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长留弟子,在入门的时候,都要在自己的验生石上滴血。验生石会记住你们的身份和来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测的话,便会闪烁示警。”

    食指悬于半空,花千骨仿照示范正小心翼翼地将血滴在属于自己的那块验生石上,眼前忽有金光大盛,刺得她一瞬间的眩眩然。

    案后的白子画亦觉一霎的恍惚,只轻轻挥袖一拂,那发着异光的验生石立时便变得与其他弟子的无异。

    ……

    “耶!我们正式成为长留的弟子啦!”

    新晋弟子们浩浩荡荡地出了长留主殿,个个脸上盛满了松快的笑意。花千骨跟随众人的步伐迈下长阶,走着走着却隐生头重脚轻之感,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千骨!!”“骨头娘亲!”

    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花千骨好像又看到了那道金光,越来越亮,直至彻底将她吞没。

    ……

    花千骨悠悠转醒时头脑尚有些发胀,她边揉着后脑勺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空旷的寝殿陌生的陈设几乎令她一头雾水。

    低头欲掀开被子,目光却在触及眼前这双白皙修长的手时骤然凝固。

    等等,她不记得自己的手有这么大啊?

    正犹疑着自己恐是尚在发梦还未醒来,这时周遭一亮,有人推门而入。

    花千骨懵然抬首,循着光依稀辨认出是有着一面之缘的儒尊笙箫默。

    花千骨此刻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距离,下意识便拢了拢胸前的衣料。

    笙箫默走近几步:“师兄,你没事吧?”

    师兄?他在叫谁?难道是在叫她么?

    花千骨忙地跳下床榻,却惊觉视野比之从前陡然变高了许多!心中疑窦愈深,她无视笙箫默凑上前的动作,连鞋也顾不上穿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出了寝殿,满庭桃花纷飞如雨,然而现下的她完全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只身穿梭在幢幢殿室之间,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竟感觉到动作似乎敏捷了颇多。

    驻于前殿门后,花千骨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扉。

    耀眼白光由门缝中倾泻而出,竟是一片海色天光——只见海天间漂浮着无数小岛,星罗棋布,映衬着红霞漫天,浮光漾影,像打碎了的五光琉璃盏,零落四散。

    她呆呆地走出大殿,望着眼前这番波澜壮阔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

    一阵冷风拂面而来,白袍猎猎响动,寝衣单薄,当下却无有冷意。

    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花千骨木然转身,仰面对上殿檐的匾额,上书“绝情殿”三个遒劲大字。

    “绝情殿……”她喃喃念道,冷不丁地回忆起十一师兄的话,绝情殿,不就是尊上的住所么?

    此时笙箫默已追了出来:“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呃?他问她,她又问谁去?

    ……不对,太不对了,儒尊为什么要叫自己师兄?花千骨张了张嘴,整颗心开始猛地往下陷。没理会笙箫默的发问,绕过他一路疾奔,径直又回到寝殿前的庭院。

    庭中寒潭空明,花千骨犹豫数息,终究艰难地挪动步子靠近那汪池水,缓缓俯腰,几乎屏住呼吸。

    潭中浮现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下瞬,只见水镜中的人愕然地睁大眼睛,可以称得上是瞳孔地震——那分明、分明是刚刚还在长留大殿内见过的白子画!

    正值春三月,枝头粉桃锦簇,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就这样飘飘摇摇地无声轻散在池面,波纹荡漾,如玉的容颜映照其间,霎时皦然生光,并着水色、花色,此中意境,美不胜收。

    直看得花千骨登时三魂丢了七魄!一双本应冷越的眉眼此刻半舒半拧,显露出一种与整张脸不匹配的纠结。

    颤抖着摸上两畔脸颊,嘴角,竟开始不住抽搐——天呐天呐天呐尊上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花千骨惊得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握拳不住揉眼,企图令眼前的幻象消失。

    然并卵,神色甚至更扭曲了。

    这个梦也忒离谱了……花千骨欲哭无泪,老天啊,快快收了这神通吧!

    “师兄!你到底怎么……”

    对…她是在做梦,醒来就没事了。

    花千骨两眼一闭。

    笙箫默:……

    得,又晕了。

    白子画是在一重高过一重的热浪中醒来的。

    不是修炼出岔子时急火攻心的热,也不是□□焚身的热。白子画迷迷糊糊间睁开眼,这才明白根本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热,闷热——鬼知道是谁给他盖了那么多被子,冬被两三层,没有一床是轻薄的,整个人被压得动弹不得,险些窒息。

    不对劲。

    他修成仙身近千年,向来有真气护体,早已模糊了冷热觉,除非刻意感知,否则根本不会有如这般对温度的不适应。埋在被窝里的一只手遂抬了抬,拈指掐诀——毫无反应。

    白子画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似乎,感受不到流转的仙力了。

    他立刻挣扎着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厚重棉被,却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是被裹成了一个粽子。

    这具躯体基本与凡人无异,筋脉未通,四肢绵软乏力,白子画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一层套一层的衾被禁锢中挣脱而出,一头鬓发散乱,其中几缕夹着潮湿紧紧贴在额前。

    长留上仙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形状。白子画鼻尖微翕,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隐约浮动的一段异香,甜丝丝的,却并不讨厌。

    不是绝情殿惯用的熏香。有点熟悉,但博闻强识如他,竟一时叫不出名字。

    周遭一应陈设俱是陌生,显而易见,此处也绝非是他的绝情殿,白子画抿了抿唇,飞速翻身下榻。

    榻边仅有的一双鞋不是他的。观尺寸样式,目测是个年轻姑娘的鞋。

    莫非是误入了哪位女弟子的寝殿么?可自己一身的疲意又是怎么回事?他的仙力又去了哪里?白子画眼睑几乎要往下耷。

    思索间,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是个身穿弟子服的少女。长留上仙过目不忘,轻易辨认出来人是之前见到过的新晋女弟子,叫轻水。

    不落痕迹地蹙了下眉。她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他,轻水忙不迭将手中托盘搁在案旁,惊喜地迎上前:“千骨,你醒了!”

    白子画脑中似有根弦猝然绷紧:“你叫我什么?”

    顶着刚睡醒蓬蓬乱的鸡窝头,女孩脸蛋上犹带着微热的薄红,娇憨中无端透出几分懵然的意味。

    是还没睡醒吗?见她此刻杏眸微睁俨然一副怔愣模样,湛黑的瞳仁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孔,轻水目露了然地点点头,肃然道:“千骨啊……我说,你不会是睡傻了吧?”

    说着,她更凑近了来,单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轻水。”白子画已然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距离。

    轻水却关切地来拉他的手,注意到他汗津津的掌心,掏出帕子便要擦拭。

    白子画条件反射地就抽了回去,反应过来不对便是一滞。

    动作落空,轻水也是微顿,奇怪地瞥一眼他的神色,转而将托盘上的杯盏递了过来。

    是普通茶水。白子画接过去,象征性的沾了沾杯沿,实则一点没饮进去。

    “你呀,一出大殿就晕过去了,可把大家给吓坏了!还好咱俩给分在同个寝殿,我和霓漫天一块儿把你送回来的,糖宝一直陪了你整个下午,刚刚才被十一师兄接走用晚膳呢。”

    注意到榻上被白子画一股脑推至一边呈小山丘般的被子堆,轻水又是一拍脑袋:“你呢,嘴里一直说自己冷,我们叫你你也不应,就只好给你多加了些被褥……千骨,你没事吧?”

    白子画身形仍有点僵,方才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赫然是个少女的声线——确如轻水对他的称呼,是与自己颇有些渊源的花千骨的嗓音。

    白子画只好对着她轻轻颔首:“有劳,多谢你们,我现在…已经好上许多了……”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尽可能将语气放和软下来,“受累了,你也去歇一会儿吧。”无论如何,得先把这姑娘打发走。

    轻水亦点头:“好,别客气,有事叫我就行。”是真挺客气的,千骨,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变疏离了很多呢。

    或许是“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的缘故,又加之晕得这样突然,千骨的身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没那么容易痊愈,轻水收拾托盘,转身贴心地替他掩上门:希望千骨能尽快好起来呢!

    至于她自己,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去找孟大哥咯~

    白子画确定她业已走远,这才坐到铜镜前,镜中人果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确毫无悬念可言,自己现下正是花千骨的模样。

    但——怎么就是她呢?

    偏偏是她,偏偏是自己的生死劫。明明是打定主意要远离的那个孩子。

    生死劫,非灾非难,确切来讲,是一个人,一旦遇上,几乎是避无可免,难以摆脱,始终厄运缠身,每况愈下,最后通常都难逃疯癫成魔、身败名裂的下场——不死不疯便成魔。

    然而从知道这姑娘是自己的生死劫那一天起,他就没有打算遵照师父的遗命“杀无赦”。

    或者说,其实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没有动手的打算——此劫在我,于他人又有何辜?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以杀止杀从不是他白子画的道。

    他执剑,是为守护;他修仙,是为卫道——又或许终有一天,需轮到他来殉道。

    那么,“吾往矣”,即是答案。

    对着这张命中劫数的脸,他难得莫名地出了会儿神。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如今看来,生死劫,果真还是躲不过么?

    白子画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花千骨的身体里?他自己的本体呢?花千骨现在又在哪里?

    ——还是说,他们其实,互换了身体?

    白子画眸光沉沉:如果是这样,又是有什么契机?

    他想,他必须要先找到那孩子,在事态变得更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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