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一番,要苏离做了公证,并非毁坏证据,方取了几关键物设。此时,天已蒙蒙亮,闻人肃顾不得其他,直是运起轻功将廉罡心腹捉来,逼问当年往事。廉罡生性多疑,许多事是分开交付,然在几人拼凑下,倒也隐约明白当初往事。

    廉罡与闻人肃夫妻一道长大,闯荡江湖,不比闻人肃天资卓越,年纪尚轻就闯出赫赫威名。廉罡却是平庸之辈,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纵是家世显赫,仍比不得闻人肃名声。

    这足以叫他记恨,更有年少慕艾,二人皆爱慕闻人娘子,偏闻人娘子选了闻人肃,令其耿耿于怀。廉罡不明自个儿哪里不如闻人肃,世人敬畏廉家,可见着闻人肃倒头就拜,比对他廉罡更为热切。

    那闻人娘子,他为叫人高兴,费了何等心思,要何等珍奇玩意儿他不曾弄来;有叫她不悦的,哪个他不曾叫对方付出代价,到头来输给闻人肃。廉罡愤懑之余,更觉委屈,他不知自己差在何处,又如何肯让他们幸福。

    廉罡瞧着光明磊落,实在阴暗偏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戮颇重。既心有妒忌,便暗中谋划,先以传世剑谱之名,引得闻人肃离去,再暗暗布置人手,自己则拜访入闻人肃府邸——他原想,若闻人娘子愿与他走,便不计前嫌,亦不嫌弃她肚中孩儿。

    然彼时,廉罡早已成亲,传闻与其妻恩爱有加,不说闻人娘子真心喜爱闻人肃,便不是,也不会随廉罡离去。故词严拒绝,执意留在闻人肃身边,且心生怀疑。

    怒火滔天下,廉罡命人屠戮闻人家,又放火烧尽宅院,毁尸灭迹。此番行止干净亦利落,世人皆以为是无妄教所为,便是闻人娘子自身同是。唯一意外,便是廉峻,闻人娘子受惊早产,生下一子,秘密藏匿起来。她不知幼子能否活下,可用尽最后气息,写下一信,希有人看见。

    如她所愿,有人找着了廉峻,亦不如她所愿,寻着廉峻的,是来查验闻人家有无活口的廉罡。不知是动恻隐之心,或有更歹毒计策,廉罡留下廉俊,以幼子名义抚育长大。而廉家真实三子,早死于母亲肚中,与廉娘子一尸两命,其中有无廉罡手笔,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事实已无人知晓。

    至青竹红莲之事,几心腹知晓不多,唯管家明白些许,道是秦家武学高强,剑术精湛,招式凌厉迅速,数年来连出高手,故廉罡生出觊觎之心,欲夺得剑法,才使得青竹红莲惨遭横祸。

    但如何动手,管家亦不知,就晓功法乃廉罡抱回秦筠那日,一同取回。听罢,秦沭可谓一口气难下,欲找寻人好生查证,弄清当初之事是何人所为——总要晓得仇人是谁,要是一无所知,到时无颜面见兄嫂。

    其最为头疼乃是苏离,这廉峻抓还不抓,若抓,一旁闻人肃虎视眈眈,一口道廉峻是他子,有胎记与玉佩为证,暗室中所捡玉佩是闻人娘子家代代相传,世无其二的。若不抓,朝堂威信何在,律法威严何存,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若寻不着凶犯,或在他处,苏离睁只眼闭只眼就也罢了,偏在他面前,又有如此多人瞧见。要不抓廉峻,日后这批江湖豪杰,怕更不顺服朝堂意味,动则杀人了。

    苏离左右为难,关在房中良久后,选了一颇为无赖做法,抓是要抓,判不判,判多少时日,由麟嘉帝抉择。苏离也是无奈,他虽身在官场,却江湖出身,不论选哪个都不妥,不如两不沾。

    幸是闻人肃还算体谅,随廉峻一道上京,想来有办法劝服麟嘉帝。至那秦筠,在动乱中,原就缺乏证据,此刻更寻不着了,苏离本想就此作罢。谁料廉峻被捕当日,秦筠跪在苏离前头,很是冷静诉说自己行止,并一口咬定,皆是她所谋划,只为父母复仇,廉峻不过被她利用,她方为主谋。

    这等变故叫苏离苦笑,他哪里瞧不出其中关窍——纵是瞧不出,但听二人叙述就可明了。先是廉峻暗暗调查,叫秦筠发觉,得知了父母死因。彼时秦筠心情已无从考究,想是悲痛纠结的,然纠结过后剩余仇恨燃烧。

    原先布下计谋,想诛杀廉宜、廉隆,最后廉罡,待廉罡死后,广召江湖豪杰,借苏离之手揭示廉罡伪善。然其中出了一纰漏,正是盈钰,按秦筠计算,盈钰接信后,赶往京都,再到扬州,正正好参加廉罡葬仪。偏未料到,盈钰竟是身处京都,省下不少时日,不说廉罡,便是廉隆他们都尚未动手,方叫苏离抓着把柄。

    若非如此,廉峻不至急吼吼对廉罡动手,廉罡武艺不弱,且又名声在外,稍有不慎廉峻定是命名两失。而他急切动手缘由,正是苏离查出秦筠,他不得不动,要等找着证据,逮捕秦筠了,以廉罡谨慎,怕容不得廉峻好生活着。

    此点苏离清楚,秦筠亦清楚,悔自个儿棋差一招之际,哪里愿意廉峻独背罪名。便在此时站出,不顾秦沭反对,硬是表明她乃主谋,廉峻顶了天不过个从犯。廉峻反应更是出乎意料,当场与秦筠争执起来,直言他为幕后黑手,与秦筠无关。

    倒叫旁观众人哭笑不得,苏离秉承无赖到底原则,一块儿押送京都,闻人肃、秦沭随之一道,不久后应是会与麟嘉帝置换,保下廉峻二人性命。

    事到如此,晚柠原以结束,没曾想苏离叫他们先行离去,自个儿再探廉府密室。暗道一如先前般阴暗潮湿,苏离打开石门,里头东西早已搬空,或是被诸豪杰拿回,或是做了证物,一道上京。然在这空空如也中,却站了个黑衣男子,身形消瘦,面貌平凡,一双眼睛幽深诡异,直勾勾地盯着苏离。

    若闻人肃在此定会惊异,此人正是偷袭他们,引众人进书房之人,然他不在。苏离则很是平静,似乎早知他会在此,跨步上前,与男子并列道,“可是寻着了。”

    男子抽出腰侧短刃,刺向暗室墙壁一侧,往下一划,暗室之后又开了间暗室,里头并无其余东西,唯供了尊神像。苏离细细打量,神像栩栩如生,雕工精致,惟妙惟肖,且极为眼熟,不正是先前屡次见着的,上极教那所谓无上天尊神像。

    “原是如此,他们手当真长!”苏离冷笑,伸手拔了香炉线香,而男子收起短刃,侧头道,“上将军已派人追寻,可惜未能拦住……”

    苏离冷眼瞧了他眼,不知想着了甚,道,“上将军,左缙?他职务倒升得快,此事你无需问我,我已离了缉影卫,只挂着个虚衔,不该我管之事,绝不插手。”

    缉影卫府是大陈最为奇异卫府,以亲卫之名列位十六卫次席,内里却是皇帝暗卫。其地位尊崇,非皇帝命令不行,左右上将军更是皇帝心腹,世家无权染指——这也是缉影卫挂亲卫名号缘由,既要人忠心耿耿,自是需赏其地位尊荣,使其安心效命。

    亲卫名号,就是个很好赏赐,给人官职俸禄,又叫世人敬畏。故麟嘉帝将亲卫按左右卫之分,承担职务,地位略高的左亲卫便化缉影卫,细细甄选忠心之人,而右亲卫则执行亲卫原本护卫皇宫之职。

    苏离曾在缉影卫中,坐至从三品左将军,后被麟嘉帝调至京兆府,管京都事务。虽说如此,缉影卫敬苏离者不少,连现缉影卫统领,左上将军左缙都曾是苏离好友兼下属。

    此次事情困难,缉影卫虽说暗中调查,仍送了苏离不少消息,后头引众人入书房,亦是苏离与之商定下做出。本想转移面上注意,叫人露出破绽来,好些查到线索。揭露廉罡不过顺带,毕竟苏离也不知暗室中有何物,真正知的除去廉罡,只剩潜入缉影卫。

    后头之事属实出乎意料,也叫前来执行缉影卫头疼,倒是苏离甩手干净。旁人恐他此举触怒陛下,他当不在意,这么些年来,如何不知麟嘉帝心中,怕是恨不得借此事好生管束江湖,哪会嫌麻烦。

    想起当初之事,苏离不禁恍惚,他于缉影卫中待了近十年,对其很有情感。后来麟嘉帝抹了他身影,他也明麟嘉帝意图,很少询问缉影卫之事,现再见着,口中说着不需告知,又不住询问,“无妄教之事,查的如何?”

    “暂无结果。”男子答完,顿了片刻才道,“今夜本是查着踪迹,却叫人跑了,不曾捉住。但已有人追赶,想必会有收获。”

    苏离皱眉,他们几番搜索,均未寻到半丝蛛丝马迹,若无意外,此后定有大事。说心里话,他不信缉影卫未有发觉,恐是瞒着他的,然他现情况也确不适插手,遂叹息一声,不欲多谈。

    正当苏离面见缉影卫之时,另侧,在此案中早早隐身的风宿也在见人,“廉盟主之事,我同是不敢置信,阿肇,此事极不简单,你还需多加忍耐,要叫幕后人晓得了,不论谁都保不得你……你好生想想廉盟主,他若知你遭意外,怕是难以瞑目。”

    廉肇面沉如水,沉默许久,方咬牙切齿道,“我晓得,可是……阿爹的仇我怎能不报。那些子道貌岸然之人,受了阿爹恩惠,却因他人诬陷,就视阿爹为伪善之人,甚至放过凶手,若不将人斩杀,我岂甘心,阿爹如何瞑目?”

    诬陷,风宿冷笑,旁人不知,他还不知,廉罡压根不是良善之辈。许多事是他指使无妄教所为,后再跳出做秀,面上干干净净,旁人当然查不出,若这般也就罢了,无妄教与廉罡本有交易,不大在意。偏廉罡不知死活,竟欲与无妄教分道扬镳,这叫人如何能忍?

    廉罡心机深沉,若叫他脱离控制,日后必成大患。无妄教决不允许他走出这一步,然在派人动手之际,察觉廉峻二人行止,可谓极有意思。当即就压下此事不叫廉罡知晓,甚至暗暗推波助澜,让其愈演愈烈,直至廉家死的死,散的散。

    而今廉家面上四散,但暗中势力仍是不容小觑。不由风宿看廉肇眼神更为温和,道,“阿肇,我晓得你愤怒,我何尝不气?然你万勿急躁,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廉肇名上是廉罡之徒,实在为其子,是无妄教与之交易部分产物。可廉肇不知,还以他阿爹阿娘真心相爱,廉娘子挟恩图报方叫他爹娘分离——很是意气用事与单纯之人,可正是这般人,最好控制。

    尤是廉罡为持联系,特特将廉肇做继承人,面见下属。廉宜兄弟不知,廉隆还以为风宿真心与之相交,却不知人目标开始就是为取他命。但在收拢廉家势力前,廉肇还有用,故风宿耐心劝说挑拨道,“阿肇,此事不简单,想想密室中那般多东西,哪是一般人能做的,若没个庞大势力支撑,怎能办得到?”

    闻言,廉肇脸色微白,他并非愚钝之人,一下明白风宿言中之意,“你是讲,上头那位?”

    风宿颔首,“不错,那位对江湖早有戒心,你瞧着好了,他定会赦免廉峻,再审廉盟主,将其定死柱上,好以儆效尤。阿肇,廉盟主都着道,可见背后之人定谋划已久,你若贸贸然行动,反而中了算计……”

    廉肇面色煞白,他虽愤恨不甘,到底不愿鲁莽坏事,“风兄,你且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见他这般模样,显是未明白他话中之言,风宿不由叹息,廉肇养成如今恪纯性子,何尝不是廉罡与他们故意。廉罡心中继承人,从不是他,而无妄教则想着好控些。不过也好,一根筋之人,听不来他人解释,只坚信廉罡冤枉,都不需他们如何欺骗,就自动解释密室东西乃他人诬陷。

    至于其他,他本没希望廉肇能多有用,借他名头,收整廉家势力便够了。故也不多加解释,好声好气送人出去后,转而唤人,“韶门,事情你可办好?”

    “缉影卫注意已被转移,计划筹备完成,不日便可发动。”韶门低声答道,又略有犹疑,“少主,我总觉太过容易,是否推迟计划?叫人再探查策划下,以保成功?”

    “无妨,本就不曾希冀能成功。”风宿摆手道,对上韶门诧异眼神,笑道,“此计划本是误导之用,叫上头那位莫要这么咬紧你我。其次,若能吓吓这逆党之后,亦是好的,母亲那处定会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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