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霍三娘带着宁氏走进内室细谈,王诤则退了出来。

    前些年自己暂居的院子就在隔壁,王诤推门进去。

    只见院中遍植花木,这时节正开得繁盛,花香盈满了整个院子。

    娘亲这些年定是想念他,院子才会时时被打理。

    想到此处,王诤心中愧疚愈发深了。

    丫环见他进来,迎上去行礼:“公子......”

    “下去吧,我院中不留女使,让管家安排小厮来。”

    丫环闻言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还要说什么。

    但见王诤那威严冷肃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两分害怕。

    也来不及提醒,自己先退到了院外。

    书房开着门,走近了能听见孙妈妈的声音自里头传来。

    “这一个耳朵有些大了,你抱着仔细碰着脸,过几日再来拿也是一样的,先拿这个小的玩罢。”

    五姑娘抱着个大耳朵的布偶兔子不肯撒手,那耳朵用松散的绒线缫得毛茸茸,捏起来软乎乎的。

    她一气儿捏了半晌,这才勉强过了瘾:“那我放到那个架子上去,和别的大耳朵狗在一块儿。”

    孙妈妈笑着抚着五姑娘的肩膀,直夸乖巧。

    王诤只看见小姑娘踮着脚尖将一个形状怪异的布偶摆到架子上——那是他昔年的书架子。

    足足两个书架,如今已经摆满了孩童的物件,光是各式各样的布偶玩具就占据了大半个书架,其余是些可爱的彩绘陶器。

    外头的书架摆了几卷书装装门面,外加两个盆景,几个石头。

    孙妈妈这才看见王诤,忙上前来,浅笑行礼解释:“哥儿过来了?这院子空了两年,如今是月姑娘住着,老奴已经安排去洒扫东边的院子,虽离得远些,比这更宽敞,哥儿且略等等”

    王诤:......

    月姑娘已经登堂入室到这般境地了么?

    想到方才自己脑中对母亲的感动和愧疚,此时又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径直走向书案。

    书案上摆着一打写过大字的纸,他翻看了几张,孙妈妈出去给他备茶。

    小丫头估摸着才开始写字,手上力道练得不够,总之写的都不怎么好。

    甚至有点难看。

    “哥哥。”五姑娘叫了一声,赶紧跑向书案,想要拿回自己的丑作。

    她写的虽然丑,但是有一颗鉴定好字的心。

    不说师父霍三娘的小字写的多么隽秀,便是她家中两个哥哥,人家的字也是横平竖直,都能写出自己的风格。

    从小见惯了好字,自己一写出来,却是这般难看,五姑娘心中不免羞愧。

    谁知还被一个外人给瞧见了,真是一点成长蜕变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哥哥给我写个字看看罢。”五姑娘将笔架上的笔递给王诤,面上不卑不亢,实则心中希望这个人赶紧将她的字给忘掉。

    王诤倒也配合,接过笔:“研墨。”

    “哦。”五姑娘将手里拿的布偶放在书案上,开始研墨。

    这方砚台是大姐姐萧清落送她的见面礼,墨锭研开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霍三娘和府上的几位嬷嬷教她好几样课程,她最不喜的便是干娘亲自教的读书写字这一门。

    比起坐下来静静地写字,她倒是更喜欢弄一把筝来,弹出各样音调。

    她更羡慕嬷嬷一双手灵巧翻飞之下,便有绝妙的曲子出来。

    “慢,”王诤提笔等她,但见五姑娘捏着墨锭研得很快,显然是没有耐心。

    五姑娘依言减缓了速度,一圈一圈打着,半晌还未将那滴水完全晕染上墨色。

    王诤伸手握住她的手,些微按下点力道,走了两圈,墨色就出来了。

    “研墨要静心,力道也不必太重,墨质轻盈些,才好写字。”

    五姑娘瞧那墨汁果然与霍三娘平日研磨的一般,既不浅淡也不浓稠,下墨适中,却是她需要尝试多次才能勉强合格的浓度。

    王诤提笔蘸墨,写下三个大字:萧姳月

    五姑娘瞧着软滑的毛笔在王诤手下却仿佛有了峰骨,那分明是女孩家的名字,笔画之间却写出来刚毅之感。

    她瞧了半晌,心中头一次有了要将字练好的念头。

    只因五姑娘觉得,平日里霍三娘同她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霍三娘的隽秀小字,萧子墨的厚重文体,以及萧子辰那虽不出彩但板板正的写法,都有他们各自的特点。

    现而今只瞧王诤这模样的人,写出来的字也是棱角分明,锐意十足,有一股器宇轩昂之感。

    想到此处,五姑娘又有些灰心。

    “哥哥,你的字很好。干娘常说字如其人,果真不错。”

    王诤见五姑娘盯着他的眼睛,夸得很是认真,不由得敛了敛眉。

    她倒是会说好话。

    五姑娘接着说:“可是,我的字写的并不好,也是因为字如其人吗?”

    她其实也想信手就写来王诤这样的字。

    如若那样,谁见了她五姑娘的字不都得知晓她亦是个胸中大有丘壑的高人?

    “哥哥可以教我写吗?我也想写出这么好看的字。”五姑娘弯着脑袋,主动凑进王诤的视线里。

    王诤觉得她话很密,和小时候一样。

    “站过来。”

    孙妈妈端了茶进来屋中,就看见男子高大的身躯弯在桌前,手中捏着一只握笔的小手,五姑娘正在聚精会神地写字。

    她轻手轻脚地将茶放至一旁的桌案上,退到门边伺候。

    写了几页纸,便由五姑娘自己个儿练习。

    这样的方法果然奏效,五姑娘感觉自己手上还有王诤的力道的记忆,便又多写了两页,这才撂开笔。

    转头却见王诤又磨出好些墨水来,他示意:“接着写。”

    五姑娘活动了下手指,并不想再继续,她今日的写字功课已经完成了,就这些还是多出来的呢。

    霍三娘说了:学习也须得劳逸结合。

    王诤差点以为她是找由头偷懒,才胡诌罢了。

    想当年自己做功课,母亲哪许他半点松懈?便是挨了板子藤条,趴在床上也得念书写字。

    根本没有劳逸结合这种说法。

    但院中飘进来的清浅花香,书架上不摆书卷摆上一架子的小孩儿玩具等等。

    无一不在提醒他,以眼前这个小姑娘受宠的程度来看,她说的未必是假的。

    母亲甚至有可能为她改了规矩。

    罢了,再深究也不过证明自己愈发可笑罢了。

    “哥儿,夫人那边来叫月姑娘,宁娘子要带她家去了。”孙妈妈在外头唤了一声。

    五姑娘匆匆收好笔墨,抬脚就往外走,新选好的布偶玩具就那么被随意落在案上。

    王诤捡起那玩具出门,五姑娘已经跑没了影。

    宁娘子应当是已经将东西带在身上了。

    王诤没有出门相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接触,才更安全。

    他捏了捏手上的娃娃,随意指向院中的卧房:“月姑娘时常住这么?”

    孙妈妈微愣了一下,脑海中仿佛突然捕捉到眼前这个年轻公子隐藏的心思。

    她带了一分打趣,笑着回应:“月姑娘如今每日都要来府上念学,她年纪小,来回跑也累,便只在这里午睡。下了学自然还是家去的。”

    “哥儿要是舍不得这院子,老奴叫人重新洒扫了,仍旧住这也行,月姑娘暂且在东边院子午睡也是一样的。”

    王诤皱了眉。

    “不过是随口一问。”

    他也抬脚出了院子。

    **

    霍三娘将宁氏母女送出府门,三个人都是极为寻常的告别,只有两人之间对视的眼神能瞧出对方眼中的忧虑。

    宁氏面上强自镇定,心中却一直惴惴。

    什么样的要紧物件,竟值得霍三娘这般小心谨慎,并一再嘱咐她千万不要露馅。

    就连走在路上,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想象有人在盯着他们。

    “月儿,今后可还敢打架不敢了?”宁氏牵着五姑娘,瞧着她侧脸上一大片涂抹的药水,尽量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紧张。

    五姑娘却是笑嘻嘻地抬头应她:“月儿还敢。”

    宁氏:?

    “娘,十一把小六都欺负哭了,我肯定要给小六出气的呀。我要是受伤了,干娘那有膏药可以涂,没事的。”

    宁氏这才想起,这丫头从打架到上药,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

    也没有受到一个大人的严厉指责。

    她自然也更想不到,若是脸上受了伤,极有可能会留下疤痕的。

    “小十一和你都姓萧,你们是同出一族的兄弟姐妹,要和和气气地才好。”宁氏说着违心话教育女儿。

    虽说萧氏一族私底下各有各的矛盾,但是拿到明面上,谁嘴里不是满口仁义道德,谁做事不得先占这个理儿?

    “娘,我省得了,若是十一给小六道歉,我会原谅他的。”

    宁氏又说:“以后不许自己打架,脸上留了疤就变成丑月儿了。”

    五姑娘抬手要摸摸伤处,宁氏又给她拍掉了:“摸了会更丑。”

    “那我明儿叫诤......”

    宁氏赶忙扯了一把五姑娘,打断了她的话:“明儿,明儿还得早些过来,让你干娘给你换药。”

    五姑娘是想说,那她明儿叫诤哥哥教她些功夫,这样揍人就伤不着自己个儿了。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人挡住她俩去路。

    宁氏见到地上那双不是本地样式的黑色靴子,心中就狂跳不已,后背仿佛有针在扎。

    这就要被发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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