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大鼓敲响,聆剑阁弟子朗声道:“浩气门,胜!”

    可此刻台上却无人发出雀跃欢呼的声音,颜宁听了结果,扯了扯嘴角,下一秒就晕了过去。叶乔与顾轻竹方才还生死相搏,此刻却头对头,脚对脚的躺在了一起,四人之中,唯有阮霄还有些许神智。

    可他握着剑撑了没多久,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台上长老们只觉得蓝白影一闪,颜雪寒与沈怀慈已经掠上了掠风台,一人抱一个,止血把脉,推背渡气,虽然此次胜了,可于他们而言,却也是惨胜。

    邱玄后于他俩一步,眼见顾轻竹腹部血流不止,眼神含恨,暗暗瞪了沈怀慈一眼,立刻吩咐门内弟子将阮顾二人带下去好好照看。

    在场修士看着这四人齐齐倒地,台上鲜血直流的惨厉景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云浮天居,真的败了?

    这百年大派今日败给了一个山野小门派,更是败给了曾经从他们派脱身的弟子。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高居台上的慕广白,果不其然,云浮天居的人脸色都极其难看,反倒是聆剑阁的长老弟子们看起来一脸轻松愉悦,全然不在意掠风台被方才的雷霆一剑劈花了地砖。

    这一战过后,只怕浩气门这三个字,即将响遍修真界。

    慕广白毕竟是掌门,这点修为还是有的,他脸色表情虽然淡然,可眼神却冷漠如冰。与之相反的倒是在人前向来冷若冰霜的沈怀慈,他指尖快速在叶乔胸前点过,止住血之后又按上她的脉搏,眉头紧缩,一脸不耐,在台下的翘翘看了眼颜雪寒与沈怀慈的脸色,立马扑到了叶乔身边急道:“仙尊,她,她没事吧?”

    “左手经脉断了,要赶紧接起来,内伤也很重。”沈怀慈刚将人抱起欲带离此处,百里英却拦在了他面前笑道:“沈宗师,这是百里家的培元丹,或许于叶姑娘伤势有效,还请收下。”

    沈怀慈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理解百里英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赠药的原因,百里英说:“先前在碎星湖旁曾与叶姑娘有一面——”

    他还没说完,沈怀慈的身影已经离远了,他冷淡的声音传来:“多谢百里家好意,此药还是留供百里公子自行使用吧。”

    翘翘有些尴尬地朝百里英行了个礼,也拨开人群飞快走了。百里英被当众驳了面子,也不气恼,反而搓了搓他刚刚靠近时从叶乔指尖蹭下的血迹,轻轻一嗅——

    血气之中,一股极淡的香气若有若无。

    “英儿。”百里影的声音传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略含责怪,百里英看了一眼一边眼神冷淡的慕广白,行礼笑道:“先前曾与那位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见她受伤,就想着帮个小忙,谁知沈宗师冷脸无情,似是不愿受我们百里家的情。”

    他抬眼朝百里影轻轻一眨,似是点头,百里影立刻对慕广白道:“慕掌门,我这儿子天生就爱拈花惹草,让您笑话了。英儿,还不给我过来!”

    慕广白微笑道:“百里公子年轻,风流一点倒是无妨,只是这拈花之前,还是得看看这花带不带刺,可不要被美色所伤,害人害己了。”

    百里英笑道:“多谢慕掌门指点。”

    这一战,颜宁和阮霄还好,顾轻竹和叶乔一个被捅小腹一个差点被废了左手,叶乔伤的最重,不过好在也就昏迷了一天,她醒的时候恰好众人都在,出口的第一个字既不是人名也不是问情况,反而是——

    “好饿。”

    她喊饿,这么多人里面自然有人给她做饭,没过多久,颜雪寒便捧着她亲制的面来了,里面还窝了两个大大的鸡蛋,飘着香油的香气。原本看颜雪寒下厨沈怀慈还有些不放心,但看叶乔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也只好随她去了。

    她左手受了伤不能动,翘翘便捧着碗,等一碗面条下肚,叶乔摸着肚子叹道:“终于活过来了——”

    大家看她伤势无恙,人也清醒,关切几句后很快便各自离开,颜宁后续还要准备单人试剑,拉着楚律比划剑招去了。翘翘瞄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沈怀慈,没说什么,很知趣的捧着碗离开了。

    叶乔躺在床上眼神乱瞟,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沈怀慈也莫名心虚,背对着叶乔思索着怎么开口。气氛莫名尴尬,叶乔等着他离开,沈怀慈等着她开口,两人有意卯劲,沉默之间,空气凝滞。

    最后,还是叶乔受不了了,她刚想抓头发,左手一动便痛的龇牙咧嘴,沈怀慈听见异动,转头按住她左肩,白光从他指尖亮起,治疗术法一用,痛感消退,他不悦道:“别乱动。”

    他语气不善,可动作却极度轻柔,玉兰香气氤氲在咫尺之间,叶乔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胸膛翻滚的酸涩,她装作无所谓道:“没必要浪费法力,我不是很痛——啊!”

    沈怀慈面无表情地将她左手放进被子里,挑眉道:“这叫不是很痛?”

    “......”她向来说谎不打草稿,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破也无数次,好在脸皮够厚,即便被人指着鼻子痛骂叶乔也能全然不在乎,可唯独这一次,狼狈和心酸的苦涩瞬间从胸膛一路向上,堵得她呼吸困难,双眼泛热,她侧过脸倔强道:“我说不痛就不痛!”

    “......”细白的指尖拂过她红红的眼角,水意湿润,沈怀慈无奈叹道:“不痛,干嘛要哭?”

    她真服了他了,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即便她身体皮糙肉厚不代表她的心也能坚如顽石,叶乔被气得血一阵阵往头上冲,她抬眼怒道:“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哭就哭不可以嘛?师尊你怎么这么烦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沈怀慈的脸顷刻就暗了下来,输人不输阵,关键时刻叶乔也不想服软哄他了,她抿着唇同他对视,甚至还抬了抬下巴,一副脖子很硬有种来砍的死样!

    就差没呲牙了。

    若是眼圈不红,想必更具威胁。

    沈怀慈被她这幅皮厚欠揍不怕死的表情一激,怒火立刻窜了上来,他闭上眼,深深吐息几个来回,而后拿出帕子按上她的眼角擦泪,叶乔很轴地躲他的手,逼得沈怀慈必须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师徒俩再度对上,两个都不肯服软。他掐住叶乔的下巴冷声道:“你再躲试试?”

    叶乔不服气:“试试就试试!你再逼我我就咬人了啊!汪汪汪汪——”

    沈怀慈冷笑一声,凤眼之中满是威胁,“你敢?”

    还同他废什么话,叶乔直接瞄准他细长的手指开咬,让他看看谁才不敢!场景莫名滑稽起来,沈怀慈的右手在躲叶乔嗷呜嗷呜的嘴,叶乔的右手在挠沈怀慈的脸,用腿踹他的腰,打闹之间,一个人的下巴被捏红了,一个人的腰也被踹麻了,谁都制服不了谁。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若要论谁最让沈长老焦头烂额,那必定是眼前这位了,叶乔一旦倔起来,谁都没办法让她折腰,气愤之下,沈长老竟然忘了可以用仙术制服她。

    沈怀慈被她踹中了好几次,虽然力道不重,可依旧点燃了他的脾气,他侧身用腿压住她双腿,怒道:“欠揍!”

    叶乔被他捏住嘴压得动弹不得,嗯嗯啊啊以眼神挑衅,关键时刻突然想起他怕痒,右手直袭他的痒痒穴,情势急转,这次轮到他躲她追了,叶乔大笑起来,沈怀慈咬着牙努力控制表情去捉她的手,突然想起他俩在舞雩城的打闹,羞愤地喝道:“够了!”

    叶乔怔住,眼见他额间抽动,凤眼中火光灼灼,右手按紧了略带散乱的衣襟,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忍耐压抑到了极限,她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又见他脸上两道红痕,正是出自她的手笔,收敛笑意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儿后道:“对不起,师尊。”

    “......”沈怀慈侧过身整了整衣襟,又捋了捋头发,寒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刚刚那个样子若是让其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叶乔依旧低着头,“......是我冒失,还请师尊恕罪。”

    难得见她如此顺从地认错认罪,既不反驳回嘴,也不讨好求情,沈怀慈愣坐在原地,片刻之后,叶乔又道:“弟子,再也不敢了。”

    语气恭敬、谦和......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沈怀慈便略显慌乱地离开了房间。他如同躲避什么一般进了房关上门,目光散漫无所定处,心头万念顿生,如同火煎油熬,难以脱身。

    茫茫然坐到床上,躺倒之后顺手散开发髻,指尖红光掠过,血楠木在鲜润的红光与沉沉的墨色之间来回转换。

    红光闪动,一如勃勃跳动的心脏,墨色如玉,又像是一双漆黑似夜的水眸。

    月色之下,星河之上,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眼神,一个谜题——

    那个答案,昭然若揭。

    他惊慌地丢开簪子,有些绝望地捂住了脸。

    簪子跌落,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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