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珍那时候还说,她的梦想和许重枷的愿望是一样的。

    白许问:“什么愿望?”连她都不知道许重枷有什么愿望。

    贺明珍笑得狡黠,“是九哥悄悄告诉我的,还叫我别往外说,否则他的脸要没了。”

    这样一说,反倒让她更加好奇了。

    于是白许换了个问法:“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我绝对不往外说哦。”

    贺明珍笑了半天,才说:“希望爱的人能幸福,是不是特别简单俗气?”

    说完,她转过头和白许对视,“许重枷希望白许平平安安,我呢,就希望我的明珠平平安安。”

    跨越六年的岁月,白许再一次怔怔地看向贺明珍,好像隔着无限的时空,与她遥遥对望。

    白许和安葵一起对着墓碑拜了拜,接着,一番对视后点了下头。两人绕道石碑后面,合力揭开了墓穴。

    穴种放着骨灰盒,样式是火化场常见的那种,临时装的盒子。

    白许轻轻把盒子取出来,安葵手指微微泛白,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打开了盖子。

    既出乎意料,却仿佛也在意料之中——盒子空空如也。

    回到异管局,三人会合。小张那边收获并不大,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况且贺明珠一贯聪明谨慎,绝不会轻易被抓到证据。

    安葵问:“阿许,有什么办法能区分变异的动物和得了异化病的异能者吗?检查血样什么的可以吗?”

    白许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可能不行,异能因子本来就已经让异能者和普通人类的基因不一样了,异化病是虽说是先作用在大脑,之后才会蔓延成异种,但照那天看见的那种情况,贺明珍恐怕已经完全沦为异种了。”

    “意思就是……很难检测出来了?”

    “嗯,”她也叹了口气,“可以检测出那是异种,但查不出是不是由异能者异化而成的。”

    但他们希望的结果不止是贺明珠被判刑,而是真正解决这桩连环失踪案。

    “这样的检测不行的话,那检查大脑呢?”小张说。

    安葵也一拍手,看向白许:“对啊,由异能者异化而成的,就算都是异种,也是会有区别的吧?”

    白许想了想,说:“可能会。但这能作为实质性的证据吗?”

    小张也说:“而且,谁知道她又会搬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说辞。”

    安葵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们不一定非得找到证据,可以引诱她自己招供啊。”

    “什么意思?”白许和小张一同看向她。

    “如果阿许真的确定了那个怪物就是贺明珠的姐姐,只需要……”

    倏然间,白许的通话铃声响起,在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震动回响。

    她抬手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安葵和小张都噤了声,等着她接电话。白许却冥冥中有了某种预感,她按了免提和录音,接听了通话。

    “白许,你们动了墓?”没有经过修音,贺明珠的声音传过来,是陈述语气。

    “什么墓?”白许说。

    安葵和小张屏息凝神,静静听着。

    贺明珠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进度如何了?”

    她没回话。

    贺明珠接着说:“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就行。”

    她吸了口气,淡淡地说:“只有猜测,没有证据。”

    “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你能查到她那儿。”

    “明珠,你想说什么?”她耐心地问。

    “我想见你一面,今天晚上。”

    她听不出贺明珠声音里的情绪,无论怎么揣摩,似乎都是万无一失的平静。

    “好,时间地点,告诉我。”

    “还是那间屋子吧,随时,我等着你。”她顿了一下,说,“最好别带朋友,你也知道,我没那么客气,不会让人进屋的。”

    通话挂断。

    办公室里三人面面相觑,小张先开口了:“白老师……你去吗?”

    “肯定得去,”白许呼出口气,“这是唯一的机会。”

    安葵急道:“不行,我感觉有问题!”

    小张也说:“这问题也太大了,嫌犯主动邀请怀疑她的督察,怎么可能是去做客,根本就是想杀人灭口吧!”

    白许垂着眼,盯了会儿地面,说:“但不去,我们抓不到她任何把柄,没有人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她抬起头,目光像是静谧的海,温柔地说:“放心吧,我会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下午的时间,白许都花在写申请报告上了,把贺明珠的一系列情况列出来,说明了她的计划和诉求——对贺明珠使用精神控制。

    报告提交上去,等待的时间才最为漫长煎熬。

    她给许重枷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晚上会晚一点回去,怕他阻止,于是并没有说明去向,只是说加班。她打算出发前再直接把地址发给他,出了事他也能赶到……不,不会出事的。

    安葵和小张把这件事和楚佑坤说了,楚佑坤立刻冲到武装中心,申请武力援助。

    窗外烈日高悬,距离夜幕降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安葵的心随着时间的临近越来越慌乱,焦躁地在办公厅转来转去。

    回头一看,白许竟然在全神贯注地发呆。

    她急不可耐,过去坐下,“阿许,你是已经有计划了吗?”

    白许眨了眨眼睛,缓缓回过神,诚实道:“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话说,你打得过贺明珠吗?”

    她失笑:“以前的话,没有问题,现在不知道了。”

    安葵错愕道:“啊?为什么?你退步了还是她进步了?”

    “都有吧,”她动动手指,转了几圈笔,目光落在笔尖,“她很清楚我的弱点,而我也确实没有长进。”

    今晚,贺明珠大概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她走进那间全木制的屋子。

    安葵静静望着她,呢喃:“弱点?”

    白许没有回答,继续沉默,看着指间的黑笔。

    半晌后,她忽然直起身,说:“小葵,我给你讲一下贺明珠的故事吧。”

    在贺明珠的故事里,从始至终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主角。就像白许可以只是白许,许重枷却必须是白许的许重枷。

    贺家姐妹进入黑森林基地的A区时,已经有十一岁。她们是异能进化实验最好的作品,一路从最拥挤杂乱的D区直冲入A区,在那个地狱里,A区是唯一的天堂,是所有孩子向往的圣地。

    白许第一次看见贺明珠时,她扎了两个麻花辫,躲在她姐姐身后,眼神胆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安。

    而贺明珍则开朗又乐观,把妹妹的手牵得很紧,笑着其他孩子说:“我是明珍,这是我妹妹明珠,希望能和大家友好相处,如果你们不欢迎我们也没关系,但你们不能欺负明珠,不然我会杀了你们的。”

    反正在基地里,小孩子们杀人再正常不过,没有人说这是不对的。发生争执,发生矛盾,起了冲突,都没有关系,杀掉就好了。

    在A区外的其他区域,孩子们的认知就是这样,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死的,死在实验室里,或者决斗场中,结果没什么两样。

    会被杀死的,是注定活不下来的。

    那时候,白许只觉得贺明珍在放狠话,她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一步。

    因为她看得出来,贺家两姐妹生长在和她一样的家庭里,她们接受过真正的、属于正常人类的教育。

    后来相知相熟,她们也印证了她的猜想,两姐妹的父母都是大医院的医生,可惜在一场家庭出行中因车祸而身亡。

    但她没想到的是,贺明珍真的能为了妹妹做到那一步。

    那个时候,贺明珠的能力其实并没有完全到达A级,是贺明珍在评级中为她作弊,两姐妹才能一同进入A区。

    后来有孩子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嘲笑她是只会开花的废物,没有姐姐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贺明珠很长一段时间发了疯似的待在训练场,不停尝试催生毒物藤蔓,却依然失败,被那些孩子肆意欺辱。

    直到有一天,吃早餐的时候,许重枷笑嘻嘻地对白许说:“姐妹花的姐姐昨晚动手了。”

    白许惊讶地看他:“动手?”

    “欺负妹妹的那几个植物系,昨天晚上舌头全部被割下来了,”他说,“刀上没有痕迹,但我看见了,是那个姐姐在操控。”

    “你怎么又跑出去!被看见没有?”

    “肯定没有啊,全都是蠢货。”

    “不要骂人。”

    “这他妈也叫骂人?”

    “不要说脏话。”

    ……

    那时她还不知道,贺明珠就坐在他们后面,静悄悄地听完了全部对话,一边哭,一边拼命把眼泪咽回去。

    很快,她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A级异能者,是当时整个A区唯一的植物系。

    “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安葵皱着眉,满眼犹豫。

    白许:“据我所知,从来没有。那时候有个研究员,把她们排在同一组对战,贺明珍差不多毁了整个A区,说如果不修改名单的话,立刻死在监控底下。听上去荒谬,但确实是有用的,每一个A级都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来培养,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死法。”

    “那研究员呢?为什么不能直接……”安葵猛地止住了。

    白许看了她一眼,温声说:“研究员几乎不会出现,除了孩子们,基地里只有负责各种管理的机器人。”

    安葵愣着,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哑声问。

    白许很少对世界抱有苦大仇深的感情,提起这些时,也只觉得是落了地的尘埃,既不会泛起涟漪,也不会刺入皮肉。

    它们平淡,安静,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静了一下,回答:“总有一些东西,能让人坚持下去。”爱和恨,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机。

    提示音忽然响起,她侧头一看,是申请的回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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