠扬婉转,十分动听,令人心神俱醉。崔胜不禁心中一荡,待入内一看,更是惊呆,只见院中坐着个妙龄女子,穿件浅紫粗衣,挽云髻,插木簪子,秀眉似黛,眸含秋波,朱唇娇嫩,红润诱人,一举一动,皆带着股子妩媚。

    崔胜心跳骤快,只觉口舌生津,直愣愣瞧着人家,移不开眼。女子被他瞧得羞涩,往屋中慌乱走去,兰麝馨香,衣佩倩影勾得崔胜魂魄飞散。婆子见他模样,知事将成,笑吟吟问道,“郎君可还满意?”

    “极好!极好!”崔胜猛地点头,心底暗叹真真是个尤物,乍眼瞧去竟有几分清岚神韵,不禁想起自个儿在环翠阁偶见清岚其容,听其曲,那才是人间仙子。惜他无甚银钱才华可好生端详番,现有个相似的,如何不动其心,遂对着婆子笑道,“不知这女儿名讳,价值几何?”

    “她乃我大侄女,名唤鸾夏,通琴音擅舞艺,年方一十八。若郎君喜欢,奴便与其母好生商议商议。”婆子如此说道。

    崔胜闻言大喜,“甚好。”

    婆子应诺退下,片刻功夫又回了来,言道,“奴问了妹妹。”她顿了下,“她本不肯,奈何奴晓以利害,终归同意……只开价一百银两,且要为妾室,而非女婢外室。”

    前样好说,后样崔胜不禁犹疑,他无官职,无权纳妾,若是娶妻。那女子身份终是低了些,莫说爹娘,便是他都略有接受不得。四品大员之子,如何能娶个贫民丫头,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耻笑。崔胜越发觉着不妥,但又舍弃不得面前尤物,左右为难。

    婆子见状,忙劝说,“郎君何须苦恼,面上装作摆酒纳妾模样,纳回家去再签个卖身契,是妾是婢,或是外室,皆是您一人之言,旁人谁也奈何不得您。何况奴小妹只要这脸面,您给足就是。”

    崔胜听闻,也觉有理,当下同意,请来狐朋狗友做局,说是坏了好友字画古玩,从父母那儿讹来三百两。后化名纪树,给了一百二十两纹银,中一百两为聘礼,余下二十两一是谢媒钱,二乃封口钱,要婆子将自个儿嘴闭牢了,倘若崔胜听得一点儿风言风语,定要她好看。

    拿着余下一百八十两置办酒席,租赁房舍,宴请一众狐朋狗友,再是寻着良辰吉日,将人抬了回去。因是纳妾,无需拜天地高堂,直接抬进新房,崔胜都未见其人。虽说如此,纳得美人,崔胜心里头舒爽,连带面上春风得意,喝了极多的酒。

    待醉酒回至新房,崔胜见着榻上女子,虽说因是妾室而只着粉红,却也身姿曼妙,婀娜妖娆。崔胜心下激动,挑起盖头欲一亲芳泽时,事态陡然突变,那盖头下并非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反是个极恐怖的木偶人儿。

    崔胜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称杆儿摔落,跌跌撞撞逃出新房,一头撞在门框儿上,晕死过去。崔胜醒来,已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浑身酸疼,脑袋涨痛,见自个儿趟于床上,还以昨儿是个噩梦。恍惚之际,小厮女婢捧药而来,喂他吃了药,他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起来,依旧浑浑噩噩,听得下人所言,得知一切并非噩梦,派人寻那婆子,却是连影儿都见不着。再找引荐牙人,也早是离开京都,再无踪迹可寻。

    崔胜如何不明白其中问题,若是旁人,顶多自认倒霉,虽说受骗,自个儿也非清白,单一偷纳美妾便足以杖责一百。偏崔胜非一般人,他素来桀骜嚣张,遇到此等事情,愈发恼火,哪里能这般作罢。怒火冲天下,领着人就闹上了京兆府,放言要苏离寻到那婆子,治他们欺诈之罪。

    指尖轻触台面,苏离冷笑,“人,本府自是会寻,可崔郎君是否忘了,按律,未有官职者私纳妾室,杖一百!”

    “你……我乃崔家子,你岂敢!”崔胜气急败坏,指挥仆役们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掀翻数样摆件。

    苏离淡淡瞥了他一眼,吩咐道,“打。”

    话毕,衙差执板子就上,崔胜身旁仆役哪里敢退,直是将人团团围住。苏离高坐上头瞧见这幕,凤眸微眯,冷笑愈发烈了,不需他开口,毕逸淳已是出列,欲将人捉出。就见毕逸淳几招下便将崔胜身旁仆役尽数踢翻在地,随即抓住他手腕一扭,将其摁倒在地。

    衙役一拥而上,将崔胜绑住便是开打,崔胜挣扎不止,怒吼咆哮,“你若如此,我定要告知姑父,叫他治你罪!”

    若是他人势必会犹疑一二,崔胜大小算当今亲眷,纵当今圣明,如此行事也过于张狂。然苏离是何等人士,麟嘉帝待他比亲子都好,怎会畏惧此等言语,直是叫人打了。

    初时崔胜还有力叫嚣,至后头连哭喊力气也无,只有气无力下意识抽搐哼唧。直至其皮肉绽裂,鲜血淋漓,奄奄一息,一百杖方毕,众衙役这才停下。他们皆是有数,瞧着恐怖,实则未伤筋骨,养个几日便好。

    眼见崔胜半是晕厥,苏离倒未真叫他死在此处,令人寻来医匠。医匠未至,只听一温润嗓音,“苏府尹愈发威风了。”崔朔迈步入内,青袍锦衣,着实一翩翩公子模样,见着堂弟惨样虽未大怒,仍有几分恼意,拱手行礼后道,“胜儿素来嚣张,也确是该打,只苏府尹下手这般狠厉,可是不将我崔家放在眼中?”

    “本府不过依法办事,崔司直若有异议,尽管呈报圣上。”苏离声线平稳,毫无波澜。

    崔朔眉峰微蹙,他一得消息便是前来,只知崔胜大闹京兆府,不知其缘由,现看来,崔胜怕是惹来大祸。比起他人,崔朔倒知几分苏离性子,不是无的放矢之辈,故而问道,“是怎回事?”

    一旁谢羽赶忙出来,将事始末细细说与崔朔听,崔朔听闻更是恼怒,他早知崔胜荒唐,竟荒唐到这等地步。偏此人是自个儿兄弟,见其面白气弱,于心不忍,不禁头痛叹息叫二婶瞧见,不知闹成何等模样,口中带出埋怨,“那也不必如此,杖责之事你我还不知,叫你手下人轻点便是,实不行,分上几次下,或是赎杖亦可,我崔家哪里缺这点银钱,何苦弄成如今模样。”

    “已是轻了,莫不然百杖而下,崔司直想他能活?”苏离神情慵懒,眉眼冷淡得极好看,“且崔司直是晓得的,许多事若不在我眼前,那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要分批、要赎杖,皆是随意,现闹成这般,如若容他完整离去,我京兆府名声还要?”

    苏离此番话颇有几分诛心,却也不错,崔朔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乍见堂弟惨状,难耐其怒,几经日头,已冷静下,拱手道,“是下官孟浪,府尹既打了,那胜儿所告之案,就交予府尹探查。”

    “嗯。”苏离漫不经心应了,此时医匠终匆匆赶来,瞧崔胜伤口狰狞,不敢过于移动,将人抬至后堂,方细细整治起来。崔朔见医匠揭些衣衫,露出血肉模糊一片,无一处完好,瞧着极可怕,脸色顿时铁青。

    然因崔胜先行找事,不好追究,只默默耐下,叫医匠开药敷上,折腾半晌方好。这般模样不可轻移,单抬着崔朔丢不得这人,唤来小厮,叫其赶来辆极大马车,将人小心移上,送往家中。

    苏离坐在堂上慢条斯理饮茶,神色淡淡,反是崔朔心烦意乱,吩咐自己贴身侍从道,“悦行,你将事先告知阿爹,一字不漏。”到底如何就看阿爹想法,思及此处,崔朔再叹道,“苏府尹,胜儿于家颇是受宠,今日一番,二婶怕是不甘,若闹上门来,还请包含。”

    “无妨。”苏离轻抿一口茶水,似笑非笑睨向崔朔,“左右不过打出去,崔司直尚可安心。”

    崔朔见此,脸色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真真说来,是他崔家错处。闹得大了,保不住就有谏官奏其仗势欺人,不顾国法,偏二婶独崔胜一子,疼至骨子中,要她因所谓大局不闹实不大可能。

    “那么,下官先告辞了。”崔朔站起身来,拱手离去。

    回至府中,崔胜仍是昏昏沉沉,其母高氏于那床边失声大哭,满目悲怆,“我的儿啊,怎生落得如此境地!”见着崔朔来了,泪珠更是不停,“哪个短命的将阿胜儿打成这般,我定叫其赔命,我可怜的儿啊……”

    “二婶慎言。”崔朔又气又急,不待他说完,崔胜喊疼睁眼,急得高氏忙唤医匠来瞧。崔胜只觉身上一片火辣,疼得厉害,额头汗津津,高氏见他如此凄惨,心痛难耐,质问道,“到底是何人所为?”

    崔朔本是疼痛难耐,现见母亲兄长,更是抽噎哭道,“阿娘、二哥可要为我做主!是苏长离!是他命人打的!”

    “原是他。”高氏不禁冷笑,苏离虽是受宠,然他崔家也不遑多让,再不济她娘家渤海高氏亦是一等一的大族,现略有衰弱,仍是显赫。这般多人,还斗不倒个苏离,高氏抹净眼泪,伸手替崔胜掖了被角,低声道,“胜儿放心,我定是叫其后悔的。”

    崔朔听闻,眉头紧锁,“二婶慎重,莫要冲动坏事,此事原乃胜儿之错。”

    后将其事告知高氏,高氏虽气崔胜荒唐,终是自家孩儿,能够如何,厉声说道,“纵是胜儿之错又怎,只借纳妾名义养个外室罢了。苏长离这般下手,我瞧着是对我崔氏不满,朔儿,再怎说你都为我崔氏儿郎,怎能为他人说话。你瞧瞧胜儿模样,若非是苏长离狠辣无情,哪会受这般苦楚。”

    “住嘴!”一声大喝,崔陵崔邵二人大步跨来,崔邵指着高氏鼻尖呵斥,“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你瞧这逆子,私纳美妾,触犯国法,传扬出去,我崔氏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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