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天花板悬挂的激光灯发射交错的光束,变化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形形色色的人影伴随音乐节奏摇动,

    震撼的低音仿佛从地面传导至身体,余笙的脉搏也跟着跳动。吵闹无边的环境里,她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咚咚咚。

    余笙感觉自己彷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过往的细枝末节源源不断地涌进脑子。从伦敦到上京。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第一次见他朋友的时候?

    对,难怪苏思懿堵她在厕所,问她知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难怪王一松向她提及周衍的时候表情忌惮。

    只不过她错意了而已。余笙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笨。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宋成致是真的讲义气才帮会一个家道中落的朋友那么多次。结果从头到尾都是周衍的谎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曾经她陪陈婉清去参加无聊至极的下午茶聚会,她躲在窗边发呆的时候,满身铜臭味的贵妇们的话一句一句蹦进耳朵。

    “真的假的?苏家怎么敢攀这门亲事?不是说周家那个小儿子杀过人吗?”

    “那么大的篓子又怎么样,周家担得起。他不是一样回来了。”

    “嘘…算了,这个不是我们能聊的。”

    原来她从来没有遗忘过,细节像一串又一串嵌入在脑中的代码,只是她没有调用过。强劲的音乐像未知的启动键,无数个函数被串联起来。一环接一环。

    她早应该发现并且想清楚的事实,却一直被忽略。

    余笙冲出大门,屋檐下雨柱蜿蜒,轰鸣的雷声响彻在遥远天际。

    像极了在伦敦和他朋友聚餐那天的雨夜,她从空气中嗅到同一种味道,潮湿又泥泞。

    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余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离我远点。”余笙在这一刻竖起浑身的刺,冷冷地伸出手,纤长的五指舒展开。

    空气中彷佛有千斤万斤的重量,无形地横在两个之间。

    周衍拧着眉上前一步,反擒住她的手腕,拇指摩擦在她的脉搏。

    “你听我解释。”

    “我不用你解释。”余笙用力地揪住他的手指,试图掰开从他的手心里逃脱,“周三,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他有过很多次机会跟她坦白。

    两个人滚上同一张床的时候没有,在伦敦闹掰的时候也没有,她被其他人威胁的时候也没有。

    余笙弯起来的眼角挂着泪,昂起头直视他:“不对,我现在跟他们一样叫你一声周三少。”

    “我家饭就这么好吃吗,让你这样倒贴伺候我?哦不对,我家饭还是你做的,我可真有牌面,吃过上京周家三少爷亲自做的饭。每个月的那四千镑够你出去玩一晚上的油钱吗?”

    “玩、我、有、意、思、吗?!”余笙一字一顿地问。

    周衍眼尾的桃花已经落了,伴随他的脸色一般融于冰雪之中。

    见他不说话,余笙低低地笑起来:“周三,你真有本事。”

    说完,她抬手,几乎用尽全力。

    周衍的右脸火辣辣地疼,他目光还是温的,凝视她,没有偏头也没有松开她的另一只手,而是低眼问:“满意吗?这样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再打一巴掌也没事。”

    余笙像是要把那张柔和又冷峻的脸盯穿:“你还瞒了我什么?”

    周衍微不可察地抿下薄唇,动作很小。

    但余笙还是发现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有事没告诉她。

    指甲用力嵌进他的皮肤,一道道红痕凸起。余笙的声音像天空中的球形闪电尖利:“你放开我!”

    “周衍。别人骗我,威胁我,伤害我,我都无所谓。真的。但你不行...你...”

    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和热。

    他是她喜欢的人,爱的人,要保护的人。

    余笙突然不想认领两个人的关系,她刹住口,放弃挣扎似地蹲下来,埋头呜咽:“我当时真的该死在纽约...”

    沉默许久的周衍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

    “那个人死了。”

    “那个向你开枪的嫌犯死了。”

    他垂眸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蹲在地上,黑色的软发被白色珍珠贝母的发圈拢住,心疼、焦灼和惶惑混织在一起。

    余笙以为他夸她勇敢是漂亮话,但周衍说的是事实。她那么小个人,经历那么多苦痛,还在撑桨。而他只有这一颗钉子,花了那么长时间,却迟迟拔不出来。

    周衍低下头,轻声坦白:“我杀的。”

    余笙身形僵住,未曾预料的答案。

    她抬起头,第一次在男人的眼里看见泪光,他眼尾烧得火红,犹如冬日雪地的一团柴火。

    “不可能。”纽约警方明明在信中写了嫌犯的最后审判结果,那封印着NYPD戳印的信还躺在伦敦的衣柜里。

    不对,她从来没打开过那封信。凉意爬上脊柱。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余笙的睫毛挂起泪珠,撕裂嗓子问。

    周衍瞳色如墨,不费吹灰之力回想起那个夜晚的所有细节:“Saint Mariana Hospital,还记得吗?门口有个喷泉,中间的玛丽安雕像只有一半翅膀。我当时是急诊室的实习医生。你在创伤室1号接受的抢救,子弹碎片引起栓塞,手术中途发生大出血,医院调用了所有能调用的O型血。”

    他把人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摁她进怀里。

    余笙的下巴搁在她最喜欢的位置,再往右一点便是蜿蜒瘢痕。

    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磁沉的嗓音,摁在她后劲的力道越来越用力。

    “我当时就在隔壁检查嫌犯骨折的左手。但他抢了检查桌上一把手术刀,在场的两个人都吓坏了。”

    “你不是问过我右肩膀的伤怎么来的吗?就是这样来的,向你开枪的那个人捅的。警察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被我插进他胸口。”

    “别说了...”余笙感觉喘不过气,太多的信息在同一时间充斥在躯壳里。

    过于荒谬的真相。

    周衍没有听从她的命令,还是完成了关于那晚的叙述:“我同事第一时间对他施行了抢救,但刀的位置里心脏太近,嫌犯被宣布当场死亡。”

    疲惫和眩晕一起涌上心头,余笙颓然泄下气,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

    “你自己走吧,我回浆水口了。”

    *

    张姨在店里打烊后,清算干净当天的账本,准备往家走,到楼下却看见一辆显眼的车,一双被黑色的工装裤包裹的长腿从驾驶座上迈下来。

    “周先生?”张姨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大晚上在这,笙笙不是说今晚就回去了吗。

    “余笙还想住这。”周衍抬头看眼那扇漆黑的窗户,“她今晚状态不太好,躁狂发作了,您能帮我看着点她吗?我怕她出事。”

    张姨愕然地问:“你们吵架了吗?”

    周衍嗯了一声,揉下眉心:“是我的问题。她晚上可能还没吃饭,麻烦您做点吃的,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还有提醒她吃药,她应该不想看见我的消息…”

    张姨想劝两句,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当初她第一次见周衍是在地铁口。

    这个身形优越的年轻人在她的摊子旁边站了很久,才走过来问:“请问余笙现在是住您家吗?”

    张姨顿时警惕起来:“你是她什么人?”

    “您好,我叫周衍,是余笙的家人。”

    张姨并未放下戒心,上下打量着。没想到周衍只是单纯问了问余笙的生活情况,然后拜托她多照看下余笙。

    周衍还告诉她,小安的药费是余笙处理的。

    张姨放下心墙,抹下泪花:“我知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人,我带小安去过那么多次医院,怎么轮到笙笙带她去的时候,就有人捐了。”

    周衍对她承诺,会帮小安请最好的医生,以及搞定美国新上市的靶向药。

    张姨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你不是笙笙的家人吧,如果她家人像你这样,她不会来租我家房子。”

    周衍沉沉地笑,只说四个字:以后会是。

    *

    余笙洗了一遍又一遍澡,指腹的纹理被泡发了才从窄小的浴室出来。

    手指按顺时针的方向在腹部打圈,那个丑陋的疤痕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门板被敲响,张姨在另一边叫她:“笙笙吃饺子吗?”

    “我不吃。”余笙拉过被子,“谢谢张姨。”

    “你吃过晚饭了吗?”

    当然没有,她故意晚上没吃饭,等周衍回家给她做。

    情绪又迸发开,余笙低落地回应道:“吃过了。”

    躺在床上,那种焦躁不安又袭击了她,比前几天还严重。余笙蓦然意识到,五一还在周衍那儿。

    回想起五一被接走那天的情景,余笙又苦笑,她反应怎么可以这么慢。

    余笙打开手机,看见漫长的聊天记录,他的消息总是多一点,她经常忘回复。

    她没有等来周衍新的信息,却等来了陈婉清的电话。

    陈婉清似乎在室外,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你去地方找过王一松了吗?”

    “找过了。”余笙闭上眼睛。

    “他怎么说?”

    余笙平静地回答:“他喝醉了,我没有机会和他聊。”

    “喝醉了?喝醉了你不会生米煮成熟饭吗?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吗?!”陈婉清的尖叫像是要从听筒里爬出来,“余笙,你是不是还忘了你养了个杂种,你不怕……”

    余笙咯咯咯地笑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空灵感十足。

    尽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陈婉清显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杂种”,是她和她那些嘴碎成渣的朋友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

    余笙有种解脱的快感。

    现在终于轮到她报复回去了。

    “陈婉清,你随便用什么手段。你看看到时候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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