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荷深谙一个生活妙招。

    在面对一个自己无法处理的情景的时候,选择果断示弱装装废物必然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职场同事明争暗斗让你站队,可以故意惊讶装作不知道同事原来关系这么差,没一点阅读站队的能力;家人嫌弃你的工作不稳定又未婚未育,你可以主动承认不稳定的同时,对着家人所举的例子大夸特夸,可自己暂时没结婚的底气和实力。

    比如此刻,她就能在进门之前,坦坦荡荡地从包里翻出的塑料袋里掏出高跟鞋换好,等进去一身指定的精致装扮由周女士过目过了,目光还算满意,即刻就换上旁边的拖鞋。全程也没管身后一同进来的人什么反应。

    周女士看她满意,看靳怀明就是极其满意。

    “怀明,辛苦你跑一趟了。”

    这个继子在周女士眼里从来都是顶顶的好。除了少爷脾气了点儿,读书工作,做事稳妥,什么都不要人操心。

    靳怀明解着手表,对着长辈语气平和:“顺路。”

    方荷坐在客厅沙发上,陪周女士的小儿子看他的英语家教留下的作业。靳怀明就被周女士一路送进别墅二楼的书房,和亲爹父子单独相谈。

    人影一没,方荷即刻选择抓紧时间,顺嘴提问。

    “他是昨天回国的?”

    “什么他不他的,”周女士给小儿子靳泽一杯牛奶,端来一盘果切,皱眉看她,“没大没小,以前不是还知道叫声哥哥。”

    方荷不回答,知道用不着问也自有人满意地介绍,于是蹲在茶几前挑挑拣拣,选了块芒果慢慢吃。果然,周女士慢悠悠把情况倒了个干净:靳怀明会从湾区回来,好像是要准备和朋友一起做什么科技公司,估摸着三年五载都要在本地呆着了——也挺好,二十七八,正是男人该奋斗事业的年纪。他爸就是这会儿白手起家,奋斗到如今,终有所成。

    等一盘果切快吃到一半,靳家父子终于舍得开门,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靳怀明从外形上看和他父亲还算有所遗传,薄薄的丹凤眼,鼻挺人高,但性格却完全不同。靳泽抬头,怯生生地叫了句哥哥,靳怀明虽然没说话,却扬了扬眉,带着笑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老小脸上顿时全是隐隐的崇拜之情。和她刚才在车上的待遇明显不同。

    方荷不出声,继续低头吃她的饭。大概是人难得齐全,做饭的阿姨也动了脑筋下了功夫,一餐中西结合,带骨牛排好吃,干贝丝瓜汤也好吃,酸奶拌的甜点也好吃。她很受用。

    周女士中间要开口出声说点什么,她也有道理,坦坦荡荡,抢先开口:“靳叔叔在呢,妈,食不言寝不语,你教的嘛。”

    靳叔叔就乐,说挺久没见了,她小时候的机灵劲儿没见少。

    “还是少了点儿的。”

    方荷很谦虚,很有自己的见解:上班工作,再怎么也不如读书的时候自由自在,不能为所欲为了。

    “真要是够机灵就好了!”

    饭桌上话头一开,周女士到底还是没忍住叹气,“也就不用别人操心她的个人私事了。”

    个人私事无非感情生活。方荷筷子一停,挺果断,即刻转移话题:“要说这个?那算了,您还是跟我聊聊吃饭的事儿吧。”

    态度实在太明显,靳叔叔也接话,打圆场道,是要先吃饭,难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要珍惜。

    于是周女士第一次发作未遂。

    但发作的意图一旦存在了,显然就难以按捺下去。饭后,父子二人去花园散步聊天,老小回房间继续写他的作业,留下剩着的两个人客厅聚着用新闻当背景音。方荷摆弄着平板写写画画,终于等到周女士在她身边坐下,柔和但坚定地抽走了手里的东西。

    “逃避没有用,该聊还得聊。”

    母女双方看彼此的心事看得比谁都精准。

    方荷叹了口气:“您聊您聊。”她一早就知道有这一遭。

    陈显母亲和周女士是同一个插花班的学员,两个人也是就此认识,觉得彼此聊得来,关系不错,儿女互相介绍搭上线的。好在周女士这回有了之前的电话大抵,人也有了准备,虽然不满意结果,但也没有一上来就指责她的决定,只学着善解人意地细声问分手的原因什么。方荷直接说,吃饭口味不合。周女士瞪她,她就又继续说,生活习惯不一致,周女士将她最后打发时间的笔也抽走,方荷终于没办法,只能道:我说——我和他关于未来的人生规划不一致,肯定走不到最后,那不如不要浪费两个人的时间和感情,这是双赢。

    规划?对,规划。

    “他希望我以后当家庭主妇带孩子,我做不到,我肯定要工作的。”

    方荷想了想,又补充,连我穿什么风格的衣服,跟朋友出去玩儿都要管。她又不是受虐狂,或者有什么喜欢被人控制的倾向,肯定没那个心思配合。

    周女士睁大眼睛:“不是都辞职了?难道你打算把给别人画画的工作做一辈子?”

    专职的富太太一辈子没有独立工作生活过,眼里顶好的工作,除了进知名大公司就是进体制内。总而言之,高薪资或者铁饭碗,很要能在太太圈子里炫耀出口。不包括“给人画画”。

    方荷早知如此,还是有些失望。

    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和周女士很多方面的观念不一致——周女士认为在面对他人时把自己从穿着武装到头发丝是精致,她只觉得麻烦,周女士认为找到一门能持续到死的婚姻相夫教子就是幸福,她其实更倾向一个人轻轻松松单身过一辈子。如果是十几岁,方荷会大声和周女士争执,两个人意见不合,母女大吵一场,最后摔门而出。然而到了现在,她早已经会平静对待这种情况。

    “妈,我和你不一样,”她想了想,又解释,又顿了顿,“也不止,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过不了您认为开心快乐的生活。”

    四目相对,母女两个人都静默无言。

    她不是十几岁的她,周女士同样不是年轻的周女士,不会再认为方荷话里的意思是在贬低自己。只是最后仍然要保有有长辈的威严,轻声开口:“你是我女儿,我只是希望你这辈子能轻松点儿,别像你爸一样,什么都是工作工作,其它的都不重要。”

    “我现在就过得挺轻松。”

    方荷动了动脚踝。

    搬东西崴脚的后遗症仍然存在,酸疼、发麻、间歇性的痛,面前的人却没发现。

    母女俩都有失望,也都有克制。周女士的克制就是不再提已经过去的陈显,询问起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一个不行,说不定下一个就能行。方荷不抗拒恋爱,但退让多了,终究也不耐烦起来:我喜欢有娱乐圈男花瓶的脸,电视剧霸道总裁的闲和钱,游泳运动员的身材和运动能力,本人发过nature正刊,受过官方表彰的——您能帮忙找到?

    周女士的气压不住了:她要的是切实可行条条框框,不是要她和自己故意对着干!

    这通火终于得以彻底发作。

    方荷破罐子破摔:那我没跟您对着干,也很认真!

    “是不是对着干,从小看到大我还不清楚?”

    “凡事先问是不是。”

    脚上越痛,方荷越平静,“您确定对我从小看到大了吗?”

    周女士眼眶唰地红了。抖了又抖,高高举起的手终究没打下来。靳泽做完作业从房间探出头,看她们俩的状态,茫茫然喊了声妈,又叫了声,姐。方荷淡定应了一声嗯,主动站起身,提着包往玄关走。

    身后没人追上来。

    她在门外站定,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低头又摸出塑料袋,慢吞吞换回运动鞋。

    再抬头,月明星稀,夏夜茫茫。她朝大门走,越走越释放,越走越冷静。直到大门外站定,才想起该提前叫一辆车在别墅区外等着。

    订单下了,方荷走了半天,干脆选了张长椅坐着,伤脚踩着鞋,听着周遭的蝉鸣,闻着花香,漫无目的地出神。

    不能算意外。早习惯了。

    ……

    一辆车在她面前慢悠悠停下。

    驾驶座人动作却雷厉风行,砰一声甩上车门,在她面前站定。靳怀明换了家居短袖,宽肩长腿细腰,垂眼漠然地看人,周身一股迫人的侵略感。

    方荷抬头看他,没流泪,没吸鼻子,只是嗓子有点哑,“哥?”

    “有事吗?”她问。

    夜色里,薄瘦的人,莹白的脸,裙摆松松坠着,明明吃了一堆有的没的,仍旧没有一点血色。

    男人不接话,只看人。他是居高临下,表情和言语不动半分,懒得再看一眼,再多说一句,径直蹲下将她的脚踝一把掌住,毫不怜香惜玉。

    “嘶——”

    男性的手,骨骼分明,指腹干燥,力道极重,不许人抗拒,皮肤接触间,热意滚烫、酥麻痒痛,千滋百味顺着四肢百骸蔓延,烧出一股奇异的麻感——

    方荷整个人微微颤了颤,随着他的动作倒抽了口气,下意识要躲,只被人劲儿更大地捏住。真跟把玩玩意儿一样了。

    靳怀明啧了一声,冷笑,“别动。”

    指腹摩挲片刻,又说:“挺能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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