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慈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没事吧?”他微一侧脸却瞧见了叶乔脸上的红痕,皱眉问:“你脸怎么了?”

    叶乔下意识摸脸,突然意识到他问的是被流火珠烫伤的痕迹,摇摇头说:“都没事。”等沈怀慈松开手后她极其机灵的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副完全不需要他担心的样子。

    沈怀慈看见不远处那个疯癫老人的瞬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在这种浓烈的情绪中,还掺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喜悦。云虚一见他,直接停下动作,喉咙里发出咯咯诡异的笑声:“沈羲,是你,果然是你啊,你没死,你居然没死,你怎么能没死!”

    云皎皎溜到叶乔身边,同她一起躲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面与她一同见证这幕师徒反目的大戏。

    沈怀慈听了这话,沉默一会后轻声道:“我没死,让师尊失望了。”

    “住口!你不是我徒弟,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是无虑那老匹夫救了你是不是?!那老东西居然为了你一个人闯入问心台阻止行刑,又带着你硬生生杀出万方天宫,打伤我弟子无数!”

    云虚越说越气,不自觉地走来走去,怒声骂道:“一个得了些许高人点拨,那么大年纪才踏入坐照境的散修,无门无派,居然还敢如此狂妄,不惜与我整个云浮天居作对!你之所以敢如此硬气,就是有他在给你撑腰吧!”

    沈怀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云虚见他不说话,反而认为这就是默认,怒火窜得更加高了:“你早就认识无虑却从未在我们面前提及过,我知道了,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们是故意潜入我云浮天居,想偷学我门内剑法秘术是不是!”

    “无虑大师不是这种人。我与他相识虽久,但也只是有缘才得相见,云浮天居的秘术法诀他从未问过,我也从没提过。”沈怀慈平静道。

    “那你和他早就相识却从未告知过我,难道不是心中有鬼才会如此?!”

    “最开始认识大师的时候,我还不过五六岁,那时候他化缘路过沈家,我给了他一碗斋饭,萍水相逢。即便后来拜入云浮天居,他也从未提及过自己是修士,我为何要提他?”沈怀慈突然话语一转,语气略带怨恨道:“说到心中有鬼,难道师尊见到我就能问心无愧么?!”

    这俩人说到这里,云皎皎捅了捅叶乔,在她旁边嚼耳根问:“接下来我们是不是不该听了?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啊。”

    叶乔表情平淡斜了一眼:“他哭的样子你都看见了,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也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万一在底下见到我家老头子,还能给他唠唠云浮天居的小道消息。”云皎皎换了个姿势,稳稳坐下。

    另一边,云虚听见沈怀慈的质问,嘴角神经质一抽,面色阴沉如黑云压顶:“......我有什么可愧的?作为云浮天居掌门,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无虑把你和昭明一同带出云浮天居,我当时就应该将你俩直接斩杀在问心台上,绝除后患!”

    “一切说到底,还是为了这把剑,为了云浮天居的万代基业.....”沈怀慈苦笑着拔出昭明,“掌门......自从你看见这把剑的那天,你就陷入了自己编织的罗网中......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彻底打压聆剑阁和其他仙门,为了云浮天居天下第一、永盛不衰的美名!”

    一种沉闷的,难以言表的痛意和愤怒来回在胸膛内冲撞,犹如刀割,沈怀慈握剑的手颤抖起来,在他的回忆中,所有转变都从云虚带着他踏入长青神殿,拔出昭明的那一天开始——

    当神器认主的光芒在神殿上空亮起,在无数双或惊讶或羡艳或嫉妒的眼睛肿,这把星光璀璨、灵力澎湃的神器顺从地在他面前停下,沈怀慈面对这至高的宝物却没立刻伸出手,反而将视线移向了站在他旁边的云虚。

    那时候,云虚只是露出一个慈父般温暖的笑容,用眼神无声鼓励,轻轻点了点头。

    可在昭明认主,殿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把剑原本属于朝华神尊,神尊曾以此剑击败魔尊渊仲,乃是天地间第一的神器时,众人议论沸腾,无不羡慕赞叹,云虚掌门骄傲自得的微笑却僵在了嘴角。

    ......神尊的佩剑、天下第一的神器......竟然落到了他这个小弟子手里,不是身为大师兄的慕广白,也不是身为掌门的他,而是......沈羲,沈怀慈......

    ......这么个,才十四岁的少年。

    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妒意涌现。自从那天开始,这个少年的天赋在昭明金光的加持之下越发耀眼夺目,简直盖去了所有云浮天居弟子的光芒,不论是日常练琴读书,还是修行炼心,不论是缉妖狩猎,还是乾元大比,他总能高人一筹,夺去所有人的目光和喝彩。

    他身为师父,望见如此天赋异禀、灵慧而有仙根的弟子,原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可是在听见门内弟子一些风言风语,小声议论下任掌门人选,看见乾元山上,他与第二名的聆剑阁弟子差异悬殊的比分,瞧见广白站在一边,神色落寞的样子,云虚感到了威胁和忌惮。

    而最让他寒意彻骨的,是在一次狩猎中,他因旧伤复发不慎被一头千年妖兽打伤,生死一线时,沈怀慈扑了过来,当着他面自如用出了九极灵火这个法术。

    在那一战中,妖兽被九极灵火与昭明打得魂飞魄散,而沈怀慈也耗尽灵力晕了过去,等他再度醒来,见到的却是师尊不怒自威的面孔。

    他不明所以,心惊胆战地跪在云虚面前,不论云虚如何恐吓、试探、折磨,沈怀慈都只有一个答案,这一招没有人教他,是他自己心急之下突然想到使出来的。直至沈怀慈额头冒汗,面色苍白的再度晕了过去,云虚才确认他的确没有说谎。

    一个才刚刚踏入通幽境的弟子,居然就能凭借自己的领悟,像那些开派立宗的仙门大家一样自创招数,千年以来,仙门百家何时出过这种人才?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望向这个小弟子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恨意。

    当年他路过沈家时,无意中看见一个孩子一人躲在院子里玩耍,不远处传来房内父母与刚出生婴儿之间逗趣咿呀的笑声和家仆谄媚的恭贺之语,清冷孤寂与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望着那个小小的,一个人拍着球的背影,云虚顿时起了一丝怜悯之意。

    可是没想到这个在弟弟出生后就遭到家人漠视、仆人欺辱的孩子,居然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成长到......会对云浮天居产生威胁的地步......

    他怎能容忍云浮天居在他手中被动摇!

    想到这里,云虚目光狠厉,“同门相残是我派第一大罪,那次在问心台上受九十九道律罚鞭你都死不认罪,后来无虑更是在众目睽睽下将你带走,没能继续行刑,正好,这次我就亲自清理门户!”

    沈怀慈持剑相挡,他俩周身范围内狂风骤起,树木成排成排倒下,碎石断木稀里哗啦落下,吓得只顾看戏的两人抱头鼠窜,连忙找地方掩身逃命。云皎皎大喊道:“这是真玩命啊!天爷啊在,再这么打下去这里不得被移成平地!呸呸呸——”

    叶乔捂住口鼻懒得理她,忽然身后哗啦一声,一股热意逼近,她头发居然烧了起来,叶乔把火扑灭抬头一看,原来这二人同时用出了九极灵火这招,昏暗的天色下数十道火龙飞来飞去打群架,这场面可真是壮观雄伟,目不暇接。只是这架打得精不精彩另外说,殃及池鱼倒是真,叶乔捂着自己烧焦的头发叫苦不迭,飞身离他们又远了一些。

    金光缭绕火光涌动之中,云虚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似乎被击中了。云皎皎和叶乔好奇伸出脑袋,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只见师徒相争中终究还是沈怀慈占得上风,昭明已经横在云虚脖子上。

    熊熊烈火中,沈怀慈似乎说了一句话,云虚先是一怔,而后放声大笑起来:“信与不信又如何?!你我师徒之情早就恩断义绝,你这辈子,都是云浮天居的叛徒!叛徒!”云虚神色疯狂,不顾颈侧长剑,一掌打向沈怀慈胸口,沈怀慈也不躲,硬生生受了他这力道强劲的一掌,踉跄退后,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时,云虚身上突然燃起大火,他居然以自身灵力为引点燃了燃火符,要活活烧死自己。沐浴在冲天火光中,云虚的胡子和头发都被一点点烧成灰,可即便烈火灼烧他依旧在火中狂笑,手指着沈怀慈道:“逆徒!想要亲自打败我,你做梦!只要昭明没能亲自斩下我的头颅,我就没有输!我没输!九极灵火是我的!昭明也是我的!你这个可耻的小贼,你这个可耻的逆徒!即便死了,我的怨魂也会缠着你日日入梦!想要我的掌门之位,做梦!哈哈哈哈哈——”

    终于,云虚鬼魅犹如魔音一般的狂笑彻底消失,红艳至极的火光映亮了沈怀慈麻木绝望的面容和缓缓从腮边留下的清泪。随着火中的人影一点点化为灰烬,昭明化为星光消失在掌心,沈怀慈缓缓跪倒在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云皎皎看得愣神,叶乔忽然捅了捅她:“你的护心鳞拿了么?”

    “啊......哦......”云皎皎回过神来,明白了叶乔有意支开她的意思。等她离开后,叶乔依然站在原地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直至火焰彻底熄灭,留下飘然黑烟,眼见他肩膀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悄然靠近:“......别哭啦。”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住的......你以为我想?你们先回镇子......我晚点过来找你们。”沈怀慈微微侧头,不想让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声音虽然含怒,但还是略带鼻音。

    她按了按眉心,从乾坤袋里拿出黄柳给她的那块碎片,轻声道:“没办法.....”

    “你怎么还不走?”他声音加重,带了几分不耐烦,谁知叶乔非但不走,反而从背后拉过他的手,将一个东西塞到了他手里,“这是什.....”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肩膀放松,整个人缓缓向后倒在叶乔怀里。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晕了?”云皎皎这时返回找他们来了。

    叶乔瞥了一眼,掏出那条丝帕盖上沈怀慈的眼睛,没让云皎皎看见他哭红的双眼,算是给他保留了几分宗师的体面,顺带帮他擦了擦眼泪,道:“累了呗。护心鳞拿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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