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里这会子已经没有人了。

    即便是光线充足,天色也已经昏暗。

    王丫头瞧见桌前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瞧那身量端庄,像是个读书人。

    跑堂在桌上为他点了油灯,王丫头走近了细瞧一眼。

    这人她此前并不熟识,但细说起来,也算是认识。

    “您是萧举人?”王丫头换上一副标准的掌柜笑脸上来作揖,声音颇为热情:“您久等了,可有何吩咐?”

    萧子墨面上没甚表情,一手搁在桌上,指节修长,一看就知道这手的主人养尊处优的生活。

    “王掌柜,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王丫头四下一瞧,店里已经没有人了,就连帮厨都下工回了家,就剩下两个留在最后收拾的跑堂。

    此刻他俩就守在一旁,生怕他会闹事一样。

    王丫头对他二人道:“这是东家的家人,不妨事,你们先去把厨下收拾了。”

    现在天色已晚,移步说话也不大方便,只好就在大堂里说了。

    萧子墨也从善如流,他道:“王掌柜原是我家三叔庄子上的庄户,如今自立了门户,替我家三婶经营食肆。”

    王丫头不知他为何说起自己的事情,但也淡然道:“是的。”

    “王掌柜因此与我三弟萧淮奕熟识。”

    “不错。”

    萧子墨眼神锐利,紧盯着王丫头低垂的眼眸,似是要从她眼中瞧出什么:“恕再下唐突,敢问姑娘为何至今尚未结亲?”

    王丫头一愣。

    街坊间不缺乏问她这个问题的人,就连自家父母都时常催促。

    她倒不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只是萧子墨这样陌生的男子突然发问,王丫头一时间有语塞。

    这般踌躇瞧在萧子墨眼中,却跟心虚没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越发冷淡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萧子辰年轻不知事故,但我希望姑娘可以清楚,你们两人之间不会有结果,姑娘不必苦苦等他。”

    王丫头心中更是一阵发蒙。

    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她迟迟不愿结亲是打萧子辰的主意呢?

    天地良心,她虽然与萧子辰熟识,但那也只是小时候受宁氏所托,帮忙看着萧子辰以防别人欺负。

    后来她自然也察觉到萧子辰的心思,从此便慢慢远着了。

    “举人老爷,您......”

    “想必你也知道,萧家就要进京,如今三弟因为姑娘之事非要留在宛州,我希望姑娘可以劝他遵从长辈之命,并同他断绝往来,作为补偿,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随便提。”

    王丫头心中火气越积越盛,但始终没有勇气当面发出来。

    她感到十分挫败。

    明明已经做了两三年的掌柜,平日里管理店面,招待客人也都可以应对自如。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今不过是见了个官老爷,就不自觉地怯场了。

    王丫头暗自将手捏成拳头,指甲扣进肉里,强迫自己鼓起勇气:

    “举人老爷放心,小民并无高攀之心,改日若是遇着三少爷,定会帮忙劝和就是了。”

    萧子墨看着眼前这个强自欢笑的女子,心中并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此最好,我不管姑娘因何甘愿缴纳罚金也不成亲,最好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

    他起身欲走,高大的身躯遮挡了桌上油灯的光亮,王丫头瘦小的身躯隐在阴影之下,神色莫变。

    两个伙计说是在厨下收拾,实则躲在门帘后头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乎。

    王掌柜平日里虽然严肃,可着实待他们不薄。

    她平日里忍受闲言碎语的艰难处境也都瞧在眼里,伙计们都挺心疼的。

    可大家伙儿还是打心底里觉得王丫头还是应该尽早找个人嫁了为好。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王丫头这样的黄花老闺女的是非可就更多了。

    王丫头一连几日心中都闷闷的,虽然她从未表现在脸上,但是一双并不精明的父母却察觉到了。

    “丫头,你跟爹老实说,是不是放不下这地方?”老实巴交的王春在院子里修理着一把椅子,很自然地认为闺女同他的想法一样。

    于是他把自己想通的想法说出来安慰王丫头:“害,咱们家是什么?放在前几年那是庄户,靠给人种地吃饭的,自家连祖坟都没有,哪有地种咱们就上哪去。”

    “如今好容易遇着这样好的东家娘子,她叫咱们跟着她去,咱们就去。他们那样大家大业的都舍得下,咱们家有什么舍不下的?只要一家人都在就行。”

    王丫头根本不是忧虑这件事,但听着老爹的安慰,心中还是暖暖的。

    以前在庄子里讨生活,庄户们总说她爹傻,可她瞧着爹爹思考起事情来挺通透的。

    至于自己的那点烦恼,只有慢慢积累,多多增长见识和阅历,她总会变得更成熟稳重,更能独当一面的。

    于是全家一起收拾着为数不多的家当,只等着日子到了,全家跟着宁氏踏上开往京城的船。

    她王丫头终于也是要见见大世面的人了。

    **

    启程的日子很快来临。

    除了萧三娘这一房,萧氏还有萧正山和萧柱两家,其余是几房愿意跟着上京的家中奴仆,另有几家是萧家用惯了的,雇来打理生意的人。

    王丫头一家就在其中。

    这么多人,加上各种箱笼物件,林林总总也足足占满了两艘小型的运船。

    好在这一路和霍三娘所乘的官船同行,他们带着家当,倒也放心几分。

    至少安全上是有保障了。

    在船上待了几日,大家伙儿晕船的症状也好得差不多了。

    五姑娘不是头一回乘船,却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远门。

    两岸的风光一省有一省的特色,她最喜欢坐在小楼上的栏杆旁边,瞧着岸上的风景随着江水倒流,一一展现在她眼前。

    更有江上渔民远远地在抛网捕鱼,远处的滩涂有姑娘在藕花深处撑船篙。

    这般瞧了两日,她还意犹未尽,六姑娘却是病倒了。

    宁氏数落五姑娘,不该引着妹妹到船头吹江风。

    其实她是担心。

    今次出来莫说她们家的两艘船上有许多男丁,就是来往靠近的船只上也能见着男子。

    五姑娘日日坐在船头,说不得就有可能招了有心人的注意。

    她索性将五姑娘拘了起来,叫王丫头来叫她打算盘理账本。

    宁氏特别喜欢王丫头的精明能干。

    这孩子当初卖了两年早食,就攒够了为自己赎回身契的银钱,跟她的柱子和兰兰依旧还是常穿一身补丁衣服。

    她主动找宁氏,两人又合伙租了小铺面,依旧是个三人开的小店,但又做起了其他的小吃。

    再过几年,干脆将小铺面发展成了个正规的食肆,虽比不上当地大些的酒楼,但也管理了七八个伙计。

    其菜式和招待在同等级别的食肆中更是有口皆碑。

    而宁氏因为她,每年自己个儿就能多进账几百两银子,在萧家的妯娌中间十分体面风光。

    她就希望自己女儿拥有王丫头身上所有的美好品质。

    因着东家娘子的器重,王丫头也鼓足勇气,将自己的知识教给对她来说满腹诗书的五姑娘。

    拨算盘与理账本都是有一套固定的口诀和方法,要学也简单容易。

    要精却是需要长期的练习和积累。

    五姑娘学了两日就掌握了基础,练习多了也觉得无聊。

    她见王丫头始终穿着老妈妈们才穿的衣裳样式,连萧三娘都比她穿的颜色更亮一些。

    这船上也没别人,五姑娘向宁氏要来两套衣裙,又和六姑娘一起缠着要给她梳妆打扮。

    王丫头连连拒绝,但却架不住宁氏和蔼的劝说:“换上瞧瞧,定然好看的。趁着这会子同她们玩闹放松一二,等下了船再做你的大掌柜也不迟。”

    宛州的生意都散了,到了京城且得细细图谋,这大掌柜的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坐上呢。

    王丫头心中一动,宁氏说得有理,便也随着姑娘们去了。

    两个小姑娘手艺不见得精,但却有着相当不俗的审美。

    她们叫来六姑娘的女使,指挥着给王丫头梳洗装扮一番,愣是将个老气横秋的冷面人变成了清秀冷美人。

    连宁氏瞧了也不由得夸赞:“想来我竟是作孽,让这么美的丫头蒙尘了。”

    七哥儿正是两三岁的年纪,见着这样美的大姐姐,迈着两条腿上去就把王丫头给抱住了。

    小小舱房中,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六姑娘都跌进了宁氏怀里。

    七哥儿见大人们都笑了,又不好意思,跑回来滚进五姑娘怀里,埋着小脑袋不肯抬起来。

    正闹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叫。

    原来前头是一个稍大些的港口,船只在此处停下做一些补给。

    霍三娘派人从官船上带来口信,要请五姑娘去陪她几日。

    因着外头人多眼杂,萧三娘派了萧子墨好生护送妹妹过去。

    眼下萧子墨正等在外头。

    宁氏迎出去招待:“二哥儿先坐坐,我给她收拾些日常东西,这便跟你过去。”

    舱房里忙着,王丫头也帮不上忙,便暂且先退了出去。

    萧子墨站在外头,两人四目相对,心思各异。

    王丫头对萧子墨的印象并不好,只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便往自己的舱房走去。

    而萧子墨眼神未动,余光却是再次确认了数便。

    好啊,他说怎么不声不响地,萧子辰就不闹脾气了。

    原来这王姑娘是已经追上船来了。

    先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并无高攀之心,如今既追上了船,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却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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