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塔罗牌的预言一样,小安的手术很成功。手术结束后,瘦弱的身躯被推入移植舱进行术后的隔离观察。

    余笙拜托护士帮忙转交一下两个人共享过欢乐时光的switch,红和蓝的手柄变成病房里唯一的亮色。

    张姨站在病房的玻璃外一直抹眼泪。余笙伸手想要安慰她。

    “不难过,我这是高兴。”张姨反过来牵住余笙的手,“没有匿名的好心人,我们家哪负担得起医药费。”

    余笙侧过头,小安躺在窄小的病床上,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向上的手势。

    按照规定,家属暂时还不能进入病房探视。

    余笙和张姨在病房外坐到傍晚,期间端着托盘的护士穿梭在走廊。

    病房里墙壁很白,床单被套也是白的。

    类似的场景余笙在纽约见过,在伦敦也见过。

    小安在病房里用旧手机给余笙发消息:【医生说,明天要加一根管子到我胸口前面,有导管以后就不能乱动了。】

    余笙隔着墙和病房里的人聊天:【没关系,等出院你就是个正常人了。】

    成为一个正常人。这是余笙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余笙没忘记之前的承诺,补充道:【等你彻底好起来,我们去伦敦。】

    iPhone的相册会按地点会进行分类,余笙试图在大不列颠的右下角找出几张好看的照片发给小安。

    但遗憾的是,那些精致好看的照片都不是她拍的,而是每一次姐妹聚会之后,陈盼夏在美图软件里把照片反复精修,再一同转发给她。那些虚假的纸醉金迷是伦敦的大部分。

    余笙放大地图,发现在伦敦以外的西北位置还有一些照片。她忘记了,但iCloud在云端帮她从旧手机自动同步了这些照片。

    最后余笙挑了半天,发过去两张图片,一张伦敦眼,一张梣树。那是有一次她等周衍的时候,在餐厅里拍的。

    【以后我们就去这。从摩天轮上可以看见整个伦敦。】

    小安问她,另外一张是哪儿。

    【我高中。】

    *

    夜晚的香港景色绝美,高楼大厦的灯光在维多利亚港的水面上反射,仿佛繁星落入人间。

    但周衍没空欣赏,他刚应付完合作人回到酒店。萨维尔街百年老店定制的西装被扔在沙发上,百达翡丽的腕表搁置在书桌边。

    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虚拟的会议室,屏幕出现一张女人温和的脸。

    周衍没见过她的面,但在她所开设的诊所外等候过无数次。

    “陆医生。”周衍颔首。

    长达两个小时的交流里,他详细描述了余笙的近况。

    “最近那次不像躁狂或者严重抑郁。”陆姗央顿住,“听起来更像分离焦虑。”

    周衍失神两秒,很快瞳孔重新聚焦:“在之前我们分开过更久的时间,她当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反应。”

    “那说明她在分开的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好。人只有痛过一次,才会记得更牢。”

    周衍试图再问一些问题,但陆姗央拒绝了。

    “周先生,余笙是我的病人,未经她允许我不能向其他人透露她的任何信息,即使是她家属。””陆姗央保持一副职业性的微笑,语气依旧温和。

    周衍沉默下来,随后说:“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在我经历的所有病人里面,尤其是在她这个年纪,余笙是最坚强的一个。很多人即使在有家人爱人的陪伴下,也没有走到一个好的结果。”陆姗央的话说得很隐晦,上一周她的一位抑郁症病人在铁轨上结束了生命。

    陆姗央从椅子上站起来,镜头里很快变成另外一张更年轻的脸。

    周衍的眉眼垂低:“谢谢。”

    苏思懿扯出一个笑容:“真难得,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应该我说谢谢才对,毕竟你帮我爸处理掉那么大个烂摊子。”

    苏家也收到了周衍发过去的文件,没有为那个油水充足的项目补上资金,抽身得很快。苏家的公司虽然赔了点钱,但没有陷入更大的泥境,否则苏父应该也要被请去喝茶聊天。

    “那本身就是我们的交易。”周衍微笑的幅度很小,却从容又淡然,“还是谢谢你今天帮和陆医生牵线搭桥。”

    苏思懿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没遇上余笙,你有考虑过我吗?或者其他人。”

    问得没什么意义,但他们这种家庭,和一个并不相爱的人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不会。”

    预料之中的答案。

    “你不用谢我。我今天不是帮你做这件事的。”苏思懿仰起头,管控住眼眶里的湿意,“我是帮余笙。我当初欠了她一次,现在还回去了。”

    *

    漆黑的夜,余笙坐在窗台边发呆,老式小区的窗户玻璃外还有铁制的防盗窗,将景色竖分成六块。

    她的手在桌面上弹起来,像以前弹在小提琴上一样。

    《献给爱丽丝》

    打乱旋律的是嘟嘟声,另外一边的手机不知疲倦地响起来。

    发件人是余笙最不想看见的那个。

    短信里是一串地址。

    【别忘了该干什么】

    【王一松带女人在这家会所里呆了几天了】

    【你明天给我过去把话撂清楚】

    余笙单手打字:【我能威胁到他什么?】

    回复她的是对方的来电。

    余笙不想接,抿着嘴摁断了。

    【余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野男人都从伦敦带回来了】

    然后余笙看见一段视频,镜头晃动得厉害,拍得模糊,但能辨认出车里有两个人。

    下车的人脸部五官清晰,是余笙。

    车内男人的脸看不清。

    但余笙知道是谁,耳鸣到骇人的刺痛,愤怒,无助,绝望交织在一起,她飞快将回拨过去。

    “你凭什么查我?”

    陈婉清笑得很低,低到阴沉:“笙笙,你还真别说,拍到这段视频真费了些功夫。雇的人蹲点蹲守那么久,才回给我一个不到十秒的视频。”

    “有意思吗?拿我当个傀儡一样用有意思吗?”余笙沙哑地问。

    陈婉清的声音尖锐,像指甲划过铁皮,每一句都砸在余笙的心脏上。

    “余笙!我是为你好!你难道想变成我这样吗?!嫁给一个废物窝囊废地一辈子?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把这件事在伦敦给我处理干净。你干了什么?你居然还敢把人带回来了。”

    “我怎么生了你?我当初听我爸妈的话多好,体体面面地嫁进宋家,那些现在看不起我的都要跪下来求我。都怪余正嵘啊,他真该死。不是他我怎么会生个半死不活的精神病…”

    余笙从陈婉清的话里听出了真切的悲怆和,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慢慢捂住嘴,用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刚搬到伦敦的时候,她和陈婉清现在的癫狂一模一样,对急救人员破口大骂,甚至打伤了其中一位年轻女性。

    那是一次严重的躁狂症发作。

    她清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全是白色软垫的病房,手脚都被专门的束缚带紧紧绑住。

    医生确认她意识清晰后,责怪她明明知道自己有病,为什么不通过NHS找一位心理医生。

    后来余笙就找上了陆姗央,积极配合治疗,努力吃药控制。

    余笙的头埋在膝盖间,听筒那一头的陈婉清还在歇斯底里。

    她们果然是母女,流着同样的血。

    余笙的手抖起来,汗渗出来缓缓聚集,湿润了整个手心。

    “我知道了。”她无力地回答,“我明天去。”

    *

    窗外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

    余笙又想到纽约那个雨天,她哆嗦地全身,手指在白色的布料上揪出一朵花。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留下一个巨大的洞。

    她想起和周衍的约定,她应该通知他。她现在很难过,浑身都疼,也没有力气去碰手机。

    第二天,小雨演变成磅礴大雨,如同成千上万只利箭刺穿这座城市。余笙躺到下午,行尸走肉一般到镜子面前。玻璃另一边的世界,女孩面容苍白,眼皮肿胀难看,眼尾也红。

    她拿出冷毛巾,敷在眼睛上,凉意从脸传到手脚。

    毛巾取下来,余笙换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惨白的脸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但她不打算化妆。

    撩起睡衣的下摆,余笙用三根手指并排用力按在如年轮般的丑陋疤痕上,一点感觉没有。她拿起那件宽大的不合身的白色短袖套在身上。不存在的温暖包裹住每一寸肌肤。

    余笙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她要去找王一松。如果王家主动取消掉这门婚事,那陈婉清也无可奈何。

    会所门口,一排明亮的霓虹灯和LED灯牌高挂在门框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门口两侧站着两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耳机的安保人员。

    一辆辆豪车的车标在灯光下格外闪亮。门前拍着长长的队伍,那些漂亮的女人们打扮时尚、妆容精致,门内的音乐声从隐约传来,低沉的贝斯和节奏感强烈的鼓点似乎在暗示狂欢盛宴。

    但余笙被拦在了门口。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接待有预约的。”

    余笙偏头,看见前面两个刚被放过去艳丽的背影,问:“前面两个人也没预约,怎么能进去?”

    安保人员被她的直接弄得一时哑言。

    背地里每人心照不远的规矩,来玩的人应该都清楚。能放进去的,要不够有钱,要不够漂亮。

    眼前的女孩的确够漂亮,但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漂亮。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余笙冷冷地笑了下。

    这种类似的店在伦敦不要太多,陈盼夏在聚会后的转场总去,余笙没参加过,但不代表她不懂。

    安保人员还是婉拒道:“不好意思...”

    后面的队伍骚动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余笙懒得再废话,抽出一张卡,盯着安保人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预存二十万,够不够?”

    她没钱,但陈婉清有。

    这张卡上一次使用是购买伦敦飞往上京的单程机票。

    在经理的点头哈腰下,余笙进入会所,顺利找到包厢。

    门开一条缝,浓烈的烟酒味钻进鼻孔,余笙下意识皱起眉头。

    经理不敢怠慢,这个包厢里面也是不好惹的主儿,谨慎提醒道:“余小姐,王少他们就在里面,玩了好几天了。”

    “我知道。他认识我,你不用担心。”余笙下定决心,轻轻推开门。

    王一松坐在右侧的沙发,满脸通红,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一个穿黑色吊带裙的性感女人。几个月前,他还在跟程佳翻云覆雨,现在又换了张脸,面容雕刻得更精致,痕迹也更重。两个人亲得火热,身体黏在一起。

    这就是陈婉清要她嫁的人。余笙无声地扯了下唇。

    包厢里面公子哥们的调侃声此起彼伏。

    “王少喝几瓶了?”

    “妹妹妆都被亲花了。”

    “周三少第一次来聚会,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没人注意到门被打开了。

    余笙刚想迈步进去叫王一松,如果他酒醉状态还有清醒意识,不是不能聊。

    但听见那个称呼,太阳穴跳一下,可能只是巧合,有点像。

    余笙还是不受控地扫了眼包厢,目光到中间停止。

    做在正中间主位上的那张脸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在香港回上京的飞机上。

    周衍昨晚亲口告诉她的,晚上十一点到上京,然后回家陪她睡觉。

    “不是王少叫我来的吗?”但现在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虚笑,双手十指交叉撑在中间,狭长的眼却透着锋利的光。

    她完全没见过周衍的这一面。他坐在那儿,还是一身黑,不羁又高高在上,他明明在笑,却给人强烈的不安感。

    余笙想起她高中室友对爷爷的回忆,那个来自佛罗里达的红脖子老猎人。佛州的沼泽地孕育各种生物,但最难对付的是狼。

    室友将其描述得栩栩如生,这种生物冷血又凶狠,智商极高,对猎物穷追不舍。遇上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企图,但下一秒它就有可能扑上来撕裂你的食管。

    余笙的胸膛猛烈起伏,不得不咳嗽起来。

    异常的声响引来包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其中一个坐在王一松旁边的公子哥率先开口调笑:“熊经理,这又是哪里找来的妹妹?长这么纯也能送上来吗?”

    余笙和那个睡过无数次日夜的人对上目光,她的第一反应:

    跑,越快越好。

    不顾经理的叫喊,余笙转身撒腿向楼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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