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子弹的速度大约是每秒420米,略高于音速。正常人类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不过百米9秒——折合大约每秒11米。枪口距离受害者不到十米,在眼睛接收到枪口的光线之后,在声波传导至耳廓与鼓膜之前,你的身体勉力向前错觉可以挡下,然而第一步还未迈出便又听到那枚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法追上声音的速度,正如后悔无法追上时间使一切倒流。

    “喂,罗西南迪先生?有认真在听吗?”绮丽尔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自言自语道:“我的剂量控制得没问题啊?还处于麻醉状态吗?”

    “没有,我走神了。”罗西南迪回道。

    他偶尔会对枪声很敏感,正如不久前他预见了那枚冲向婕德的子弹。

    见闻色,虽然听战国先生和库赞先生提到过,真正触及到这个能力还是第一次。

    接着他被就近送到了绮丽尔的药房,绮丽尔是内科大夫,不过以教母的财力和威望,紧急请医生过来做场手术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这间手术室——现在是他的休息室,明显由一间办公室改造而来。罗西南迪的视线越过绮丽尔从天花板上那盏还未打开的吊灯开始游移,慢慢落到墙边的无菌柜上。花花绿绿的药盒、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的瓶瓶罐罐、偶尔间杂的几座植物标本、注射器、锥形瓶、量杯……

    “看来有意识了呢。”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罗西南迪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转头,等他把脑袋安置好后又一点点抬起目光向上追寻。现在大概是下午将近傍晚,从暖橘色的阳光中可以判断出这一点。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其间缓慢流动着似是颗粒又似是液体的尘埃,微风打过树叶留下窸窣的摩擦声,偶尔有鸟雀落下又飞起,扯动树枝拍打着玻璃窗。

    被黑丝覆盖的小腿交叠,一只因为日晒有些发褐的手握着一本似乎是草药相关的书籍,手的主人在罗西南迪看过来的那一刻合上了书本,她赤色的头发被暖色的阳光勾勒出宝石般的绚丽光彩,那双翡翠色的眼瞳有些苦恼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真是让我欠了好大一个人情啊,罗西南迪先生。”耳边的金色耳环闪烁,她就着这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像是火烧云的阴翳压下。

    空气中浮动着苦涩的药草气息,他慢慢伸手想要撑起身体,在手指触到冰凉的那刻发现这张病床由两张办公桌拼成。

    “我会回报你的,罗西南迪先生。”见罗西南迪清醒的婕德把头顶的墨镜摇下,随着起身大衣的缝隙合拢,那截腿肚被掩在布料中,罗西南迪抬眼对上婕德俯视的目光。“以同样擅作主张的方式,由我决定回报的方式、时间和地点。”

    她的话语不容反驳,金色的耳环晃动,高跟鞋在地板踏出清脆的咚声,她转身跟着早已守候在门口的明娜离开房间。

    “柯拉松先生?柯拉松先生?那枚胸针有什么含义吗?”越靠近北方温度越低,罗一边捂紧毯子一边扒拉着篝火问道。

    “啊?哦……年轻的时候,一位女士送给我的。”罗西南迪把胸针收回内侧的口袋里答道。

    “什么?艳遇吗?”罗难得地提起了兴致,“没想到柯拉松先生你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啊——”

    “才不是!”闻言罗西南迪立马反驳道:“小孩子不要假装很懂大人的事好吗?是年轻时候遇到的……遇到的一个姐姐啦!比我大上好几岁,因为帮了人家一个小忙,所以收获了些不痛不痒的人情。”

    “什么啊,那不就是欧巴桑嘛——”罗撇撇嘴道。

    “罗!”罗西南迪举着小树枝教育道:“不要和迪亚曼蒂学那些流里流气的话!那个时候我才十七岁!她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女士!”

    “はいはい(嗨以嗨以,是是)——”罗抿抿嘴转移话题道:“柯拉松先生,肉要烤焦了。”

    “怎么可能?才刚刚放上去。”罗西南迪半信半疑地凑上去查看烤鸡,直到确定没有烧焦才反应过来:“喂,罗,我是在很认真同你说话,不是拿谱也不是斥责,不可以那样讲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士……”

    “啧,”罗呲呲嘴不难烦地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罗西南迪看着罗这副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和多弗小时候一样难管呢。

    火光跃动,照在男孩苍白的皮肤上,唯有这时他的脸上才会有几丝正常孩子该有的血色。正苦恼孩子教育问题的罗西南迪再次意识到,这孩子在十岁那年就失去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家人朋友。

    六岁的他遇到了战国先生,而十岁的罗来到了堂吉诃德。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啦,拜托你了罗西南迪先生,帮我照看一下这两个偷渡的小家伙吧。”婕德揪着艾琳娜和安妮两个小淘气包的后领把他们递给罗西南迪,“听说有海贼万博会就偷偷跟过来了,反正你也不会上岸的吧,罗西南迪先生。”

    “不要!我们要一起去!我们要一起去godmother!”艾琳娜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叫嚷道。

    “万博会……好玩……去……”安妮像一片浸了水的毛衣懒懒地垂下手臂道。

    “这里是海军军舰,可不是你的后花园啊,婕德女士。”见状罗西南迪的额头冒出十字青筋,他不满地抗议道:“而且不要自作主张说什么反正我也不会上岸之类的话,瞧不起人好歹有个限度吧,哈德教母——”

    婕德无视了罗西南迪即将挽上的袖口,转头将目光向岛屿的至高点投去,蔚蓝的天空与浮动的云雾映在她玻璃似的眼瞳中,随后她把孩子们放下说道:“你不能上岸,罗西南迪先生。这次万博会汇聚了因活跃而被称作超新星的海贼们,你不应该在这里与他们中的某些人相遇,命运是如此告诉我的。”

    罗西南迪的眼瞳对上那片翡翠。婕德时常会把命运挂在嘴边,据说北海有一种可以通过塔罗牌占卜命运的神奇巫术,像她这样神秘的女人会这些也不稀奇。

    多弗朗明哥,他的同胞兄弟,他的弑父仇人。

    “不要!godmother!我不要和罗西南迪先生待在一起!我要去万博会!”艾琳娜的声音打断了罗西南迪的思绪,她一边跺脚一边扯着婕德的裙子。

    “艾-琳-娜——”婕德蹲下来皱着眉看向艾琳娜:“不可以这样说话哦,我们哈德家的女人可是很有教养的,不可以这样说罗西南迪先生,也不可以这样和我商量。”

    “啊——”意识到失礼的艾琳娜立马松开了裙子,绞着手涨红脸说道:“对不起,罗西南迪先生,我是想去万博会,不想待在军舰上,不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啊……没事没事。”罗西南迪慌忙摆手道。

    “好的,那来谈谈我们的事吧,小家伙们。”婕德狠狠地揉着艾琳娜和安妮的头顶道:“你们不能去,岛上都是些不输我和明娜的家伙,你们太小了,现在的我顾不上你们。”

    “我们很强的!”艾琳娜反驳道。

    “那假如一个和我一样强的海贼绑架了你们,威胁我让我放下武器,我该怎么做?”婕德反问道。

    “那就……那就……那就丢下我们!”艾琳娜赌气道。

    “啊,好可怕的企业文化……感觉我老了以后会被虐待欸,哈德家要完蛋啦。”婕德弹了艾琳娜一个脑瓜崩说道:“不要随便说气话哦艾琳娜,我一定会去救你的,而你并不希望自己成为家人的累赘不是吗?”

    “可是还是很想去嘛……”知道错了的艾琳娜小声嘟囔道。

    “你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黑手党的,在那之前先学会保护好自己啊。”她再次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然后转身看向安妮:“艾琳娜替你把话都说完了,安妮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吧。”

    闻言安妮抓了抓裙角,随后扭头看向艾琳娜。艾琳娜皱眉做做样子思索了下,转身对罗西南迪说道:“打扰了,罗西南迪先生。”

    “打扰了,罗西南迪先生。”安妮亦步亦趋道。

    “嘻嘻。”婕德笑着拢过两个孩子,在她们的脸颊上各留下一吻:“谢谢你们的理解呀,回来给你们带礼物哦!当然偷偷跟上船这件事还没过去,回去该写的检讨一份都不能少!”

    被浮动的海风吹起的头发像是展开的血色曼珠沙华,耳垂的珠宝映衬着绚丽的瞳色,海天一色间她的笑容如今日的天气一般晴朗明丽。

    你把孩子们都教得很好啊,婕德女士。

    “罗,病治好了之后,无论你是想要揭露真相还是推翻世界政府,都没有关系。”罗西南迪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就着篝火点燃后放到嘴边,在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轻说道:“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关系,但是不要再回堂吉诃德家了。”

    罗西南迪的声音缓慢清晰,随着晚风准确无误地送进罗的耳中。他把自己的身体缩在毯子里沉默不言,火光跳动,他们的影子在身后延长成颤抖又扭曲的模样。

    罗西南迪想起记忆中那些挥舞着棍棒的扭曲影子,他同情那些被天龙人折磨的平民,恐惧他们加之于他身上的暴行,却也无法抑制地对他们的愚昧产生怨憎。那份恶意毁灭了无数家庭,也吞噬了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三个人。“向世界复仇太累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只有毁灭。”

    “还记得……费尔说过的吗,罗,复仇的矛头应该指向具体的人、制度或者组织。”罗西南迪缓缓吐了口烟说道。篝火把他的脸颊熏得温热,浮夸妆容下他的唇色艳丽眼眉深邃。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能够找到那个答案的,在寻找答案的路上或许会遇到许多温柔的人,那些才是活下去的真正意义。”

    战国先生、库赞中将,还有婕德女士,能够遇见你们我很幸福。

    “不要再回到堂吉诃德家了,好吗,罗?”厚重刘海下他的瞳孔转向年幼的罗,那双眼睛里流淌着温润的光芒:“成为医生或者海贼都没关系,你会拥有无比广阔的人生,但是不要成为多弗朗明哥手中的那柄刀,刀的结局只有折断在战场。”

    月明风清,树影婆娑,被罗西南迪的眼神灼烧得滚烫的罗不自觉移开目光。

    “为什么……”雪豹纹的毛绒帽垂下,被裹在毛毯中的瘦小躯体出现细微的颤动,起初这点震动被掩盖在浮动的火光中不易察觉,但随着风声呼啸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一丝抽噎从毯子中泻出,罗再也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柯拉松先生——”

    罗的抽泣使得罗西南迪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反应过来的他立马凑近罗随后用自己的羽披将他盖住。“啊喂喂……罗……不要……你还好吗……”他断断续续说着破碎的词句,手臂在半空中一阵比划最后小心翼翼地拍在了少年的脊背上。

    为什么呢?

    需要理由吗?

    想帮助某个人需要理由吗?

    或许需要吧,但这种东西怎么说的清呢?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又或者因为你很可怜,还是即使如此可怜你依旧保持了那份善良……

    即使如此还是保持了良善,没有放任黑暗完全将自己吞噬。

    突然一个答案跃上脑海。

    “因为我想救一个人。”罗西南迪的眼睛一点点放空,思绪像是飘到了遥远的星河间,他仿照着记忆中的声音如此说道:“一个被我困回忆中的人。”

    “我想救下那个被困在过去中的人。”圆润饱满的珍珠在她的脖颈和手臂缠了一圈又一圈,纯白的绸缎被制成纱丽包裹着她微微泛褐的躯体——那是连日进行露天演讲留下的痕迹。赤色长发的女人搭着他的肩膀和手臂,引导着他完成一个又一个舞步。“放轻松,罗西南迪先生,让我的子民好好看看这次防控流感的大功臣,感谢您为史瓦洛带来的物资和药剂。”

    “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也付出了足够的金钱。”罗西南迪手忙脚乱地变换着脚步说道:“我们一定要跳这个舞吗?婕德女士?”史瓦洛的医疗基础设施并不完善,以往穷人都是凭着运气挨过流感疫情,但在婕德有条不紊的组织以及罗西南迪的周旋下,史瓦洛顺利扛过了这场流感,死亡人数降到历史最低,且逝者基本为年迈的老人。为了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居民们自发举办了祛灾祈福的庆典,教母大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深入体验民情的大好机会。

    罗西南迪也跟着去凑热闹,当时他压根没想到婕德会主动邀请他跳第一支舞。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在街道上乱瞟。五彩缤纷的小灯随着彩带延伸的方向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它们交叉缠绕在房檐之间,像是一滴滴将落未落的彩色雨点,随着夜风捣蛋雨点晃动,街道两旁的气球时而分开时而碰撞。

    “忍忍吧,马上就结束了,再复杂的舞步我也不会跳。”婕德用余光瞥向他的脚底道:“你可以踩我的鞋子,但不要踩到裙角,不然裙子会变得很难看。啊,手搭在我的腰上,对对就是这样,别跟个木头似的,这样显得我的舞步更烂了。”

    不,已经很好了,在他的衬托下。罗西南迪扬起一个僵硬的微笑。

    为了平复内心的紧张他只好续起了之前的话题:“不要老是打哑迷,婕德女士,我这样的士兵是无法理解‘困在过去’这种文雅说辞的。告诉我吧,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呢,婕德女士?”

    高跟舞鞋碾过石板上的花瓣,纯白的裙摆在地面划出一道又一道优雅的圆弧。

    “我一直觉得有些事不用解释得太明白,等那一刻到来你自然就理解了。”婕德轻笑了两声拉着罗西南迪的手转了个圈:“但是那似乎有点晚呢,起码对你而言是这样,罗西南迪先生。”

    那双翡翠色的眼瞳望着他,明明是仰视,罗西南迪却觉得他更像个被垂首关怀的孩子。

    “因为那是我心底的野兽,差一点我就关不住它了。”

    圆润的珍珠耳环在赤色的发丝下摇晃。

    “你是海军,那应该看过有过我的报告啊,我放火烧了整座戴伊赌场,差一点那把火就要点燃整座史瓦洛,甚至冲向这个世界。”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但在仇恨蒙蔽双眼之前,明娜阻止了我。于是我的眼睛看到了焦黑的尸体、哭泣的孩子和蹒跚的老人。”

    “甚至不需要体力和智慧,只要一点魄力和一把火我便可以成为施暴者。尽管我最初的目的只是复仇。”

    “我不能放任弱者被大火吞噬,正如我不能放任自己被这个世界塑造。”

    “罗西南迪先生,你的灵魂太纯粹了,太过纯粹以至于让我有种残缺的错觉。你的心底似乎从来没有野兽栖息过。”

    灯光把树叶映照得通透明亮,透过缝隙在地面洒出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如梦似幻。

    “就好像,你所有的愤怒、怨憎、邪恶都被切割抛却了一样。”

    他的脚步微滞,也因此婕德的舞鞋踩在了他的脚背,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映出他未经丝毫修饰的面容。

    “你申请我已经看过了,费尔少校。”头戴海军帽、胡子齐胸的战国元帅坐在办公桌前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审查还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鹤现在正在执行抓捕多弗朗明哥的任务,等结束之后你再过去吧,正好这段时间你可以多考虑一下。”

    从波鲁萨利诺到鹤,虽然都是在北海系海军中打转,但哪怕在北海海军内部也存在分歧,婕德的行为无异于当众扇了北海鸽派一巴掌。

    “多弗朗明哥?”婕德捕捉到关键词,她皱眉道:“等等……您是说多弗朗明哥?”

    “嗯,没错,怎么了?”

    “没……事。”难道是她想多了吗,今年罗西南迪先生应该是二十五岁,应该是鹤中将老早就瞄准了多弗朗明哥吧。

    “战国先生,可以告知我——”以防万一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追问道:“有关手术果实的情报吗?”

    “你怎么知道?”战国凝神看向婕德,周身的气压源源不断扩散开来。

    “罗西南迪先生有联系过我,据说多弗朗明哥在寻找这枚果实的踪迹。”婕德随口扯了个谎。

    她当初带来的情报是从何处获取的不言而喻,除了婕德提交的那份明面报告,还有一份资料被秘密送到战国手中,现在只有她和战国清楚罗西南迪的卧底身份。

    “我不知道他告诉了你多少,”战国皱了皱眉对婕德下逐客令道,“但你没有权限知道这个。”

    欸?

    直到办公室的房门合上婕德仍沉浸在难言的不知所措中。

    这意味着手术果实已经出现了,并且罗西南迪已经得知了相关情报。

    冰冷的血液游过她的四肢百骸。

    时间提前了,世界将时间线提前了,为了针对她的营救计划。

    npc的性命无关紧要,但罗西南迪的死亡是必然的节点。

    不行,不可以,她等不到鹤中将的任务结束。

    单凭你绝对无法独自完成这场自救,罗西南迪先生。

    野兽与牢笼,你们是彼此灵魂抛却的另一半,如果其中一个人必然开枪,那另一个人必然无法开枪。

    这是命运的精心安排,你们所经历的一切教育和磨难都在促成这组对照。

    你是那个被舍弃的对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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