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薛灵药,记住姑奶奶的名字了吗?还不快滚?!”红衣剑客如是说。

    贼首三招两式败下阵来,颈腕处分别被割开口子,放了些血,分寸恰好。其他人见状,不敢再来挑衅,落荒而逃。

    薛灵药收剑负手而立,俯视着还坐在地上的少年,问:“泥坑里睡着舒服吗?”

    少年回神,方爬起来,连声道:“多谢女侠相救,多谢女侠相救。”

    薛灵药打量着他两眼,问:“你是进京赶考的?”

    少年身上全是粗布衣衫,补丁遍布,背上背着的书架挂帘却是好的,他此时正一个激灵,小心检索着里面的书,如同藏着宝贝似的。

    少年道:“正是,小生是苏州来的举子,正要去参加春闱的,路上险遇山贼,幸蒙女侠相救,在下无以为报。”

    薛灵药疑惑地问:“别的举人都是乘车走官道,怎么你走到这山里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少年:“这……举人虽有些例银,但家中实在拮据了些,此道虽偏,却近官道许多,步行或许可赶上,却不曾听闻此处有匪患,姑娘又缘何会在此?”

    薛灵药别过头,轻笑:“有个人,要我代他走过这大好河山,此处山清水秀,恰有好景致。”

    书生瞩目远望,果然见山高水长,山色空蒙,层峦叠嶂,远山近影似水墨点上的,水色碧青,盘旋在山间,时隐时灭。薄雾绵绵,恰好为这山水添了几处留白,瞩目望去,美不胜收。

    书生长舒了一口气,道:“在下倒只顾低头赶路,未曾注意到这景。”

    薛灵药:“我探过了,方才那窝山匪的寨子就在侧边三五里地,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再被他们拦住,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走出这山里了。”

    少年一时为难,道:“可小生步行本就慢几日,若再折回去,怕就赶不上科考了。”

    薛灵药叹了口气,说:“反正我闲来无事,就送你到前面鸡西城外吧。”

    少年自然喜不自胜,忙道:“多谢女侠,你真是个大善人。”

    萧山水远,前路漫漫,依二人脚程,两三日却还差。

    山中多雨,少年人身子单薄,叫雨淋了还连日赶路,竟发起高烧来。

    四处没有人烟,他们只好在一处山洞中歇脚,少年烧的糊涂了,在梦中呓语,喊着他的母亲。

    薛灵药拨弄着火堆,自说自话:“山中搜来的草药也吃了,半点作用也没有,你这样怕是要活不下来,”她摩挲着腰际长剑的剑柄,喃喃道:“此行自北向南,黄山,栖霞山,太湖,洞庭,苏杭尽到了,桂林还没看,不过,我有些想他了呢……”

    少年听不清她说的,迷迷糊糊地问:“我要死了?”

    她用布条借了雨水敷在少年头上,拍了拍少年苍白的脸颊,问:“喂,你想不想活?”

    少年勉强睁开眼睛,嘘着气说:“如何不想?女侠菩萨心肠,可堪托付,可否替我将书匣中的书卖了,换些银钱送予我母亲治病?咳咳咳……”

    薛灵药看了眼洞外瓢泼一样的雨,垂下眼眸,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从衣兜里取出个小锦囊,那里面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黑的发红的石头。

    薛灵药取过剑来,将石头放在火上烤,拿蕉叶接着烤化的汁水。过了一阵子,她将晾凉的药喂给了少年。

    两个时辰后,雨越下越大,少年却醒转过来,头昏脑胀的,烧得亏损了身体,一时眼前发黑,意识却是渐渐清醒。他看见外面天已经漆黑,薛灵药在洞口坐着,借着点燃的篝火火光,正在擦拭那把手柄猩红的长剑。

    薛灵药见他醒了,道:“给你吃了药,约莫明日早晨便能痊愈。”

    少年:“你给我吃的什么药?怎么这样神奇?”他记得那灼烧五内的干渴,记得身子渐渐冷了下来,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了,没想到竟然还能睁开眼看这世界。

    薛灵药低头拭剑,好久没有答话,她收起长剑才道:“我再好心奉劝你一句,如今天子昏聩,朝堂混乱,像你这样的寒门,别说功名了,怕是连那贡院的门槛都踏不过,还是调头回家的好。”

    少年:“你说的在下未尝不知,只是为此一志,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是想要个结果。况且我母亲病重,还等我考取功名换药钱。”

    薛灵药皱着眉道:“……你就听我的吧,你虽是穷困潦倒,看了些炎凉世态,却不知那些真正寒人心的东西。罢了,这块金锁是我从小戴着的,你拿去,明日雨停,到鸡西城里卖了,再走官道回去,回去做些小生意都好,别想着做官了 。”她把那枚宝金锁随手放在少年睡着的草堆边。

    少年满是迷惑,方要问,却听她继续道:“你回去记得割半碗血给你母亲喝下,那药或许还有些作用。”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灵药?你莫不是那位苏灵药苏姑娘?姑娘给我吃了那药?”

    薛灵药有些惊讶:“你是江南人么?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事。”

    少年:“是啊,姑娘忘了,我是苏州人士。”

    薛灵药:“那时,江南江北都传遍了,不过我现在随亡夫姓薛。”

    少年:“姑娘想是得了神灵的福泽庇佑的。世人传,前扬州知府苏大人有女名灵药,生来带一枚药石,取名作两生玉,那两生玉晶莹剔透,形似水玉,遇水则隐,遇烈火炙烤则化为一方神药。苏大人当时病重,是切下一小块两生玉服用了,才保住性命。我只听说这个,却不曾听说姑娘嫁了人家。”

    书生说着,抬头看着薛灵药的侧颜,她的脸瘦削,因为那双剑眉显得更加英气,眼角上挑,鼻梁挺翘,生得漂亮又凌厉,很容易引人侧目。

    少年:“姑娘的恩情,在下是还不完了,今后姑娘有需要在下的,定在所不辞。不过,这只金锁,我不能要。”从下戴到大,可不是贴身之物吗?他品出这个意思,将自己从头看到脚,只看到破烂憔悴,却不知能有何处博得女子青睐。

    薛灵药并不知他会错了意,撑起身,自腰上解下酒葫芦,打开晃一晃,便闻着酒香,她慢悠悠地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给你便给你,与我没什么用了。你说,那两生玉是神明庇佑?哈哈,我倒情愿没有,不过,没有它,我也便不是我了。”

    少年“姑娘,我不明白。”

    薛灵药点了点自己的锦囊,说:“喏,方才给你的,是最后一点儿两生玉。我出生时,家里来了个道士,当场算定我的命数,你猜他说什么?哈哈,他说这破石头用尽之日,便是我殒命之时,哈哈,这玩意儿,竟是我的命。”她仰头饮了一大口,像醉了一般,时喜时悲,叫人看不出她的悲。

    少年大吃一惊:“什么?!”他开始有几分怀疑,回头试想,自己昨天都以为要没命了,偏偏被她救活过来,这两生玉的事定然是真的,少年又看向女子越发苍白的脸,便更加笃定。

    少年忙问:“怎么办,可有法子还你,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救我呢?姑娘……”

    薛灵药:“哪有什么法子还?”

    少年:“那你是要死了么?怎么可以……”

    薛灵药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死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心早就死透了,在世间游荡,只是为了我家将军的一点夙愿。你只要好好活,便不会浪费。”

    少年:“姑娘,你还有多久的日子。”

    薛灵药看向洞口,淡淡地说:“大约,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吧。”

    深吸几口气,少年的眼里蓄了泪光,他轻轻问:“姑娘,你可还有什么遗憾?你的将军……你的丈夫……可愿意同我说一说?”

    薛灵药:“遗憾?哈哈,还真没有。不过,那么些年,那么多事,我是没有跟别人好好聊过,你,真的想听吗?”

    少年努力地点点头,看得薛灵药有些好笑,她接着说:“那便说说罢,我想一想从哪里开始。你也在江南,应该知道,我父亲做扬州知府做了许多年,我便生在那里,如你所说,我打一出生,便救了我爹爹的性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很疼我,和我娘一样,什么都惯着我。所以我小时候很是无法无天,敢揪爷爷的胡子玩儿。”她一边饮酒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不喜欢像别的女孩儿一样捻针绣花,也学不来才女饱读金卷,偏生爱打架,那时候,私塾里的公子哥们都打不过我。我爹爹便给我请了先生,教我习武,我爹爹说‘不怕我家姑娘太凶嫁不出去,大不了养一辈子,还不用去那婆家受气’,就是因为‘凶名’在外,直到爹爹升任左拾遗,举家搬到京城,我的婚事才定下来,定的是京畿兵统张大人之子张守瑜。

    少年听见张守瑜这个名字觉得颇为耳熟,犹豫着问:“这个张守瑜,莫不是犯上作乱的朝廷钦犯?”

    薛灵药:“你记性倒是不错,朝廷是曾下过悬赏令,张过皇榜。”

    少年:“既然这样,姑娘嫁给他了吗?”

    薛灵药摇摇头:“我曾经以为,在我爹心里,我这个女儿是最重要的,可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知州,贪下不少银子,全都拿去,给了二皇子谋反用,就连我这个女儿,也可以拿去谋反用。他给我选的这夫婿,正是他的政敌之子。当然,我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的。那时候,因为听说了一些事,我决心暗中去看看我那未来夫婿,谁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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