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时孟面色稍霁,她也晓得一般奴婢被阖家赶出府后,下场多是凄惨。遂缓和语气道,“廉二郎君与秦姑娘吵何事,能牵扯出婚事来,可否细细说明,叫我们知晓?”

    秋雨低眉敛目,小心答道,“婢子二人只听到一星半点,并不十分确切。就记着大姑娘不愿从阿郎愿,故来求二郎君,二郎君生老大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已定下,不得违逆。大姑娘急红了眼,便与二郎君争了起来,后头怎样,婢子实在不知。”

    为何争吵,其中门道晚柠心里明镜似的,却默然半晌,才幽幽开口,“你们先退下罢。”

    二人松口气行礼告辞离去。待房内安静下来,时孟走到桌边坐下,皱眉思量,“你觉她们所言是真是假?”

    “真与假有何干系,左右不过几句闲话罢了,咱们也管不着。”晚柠只觉口渴,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随意敷衍到。结果对上时孟探究目光,挑眉答道,“昨日筠儿与我讲了些事儿,许是能猜测些缘由。”

    说罢,便将自个儿与秦筠所言尽数告知,末了道,“不论筠儿要嫁哪个,总是廉家私事。而此是否与案件有关,则合该苏府尹判断,任由你我置喙插手反倒失了公允。”

    时孟听罢,略一思索,明白晚柠意图,几日来,她们与秦筠处得极好,多少有几分情谊,若贸然插手,反而坏事。时孟性子直爽,然不傻,颔首道,“此言有理,且先看看苏府尹行动吧。”

    时孟想得通透,便不再纠结,转而与晚柠前往大厅,彼时苏离审讯完余下侍从,所得线索不多,见二人前来,当即询问详情。晚柠自是全盘告知,未作隐瞒,但见苏离听后,皱着眉沉吟半晌,“既如此,去廉隆房中瞧瞧。”

    昨儿廉隆去后,除去尸身被移走外,余下皆被封存——原先苏离想验尸探查,廉罡死活不愿,只想叫廉隆安息——人证处一时问不出事来,唯有瞧瞧物证,或有收获。

    “固天。”苏离起身前唤了声柳修,吩咐道,“你再探探府中事务,若有疑点疏漏,速来禀报。”

    一案发生,缘由就那几个,情爱、钱财、仇怨,均是不容忽视因素,多年来无出其他。现最麻烦乃是,无凭无据,旁人都与廉隆无纠葛,单个秦筠,又无强有力证据,唯靠再寻些蛛丝马迹推敲。柳修也明这点,柳修恭敬道,“喏!”

    几人分道扬镳,柳修出外院打探消息,时孟晚柠跟苏离进内院,三人穿过花园长廊,径直去了廉隆院落。廉隆院落不小,布局简洁,一目了然,院中栽种两株梧桐树,枝繁叶茂遮蔽天空,显得院落愈加寂寥清冷。

    推门而入,屋内弥漫淡淡药味,久久不散,墙边架子摆着各式瓶瓶罐罐,床榻上悬挂薄纱帐幔,纱质柔滑,上绣鸳鸯戏水图案。除此外,窗棂旁摆着张矮桌,案台上放置香炉、笔墨纸砚。右侧搁把古朴长剑,剑鞘漆黑油亮,剑柄精致华丽,镶嵌几颗硕大明珠,闪烁耀目光芒。

    掀开床帘,里头不知被谁收拾一二,独那雪白衾被上一抹鲜红刺目夺目。晚柠忍不住蹙了蹙秀气眉毛,伸手摸摸衾枕,触手温润,料子应是云锦,价值不菲。

    床角有座木架,散乱放置着几本书册与几盆新植草木。苏离拿起其中本,摊开细读,发现竟是画册,画得皆是秦筠。画上女孩娇羞含笑,眉目灵秀,栩栩如生,叫人一眼瞧出是谁。

    苏离蹙眉,正巧踩着地上污泥,猛然想起昨儿秦筠在此跌倒,摔了植草,忙蹲下探查。因他命令,侍从并未将陶片污泥清扫,也留了地上被踏过花草,苏离伸指轻触,沾染些许,仔细辨查,总觉熟悉。思索良久后,苏离神色骤变,“是呼喝草!”

    这名儿时孟晚柠都不曾听过,急忙询问。苏离取出帕子包裹呼喝草残痕,耐心解释道,“呼喝草出自岭南,为药可止咳化痰、安神止痛。但有点极重要,不可养于室内,长期触碰会引起头晕头疼、毛发脱落等病症。”

    闻言,晚柠心头微惊,莫不真是秦筠,旋即就听苏离道,“不过,呼喝草虽微含毒性,却难以害人性命,想来并非廉隆死因。至这呼喝草从何而来,一问便知。”

    言罢,苏离唤来侍从,侍从开始倒不明何为呼喝草,但瞧植草残骸,就恍然,“府尹您说那盆望江南,是三郎君好友带来,道是来自岭南稀罕物。三郎君瞧着难得,特特赠给二郎君的。”

    闻言,晚柠眼眸一暗,廉峻,怎与廉峻扯上干系。时孟也是满腹狐疑,但此刻不宜多问,只静待事态发展,免得弄巧成拙。反是苏离,陷入沉思,查到如今,就感情一桩纠葛。可若因情之一字,杀了廉隆,那廉宜呢?其中怕是,颇有门道,还需细查。

    苏离思忖一二,朝晚柠道,“水衡,你与秦大姑娘熟悉些,去她身侧人处问问,看能否寻着些端倪。”

    听苏离这般说,晚柠就知他疑了秦筠,不说苏离,便是她都产生疑惑。然以秦筠性情,当真会为一己私情做到如此地步?晚柠是难以相信,故脆生生应下此事,转身去了秦筠璇闺。

    秦筠璇闺亦甚雅致,浅色帘幔随风飘舞,墙面挂着幅仕女游春图,书案前,散乱诸多词稿,与一对金银错花圆口瓷瓶。秦筠喜爱素雅,屋里陈设并不奢华,却让人倍感舒适。

    香炉烟雾缭绕,一缕幽香沁鼻,在檀香袅袅中,晚柠缓步走近,秦筠正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憩,脸庞依旧苍白。晚柠见状,不禁叹息,昨儿秦筠忙碌一夜,好容易歇息下,也不欲打扰,朝守着女婢递了个眼神,与之一道悄无声息退出秦筠闺房。

    那女婢低垂着眉眼,语气很是恭顺,“王姑娘,您找奴婢可有事?”

    晚柠坐在偏厅椅上,抿着茶水,姿势优美,恬静娴雅,叫女婢不由感叹这位王姑娘果真不俗,仅仅这么静静站立,就像一副画似的。不愧是朝堂出来的,单单这份仪态气度,便为旁人所及不上。

    若晚柠知晓女婢所想,恐会失笑出声,王氏纵有百般不好之处,到底千年世家,其底蕴深厚,哪里是寻常官宦之家比拟。再愚钝之人,耳融目染下,也学得几分风骨气节,更遑论晚柠乃主家嫡女,被细细教导,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

    见晚柠慢条斯理品茗,久久不言,女婢敛神屏息,不敢造次,静候吩咐。直至杯中茶水饮尽,下人又上一盏,晚柠方抬首,嗓音平稳,“莫要紧张,我今日寻你来,是想问问昨晚之事,昨日大姑娘看了医匠回屋后,可有好好歇息,或是其他举动,你且细细讲来。”

    声音温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却叫女婢心中忐忑。然顾忌晚柠乃官府中人,又得廉罡允诺查案,女婢不敢怠慢,详细禀告道,“回王姑娘话,大姑娘腿上伤倒不碍事,但因二郎君之事,大姑娘哭了半晌。”

    “午时才缓过来,早膳都不曾用几口,整个人憔悴得厉害,看着怪吓人。”女婢略停顿片刻,继续道,“婢子劝了半天也没用。大姑娘精神欠佳,吃不进东西,盯着二郎君最喜喝的麦冬茶愣了许久……午膳勉强吃了两口,将婢子们都遣出来了,独自呆在屋里……”

    晚柠静默聆听,未置一词。待女婢将所知全部交代完毕,晚柠才缓缓开口,轻描淡写道,“素日里,大姑娘与二郎君情感如何,是时常为其烹饪饭菜羹汤么?”

    “大姑娘与二郎君关系极好,闲暇之余,大姑娘也会烹制糕点。却并非送于二郎君,反倒常送与三郎君。更多乃是为阿郎与二郎君煎煮茶水。直至前些时候,二郎君身子不适,大姑娘方每日亲自熬煮羹汤饭食送去。”

    晚柠闻言,轻挑秀眉,“哦?”声调拖得很长,令人猜测不透。女婢低着头不敢作答,半响,晚柠摆手道,“平日里,大姑娘为廉二郎君煎煮何等茶水,详细道来,记住,莫要遗漏。”

    女婢忙福礼应声,“二郎君平日就爱一麦冬茶、阿郎则随意些,东白、阳羡、小团、黄牙皆可。大姑娘总爱在茶水中加些菊花,或是枸杞等物,说是清香扑鼻。”

    闻言,晚柠微眯双眸,女婢随意报得皆是名茶,眼瞧廉罡常饮,可这廉府不过普通武林之家,又是名茶,又是云锦,又是古董珍玩,这般阔绰,实属奇怪。略思索片刻,唇边带起浅笑,不动声色地问,“我闻三郎君前些时候白日处理商铺事务,不知是哪几商铺?”

    “三郎君手下有十几家铺子,具体是哪几个,婢子并不大清楚——就晓几个。‘青竹轩’、‘万和斋’、‘玉满阁’三家商铺是三郎君管着的……还有家绣庄,‘香兰坊’!”女婢苦思冥想方想着,额角已溢出汗珠。

    晚柠掌过家,晓得普通商铺一年莫约一万两上下,若是当铺,四五万两亦是有的。虽有地段、行业、气候等因素影响,商铺生意好坏各有不同,加之掌柜奸猾,做假账亦寻常。纵是如此。粗粗算来,一年也有五万至十万两银子入账,也确为富户。

    然此处是扬州,扬州富庶,花销更大,比着京都亦不遑多让。只廉家受朝堂恩典,无需交赋税徭役,因而能如此挥霍。晚柠暗忖廉家钱财来源,莫约估了个合理数,心下隐觉不对,面上不显,语气越发平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收益?”

    偏头思量,女婢连忙摇头,“婢子是真不知了,王姑娘不若去问问三郎君侍从,他们晓得的多些。”

    晚柠瞥她一眼,端起茶盏轻呷了口,“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独一桩,还需你来解惑,大姑娘,与廉盟主、你们阿郎间,关系如何,你仔细说与我听。”

    闻言,女婢面露惊讶,迟疑着问,“王姑娘,您怎地忽然提起这个?”

    晚柠似笑非笑望着她,漫不经心道,“前儿听人提起,道大姑娘与廉盟主有些许争执,就不知是传言,或确有其事?莫要这番神情,我不过随意问问,不妨坦诚相告,免得惹出祸患。”

    女婢闻言,面色陡然苍白却不知怎辩解,许久不曾言。晚柠亦不急,端起手边茶盏,垂眸轻抿一口。她原只套些话,不妄从女婢口中问出有用消息,但瞧女婢模样,似有难言之隐,便顺势追问,“莫要紧张,并非大事,我亦非要深究,只不过想弄明白些。”

    “你问她,不若直接问我。”女子清冷声音自帘幕后传出,便瞧见秦筠娉婷袅娜而来,穿着淡粉长裙,外罩月华色披帛,乌黑青丝挽在脑后,露出纤柔脖颈,白皙肌肤在阳光照耀下莹润剔透,映衬着嫩绿叶尖,愈显娇俏,“我与阿爹矛盾,王经承不心知肚明?何苦拐弯抹角试探旁人?”

    “此话从何说起?”晚柠放下手中茶盏,含笑迎上去,“筠儿着实误会了,无奈查不出甚来,唯有朝你处问问,以期找出线索。”

    秦筠目光落在晚柠面上,黯淡神情一闪而逝,叹道,“我与阿爹争得,正是嫁娶之事,争来吵去,闹得不大安宁。也并非一两回,前些时候见阿爹略有松动,欲趁热打铁,岂料遇到这等事情……”

    谈起廉隆之死,秦筠神色哀戚,晚柠沉默不语,只凝视她片刻,温声问,“筠儿,可与你有干系?”

    “我说无干,你可信?”秦筠抬首看向晚柠,目光澄澈,毫无躲闪。晚柠回视于她,神色依旧平和,“我信你……然信与否,并非关键,筠儿,我只求真相。”

    秦筠微微颔首,不曾多说,就这般离去,晚柠站在窗前,凝视秦筠背影良久,再抬头问了女婢其余事。女婢战战兢兢答完,晚柠微笑点头,示意她退下,后去了苏离所在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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