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脑子呢,加兹特。”克劳拉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药剂注射进加兹特体内,“一些可以暂时恢复体力物质,效果类似生命归还,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之时效到了之后会出现短暂的肌肉萎缩,多吃点营养品就好了。”

    “听上去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加兹特应该把她的手拍开的,按理说他应该这么做的。

    “也不算吧,这些年也有不少人资料盗窃、间谍卧底之类的事,以那个笨蛋是你为前提做过很多次准备,现在看来不都是无用功呢。”注射完药剂后克劳拉便开始检查起加兹特身上的其他地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快一些,你还要逃走呢。”

    “病毒是你泄露的吗?”加兹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回应克劳拉的触碰。

    “……”克劳拉的手停在了原地,接着她用一种仿佛在与草履虫交流般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加兹特!DMVS不是传染病!病毒不存在泄露这种说法!和DMVS发病者同吃同住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但是录音里……”

    “是DMVS诱导物质泄露了。”确认完加兹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后,克劳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电话虫:“录音我动过手脚,这里是完整的,你之后可以自己听。康奇兰迪亚每年都会有偿招募大量药物测试志愿者,药物测试时出现了失误,作为对照组的志愿者体内的致病基因被激活了。”见加兹特还呆呆地看着她,克劳拉只好补充了一句:“不是测试我的药。他们不想把新药的成功都归结在我头上,于是开始改良我的药,最后变成了这样。”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听到录音的,对吗?”加兹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兴奋,他一边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一边迫不及待地求证:“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你想让我离开,所以故意让我听到那段录音。”

    他没有被背叛,克劳拉选择了他,一直选的都是他。

    “我也没料到你居然会被天龙人抓住,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被戳破心思的克劳拉移开目光,小声道:“这下好了,爸爸妈妈都不在,米娅她一个人能活下去吗?”

    “米娅?”加兹特的脑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米娅是谁?”

    克劳拉也愣在了原地:“你还没见过她吗?那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问清楚。”加兹特坦诚地答道:“确定我要不要杀你。”

    “……”克劳拉甚至都有些感动了,感动于愚蠢和坚韧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别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克劳拉,告诉我,米娅是怎么回事?”加兹特抓过克劳拉的手把她强硬地拉到自己身边:“什么爸爸妈妈?你瞒我的够多了,快点告诉我!”

    “实验成功了,加兹特,”克劳拉别扭地移开目光,“实验很成功。”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变得几乎和蚊子一样微弱。

    七年前。

    接下来的事情如加兹特所料,克劳拉回到基地继续她的研发工作,研究员的身份让她能够轻松搞到DMVS的缓解药,作为回报,伍曼德.私人实验体.病患.家庭保姆.加兹特主动承担起洗衣做饭的工作。

    “这些食材是怎么回事?”回到家的克劳拉看着餐桌上满满当当的蔬菜肉类不解地问道。

    “我去集市上买的。”加兹特一边收拾着冰箱一边答道。

    “嗯?”听到这话的克劳拉在四周张望了一圈,发现了墙壁上挂着的宽松长袍,“居然不会被发现。”

    “偶尔也让我和这个社会接触一下吧,实验体的精神状态也很重要啊。”加兹特啃起刚买的苹果,顺手扔给了克劳拉一个。

    “我倒觉得你的适应能力很强大呢。”克劳拉捧着手心里的苹果,撇了撇嘴:“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

    “哈?”加兹特的眉毛拧起,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又是什么研究员特有的洁癖?想吃自己削去。”

    “那我不吃了。”克劳拉把苹果放下,依旧是那副死了算了的淡淡表情,却被加兹特误会成了她在赌气。

    “你又在耍什么脾气?这些可都是我冒着生命危险采购来的食物!不想吃别吃。”加兹特把苹果收回袋子里,没好气地白了眼克劳拉。要知道今天他的兜帽差点被风吹走。加兹特可没指望得到克劳拉的夸奖,她天生就不知道礼仪为何物,但好歹感念下他的辛苦吧。

    “我没有在发脾气。”看着面前突然发火的鱼人,克劳拉的眉头也是显而易见地皱起:“没有人给我削皮的话我就不吃苹果,我一直是这么生活的。”

    她能够允许这家伙在她家住下就已经耗尽了平生所有的仁慈,要知道她以前是养只小狗都能让妈妈感动半天的问题儿童。要不是这家伙表示他可以承包所有的家务并每天提供可口的食物,她才不会答应下这么麻烦的事。越想越气的克劳拉找回了她惯常的刻薄和无礼:“反倒是你,加兹特,一言不合就发火是你们鱼人的族群特征吗?请不要那么情绪化地和我交流,我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在无用的社交上。”

    “那么一言不合就做人体实验是你们人类的种群特征吗?”怒火中烧的加兹特死死盯着克劳拉:“除了头脑之外你一无是处!但就是这唯一的优点还是来自上天恩赐,你从来就没有靠自己抓住过什么,甚至还能被你最瞧不起的蠢人耍得团团转!克劳拉,你就是个可怜虫,一个永远不会断奶的巨婴!”

    她从来没有靠自己抓住过什么……

    妈妈的遗言再次浮现,无法理解什么是幸福的她永远无法得到幸福,从很早以前起她就知道,她是人群中的异类。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进行任何交谈了。”被戳中痛处的克劳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她平生最大的音量说道:“你要杀了我吗,加兹特?杀了我或者从我家滚出去,我想我们的合作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乐意之至!”加兹特甩下这句话向玄关走去。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加兹特顿时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

    全身的肌肉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酸痛感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的四肢疯狂地舞动。接着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模糊,一会儿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会儿又闪过各种奇怪的光影。混沌中他好像听到克劳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加兹特发病了。

    他的身体开始疯狂抽搐,脑袋不受控制地左右甩动,头发被汗水浸湿,胡乱地贴在脸上。那一声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含糊声音,像是嘶吼又像是求救。

    克劳拉连忙跑过去把附近的硬物和尖锐物品移开。对待突发抽搐的病人不能采取任何拘束行为,况且对方是个鱼人,贸然冲上去只会使自己受伤。

    把这些做完后克劳拉便蹲在原地观察起加兹特的情况——她一向是个过分理性的人,既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不要哭丧着脸、吼着无用的话浪费不必要的情感了,毕竟哭泣是无法扭转局面的。

    她取出记录本把加兹特发病的时间、症状一一记录下来。大概五分钟后他渐渐安静下来,确认加兹特晕过去后的克劳拉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走向卫生间。水流声响起,接着是毛巾拧干的声音,她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忽然她轻轻笑了一声。

    “你可真会挑软柿子捏啊,加兹特。”

    看来她或多或少有可以被称之为“同情心”的东西。

    除了学习和工作,克劳拉很少反思什么,不过这次她难得的意识到了自己词句间的歧视。

    毕竟偏见是一种站不住脚的观念,只要运用逻辑稍加推演,便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她居然也被庞大的谬误给裹挟了,真是可怕。

    等加兹特醒来已经是晚上,他依旧躺在玄关处的地板上,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毯子。

    “如果醒了就做饭吧,我做的东西你一定下不了口。”头顶传来女人平淡的声音,加兹特移动了下脖子,和换上居家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对上视线。

    他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随后看了眼身上的毯子:“......多谢。”

    克劳拉完全没有领会到男人的台阶,见他已经清醒便自顾自说道:“关于我们的争执,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你低下的信息接收能力,为了我们的长久合作,你有必要加强这方面的锻炼。”她推了推镜框以表示自己的认真。

    “......”

    谁能告诉他这个女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克劳拉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关于措辞不当造成的矛盾激化,我表示承认和遗憾。”

    “?!”加兹特讶异地抬头看了眼克劳拉,她红着脸避开了他探询的目光。

    看来这家伙还是略通人性的。

    “你……想吃些什么?”加兹特站起身把毯子收好,问道。

    “能很快做好的食物,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保证口感。”克劳拉摸了摸肚子小声说道:“我很饿了。”

    在听了克劳拉的要求后加兹特直接翻了个白眼:“闭嘴,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难怪你会被同事孤立。

    简单把食材处理过后加兹特端上来两份意面和一碗蔬菜沙拉,把沙拉分好后的克劳拉乖巧地吃起自己那份饭。直到她把盘子舔干净时才发现对面的加兹特的异状。

    “你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克劳拉看着心不在焉的加兹特询问到。

    “没事,走神而已。”加兹特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他回忆起自己刚才的惨状,仿佛回到了培养舱中,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四肢不听指挥,喉咙也只会发出那些毫无尊严的声音。

    明明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明明他做了那么多努力,明明他终于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没关系,不要在意,加兹特,那是正常的症状,不要在意那些,总比待在培养舱里好不是吗?

    不要放弃,加兹特,不要输给这可笑的命运。

    “加兹特?加兹特?不要走神了,请回答我,加兹特。”

    克劳拉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出,加兹特抬头对上她不耐烦的目光,深深叹了口气问道:“干嘛?你没吃饱吗?自己找点水果吃。”

    “不是这个,晚一点你要去散步吗?”克劳拉建议道:“我们可以去空旷一点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要知道克劳拉从不会给自己增加额外的运动量。

    “确保实验体的精神状态。”克劳拉坦诚道:“我以前养小狗就是这样,不遛的话就会情绪低落。考虑到我们现在的合作关系,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些不算过分的请求。”

    “……”加兹特愣愣地打量着克劳拉——

    等等她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克劳拉居然在关心他!

    虽然表达得充满侮辱性,但克劳拉确实有在关心他,她今天心情很好吗,莫非研究有了什么突破?还是她又被解雇了?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克劳拉顿了顿说道。

    她甚至给了他选择的余地!克劳拉生病了吗!她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加兹特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那……去海边游泳可以吗?”首次获得这种待遇的加兹特小心翼翼道。

    “嗯,没问题。”克劳拉在脑子过了遍加兹特的病情记录,确定他暂时不会发病,随后点点头道。

    真是奇怪的反应,可能是在基地待久了吧。克劳拉默默在心里给加兹特找了给理由,用时充满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晚风轻盈,长夜浩瀚,银白的月光洒在沙砾上反射出细碎的星光。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位于康什岛人类聚居地边缘的这片海滩显得格外宁静。

    克劳拉身着宽松的外套,头戴一顶小巧的挡风帽,帽檐下那双对世事一向漠不关心的眼睛此时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海面。

    她似乎在观察加兹特的游泳姿态,又似乎被这不同于人类的生理构造吸引。

    鱼人在水中的运动模式与人类大相径庭。

    克劳拉微微皱眉,目光紧紧跟随着加兹特的踪迹,在脑中拆分着他的动作——毕竟她不会游泳,这算是她唯一的消遣了。

    鱼人的身体探入水底,海水没过他的头颅和拱起的脊背,最后是那截弯曲分叉的尾巴。

    克劳拉默默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关于鱼人运动力学的草图。加兹特的尾巴摆动频率相当稳定,每一次摆动都能产生强大的推进力,这是鱼人在水中高效游动的关键因素。

    月光洒在海面上,鲸鱼鱼人灰蓝色的皮肤反射出清冷的光芒,他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如同精密运转的机械。

    “从肌肉的收缩和舒张情况来看,鱼人的肌肉纤维结构应该比人类更加坚韧且富有弹性,这使得他们能够在水中承受更大的压力和阻力。”克劳拉在嘴里不停地喃喃着自己的观察结果,海风把发丝吹进她的嘴里,克劳拉胡乱地把它们拨开。

    忽然加兹特的身影消失不见,过了很久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凸起的小黑点,克劳拉这才又锁定了他的位置,看着加兹特一点点向岸边游来。

    “呼吸方式也很值得研究。”她的视线落在加兹特鳃部的轻微开合动作上。“在水中获取氧气的效率如此之高,或许和鳃的特殊构造有关,也可能是体内独特的气体交换系统……”

    极目远眺,在夜色中大海变成了一片深邃的墨蓝,与漆黑的天空交融在一起,海天相接处,分不清哪里是边界,只看到一片无尽的黑暗。偶尔有几点微弱的星光洒落在海面上,像是不小心被打翻的一盒细碎钻石,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随着海浪的起伏,波光粼粼,如梦如幻。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哗啦——哗啦——”,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传得很远,像是一首久远的摇篮曲。

    她不会游泳,也惧怕晚上漆黑一片的大海。克劳拉逐渐意识到,回到大海怀抱的加兹特和被关在她那间狭小公寓的加兹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像妈妈还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椰子树下用石子分解因数,他们都是世界的孩子,都曾拥有一片无忧无虑的栖息地……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加兹特也渐渐摸清了克劳拉的脾气。除了脑子缺根筋、没有礼貌、说话刻薄、傲慢、欠缺生活常识外,克劳拉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就比如她答应了要给加兹特治病,不需要加兹特提醒,她每天都会自觉汇报当日的工作内容和进度,虽然加兹特完全听不懂那些晦涩的单词。

    再比如加兹特表示他想出门接触一下人类社会,克劳拉会参照过往的发病记录,根据他的身体状况为他划定合适的时间。

    只要按照输入指令那样以最直接的方式和她沟通,她基本上都会耐心回应。

    这天克劳拉回来得有些晚,加兹特听见玄关的动静便跑出来迎接,只见克劳拉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嘴角上扬了一个像素点的弧度。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加兹特问道。

    “重大突破。”克劳拉把手里的蛋糕盒交给加兹特,保持着那上扬的一个像素点说道:“我拿你的血液样本去检测,指标显示你的病情得到了初步控制,起码在你病死前我一定能研制出特效药。”

    加兹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克劳拉。

    康奇兰迪亚在这个领域不知投入了多少经费和时间,一直以来只能缓解无根治的疾病,在她接手后短短几年便取得了成果。

    这不是简单的“天赋”二字能够解释的,天赋、运气、时机缺一不可。仿佛他花光前半生所有的运气,终于换来了被命运垂怜的这一次。

    庞大的喜悦如电流般迅速传遍他的全身。他微微颤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克劳拉,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加兹特。”克劳拉不满地瘪着嘴:“我还不至于开这种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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