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聆剑阁,掠风台。

    台下的人相较于昨日的人山人海,少了大半,而且大都是云浮天居的弟子,而这些围观群众脸上的表情可以分为两种:要么指着云浮天居如何暴揍对手,这部分人中大都是云浮天居的弟子,或者祈求云浮天居马失前蹄反被暴揍,这部分就主要是聆剑阁的弟子了。

    颜宁瞟了一眼台上,聆剑阁阁主墨问据说身体抱恙,今天只委派了门内一位长老来主持大会,仙门世家之中,云浮天居的人自然最多最齐,慕广白一袭白衣,气度凛然,百里家主百里影也列席在座,与云浮天居的意气风发相比,聆剑阁的长老弟子们多少有些灰头土脸了。

    叶乔颜宁并肩而立,蓝衣猎猎,银色的凤凰在风中舞动,风姿飒飒,英气勃发。台上的颜雪寒赞赏地看着这对师兄妹,又瞅了瞅一边神色淡然的沈怀慈,忽然道:“你师徒俩又闹别扭了么?”

    沈怀慈茫然:“何出此言?”

    颜雪寒摸着下巴:“今早看你俩一见面,彼此眼光躲闪做了贼一般……”

    “……住嘴!”沈怀慈拂袖转头,懒得搭理她。

    对面的阮霄与顾轻竹白衣当风,银白发带飘动,亦是神采飞扬,来势汹汹。

    叶乔瞅着他俩,嘴巴一抽:“真白啊!长得跟两颗白菜似的。”

    颜宁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这四人单论容貌,都算得上是仙门出类拔萃的存在了,而这四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则随着两方即将对决的消息公布之时火速在私底下蔓延。大抵是昨日在主场击败的墨言的缘故,阮霄眉宇之间满是桀骜不驯的锐气,眼神挑衅,看得颜宁眉头抽动,极其忍耐。

    双方气势差异已显,百里影笑道:“看来此次,云浮天居胜券在握。”

    慕广白唇角含笑地谦虚几句,而后看了眼左侧长席上那个一袭浅蓝的身影,笑意微敛。出席这种场合,沈怀慈难得换上了浩气门的长老服,与颜雪寒一同列席,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全当周围异样的眼光不存在,更视自己上方的云浮天居掌门人于无物。各大派年长的掌门长老大都听说过沈羲与云浮天居的渊源,更知道慕广白与沈羲曾有师兄弟的关系,眼见这两人气氛如此僵硬,都存了几分看热闹看笑话的心思。

    倘若此次阮霄获胜,倒也在意料之中,最多也就是沈羲这仙门第一的面子有些挂不住罢了,可若是阮霄输了,只怕云浮天居第一大派要大大跌脸,新仇旧恨又添一件。

    时辰一到,双方行礼,巨鼓擂响,诛邪剑光烈烈直朝阮霄扑袭而去,涤霜出鞘,风雪纷至沓来,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一股极寒的冷意,两人就此交手,兵戈疾响之间,台上的颜雪寒骂了一句,捂住额头,台下的叶乔也深吸一口气,渡我紧随其上,斩断了顾轻竹游梦剑的辉光。不过她也能理解颜宁的心急,据他们昨日所说,阮霄与墨言缠斗许久之后突然剑台之上突起云雾幻境,极寒冰霜从剑台中央蔓延了整个场地,万丈寒冰犹如悬崖峭壁,难以立足,茫茫白雾将四人同时笼罩起来,连其中的人影都瞧不清,唯可见偶有金光跳动于云雾之间,却难以驱散云雾,良久之后,金光黯淡,云雾自发散开,墨言颓然握剑半跪于地,胜负已分。

    根据颜雪寒与沈怀慈的分析,墨言严格来说不算败给阮霄的剑法,而是败给了这个幻境。顾轻竹的神器名曰游梦,顾名思义,其剑势能构造出云水幻梦,让人置身于幻象异景之中,云水淼淼之间照见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若是心思不定,神情恍惚,再加上阮霄的涤霜构筑的千里寒霜,危机四伏,荆棘密布,两剑合璧而成的霜天幻境,无异于深渊泥潭,一时不察,便是性命不保。

    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末了,颜沈二人只能也牢牢告诫他俩,千万看好本心,固守我念,不要动摇气躁,以免落入下风。颜宁虽然听明白了,却仍旧耐不住自己的好胜心,想着只要自己够快,万法皆败,叶乔虽然明白他的想法,却对他的自信有些无语。

    你实力够强才能一剑破万法,现在自己与敌人不相上下,这么意气用事,岂不是上赶着挨揍?

    现在的叶乔真有些崩溃,熊孩子握着剑气势汹汹、不讲章法地杀过去了,她这个老妈子得拼命跟在他后面擦屁股,更抓狂的是大概对方也觉得软柿子比较好捏,见她境界低了一层又没有神器,于是剑尖一致对准了她,她一边拦阮霄偶尔的突袭,一边挡顾轻竹的剑招,她区区一个守拙境的修士,在颜宁偶尔的策应下居然能挡下两个通幽境,握有神器的大派弟子合击,不得不感谢她前世在台上这帮仙门掌门长老手中过了一圈,砍人与被砍、追杀与逃命的经验都极其丰富。

    毕竟,重新做人不能忘本。

    好几次杀招都被叶乔化解,台上台下惊呼一片,目光很快都转到了她身上,都好奇她这么个四人之中修为最低的能挺多久,随着时间推移,颜宁这边逐步在对面滴水不漏的杀招之中落了下风,不过幸好叶乔稳如老狗,虽然躲得狼狈,可双足还是稳稳落在台中,顾轻竹最猛烈的快击都没能将她这团烂泥打下台。

    渡我与游梦快速交击,乒乒乓乓中,顾轻竹不屑冷嘲道:“东躲西藏,我看你能躲多久!”

    叶乔反击:“你能活多久我就能躲多久!”

    “臭丫头嘴还挺利!”

    “老女人命还挺久!”

    又是一击横劈,叶乔在地面滚了几圈,卸去力道,侧身躲开游梦剑气,只听颜宁一声急迫的尖叫:“背后!”

    渡我挥剑斜挡,恰好挡住了阮霄一招风卷云涌,下一瞬,诛邪破开云雾,顺势拦下了涤霜逼近,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望一眼,渡我挺身劈刺,在诛邪与涤霜的缠斗之间,直指阮霄胸口。

    一侧的游梦发出轻灵声响,一改之前虎啸龙吟般的锐利剑鸣,剑身舞动之际竟然仿佛琴弦颤动,天外仙音临凡。随着云水幻梦展开,掠风台上四面八方均被白雾笼罩,犹如山岚之间的层层云雾,叶乔立刻感到一股沉闷无比的压力,仿若气流凝结,整个人置身于泥潭之中,难以呼吸,头晕眼花,耳边乱糟糟的响成一团,无数个声音同时说话,七嘴八舌,喋喋不休。

    随之而来的,则是刺骨的寒意,定睛一看,一层白霜已经顺着渡我剑身蔓延到了她指尖,一缕极冷极强的剑意锁定了她的后心,渡我反手一挡,兵戈相击之间,火星爆裂,阮霄嘲弄的声音响起:“还能有如此快的反应,不错!”

    他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云雾之中,叶乔急速寻找着颜宁的踪影,下一秒,诛邪剑光亮起,伴随着颜宁的痛呼和阮霄的冷哼,一缕血气被她敏锐捕捉,叶乔大声道:“别听那些声音!”

    “听不了,看不了,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在哪?”阮霄冷嘲,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这掠风台就成了他与顾轻竹的主场,此刻叶乔与颜宁像是两只猎物在白雾之中东躲西藏,可是他们不论如何躲,下一秒阮霄牢牢锁定他俩所在,形如鬼魅一般地出手袭击。叶乔与颜宁背对背地持剑而立,尽力抵御涤霜剑气凝结而成的冰晶,片刻之后,两人身上都是伤口。

    “妈的藏头露尾,云浮天居果然都是小人作派!”颜宁骂道,叶乔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道:“让你别听那些声音了,会影响心智的!”

    颜宁不肯服软:“闭嘴,我自己心里有数!”

    这时,阮霄的身影再度显现,涤霜一剑刺入颜宁的肩头,血花在蓝衣上绽开,一点点将那只银白色的凤凰染的一片鲜红,“不如早早认输,我饶你一条命。”

    “还不如你早早认输,我留你一颗脑袋!”颜宁暴跳如雷,两人对抗之间,渡我从他颈侧掠过刺向对面的阮霄,旋即,这人又消失在云雾之中。

    叶乔注意到这幻境展开之后顾轻竹就再没出现过,白雾中一直是阮霄出手应敌,她耳边捕捉到每过一段时间,上空似乎总传来两声极其细微的响声,心下有了个猜测,她在颜宁耳边小声道:“阮霄就靠你了!”

    “什么?”颜宁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涤霜剑再度出现,诛邪剑光大亮,立刻护主,在阮霄现身的那一刻,渡我撕开云层,顾轻竹的身影果然在云端显现,剑身剧烈颤动发出尖锐的鸣啸,叶乔破开上空云雾,恶狠狠道:“给老娘滚下来!”

    她身上满是血口,鲜血飘洒间犹如厉鬼修罗,满身杀意,气冲斗牛。顾轻竹冷眼一瞟,游梦化出的无形剑气如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叶乔心知自己拖得越久,下面的颜宁越危险,不避不退,渡我硬生生劈散剑气,鹰击长空,直扑而下!

    就在这时,下方的颜宁再度闷哼一声,游梦剑格挡住渡我剑,叶乔被顾轻竹的灵流一震,整个人踉跄落地,还来不及反应,游梦剑身已经直直没入了她的肋下,叶乔死咬着牙关握紧了渡我,不让游梦进一步,顾轻竹冰冷无情的脸近在咫尺,“之前是碍于云迹山上不能伤人才不好对你下死手,你不会真的以为,区区一个守拙境,能打败我吧?”

    顾轻竹近乎轻蔑地欣赏着叶乔额间突起的青筋,冒出的冷汗,以及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区区一个浩气门,也配与我云浮天居,相提并论——”游梦发出清冷的白光,渡我咯吱咯吱响起,鲜血顺着叶乔的手肘滴滴答答淋了下来,在地面积起一滩水洼,颜宁的声音响起:“叶乔你没事吧?”

    阮霄声音随之响起:“自顾不暇,还有功夫关心别人。”

    叶乔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顾轻竹冷笑:“干嘛不回答,是不想回,还是回答不了啊?”

    她眸间划过一丝杀意,“那日之败,今日奉还!”说完,灵流顺着游梦尽数击向叶乔,生死一瞬,叶乔竟然撤开渡我,尽数受下了顾轻竹的全力一击,后者顿觉这一击只觉得畅通无阻,顿觉不妙,也同时撤剑回挡,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叶乔以左手为代价,将渡我送进了她的小腹中。

    鲜血直溅,顾轻竹发出一声惨痛的尖叫,这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在场众人分不清是叶乔还是顾轻竹的声音,面面相觑,颜雪寒眉头紧皱,死死盯住了那被白雾笼罩着的掠风台,沈怀慈虽然面不改色,可手却按住了长桌,指尖泛白。白雾之中,叶乔趁着顾轻竹后退摔倒,死死握住渡我,一边吐血一边骑在她身上补刀,鲜血顺着剑身滴落,淋得顾轻竹满身鲜红,两人相持之间,两股力量对冲,空气像是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揉捏来去,其中的力量波动引发在场所有修士的识海动荡。

    百里影奇怪道:“这难道是——”

    “看这灵力震动,有人要破境了啊。”一边的鹤雪观掌门捋着胡须道。

    方才还云卷云涌的白雾随即安静下来,即便什么都看不清,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仍是牢牢盯死了这掠风台,寂静降临,就在众人以为胜负已分,浩气门败数已定时,场地中央陡然掀起一阵排山倒海的灵流波动,白雾隐约有散开之势,叶乔含着血,撕心裂肺地咆哮道:“就现在!”

    这声音一出,阮霄立刻意识顾轻竹败了,趁着他这略一分神,颜宁清醒过来,捉住机会,全身灵力汇于一剑,这方寸天地陡然色变,天色低暗之间雷霆之声炸响,下一瞬,磅礴剑气挟着万丈惊雷,直劈这茫茫雪原,横扫千里寒霜!

    阮霄这雷霆一剑被震得连连后退,握剑半跪于地,吐出一口鲜血。云雾散去,颜宁浴血持剑而立,眼睛亮的吓人,他口鼻也尽是鲜血,身上的银白凤凰被血浸染,犹如烈烈火焰之中浴火而生。

    雷霆威光之下——

    云消雾散,霜天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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