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剑的手僵在半空,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花千骨被石化般艰难抬头仰视来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空气忽然陷入了几乎令人窒息的静止。

    “扑哧。”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意弯弯的狐狸眼。

    貌似人畜无害,花千骨却仿佛从中读出了一分诡异的……兴奋?

    “果然是你啊,小、花、花。”笙箫默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腻,酥得人浑身鸡皮疙瘩彻底掉一地。

    想过会很快,没想过这么快,花千骨绝望闭眼——她只知道,完、蛋、了……

    04

    “胡闹!身为蜀山的掌门,却又是长留的弟子,成何体统?!”

    花千骨正如坐针毡,冷不丁被摩严的厉声斥问吓一跳,待反应过来世尊的怒意并非是冲着“白子画”,视线便又本能地往台下投去。

    只见白子画始终低垂着眉眼,规规矩矩地立在丹陛前。

    就显得……十分的大家闺秀。

    ……哦不,快住脑。

    抛却不合时宜的杂念,回过神来她连忙抬手稳住一时气急甚至要从座位上起身的摩严,模仿着白子画一贯的语气佯装平静劝道:“师兄,这花…千骨是蜀山掌门一事我早已知晓,蜀山方经浩劫,她那时也是临危受命,怎好过于苛责?是我念此事干系重大,在未同蜀山联系上之前,命她暂且隐下不报的。”

    “子画!你……”摩严猛转头看来,两撇髭须随着出气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对师弟这番未行商量的擅自安排有些不满。

    花千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不知何时才能换回躯体,为便宜行事,早先她就将清虚道长临终前对自己的托付告知了尊上,宫羽及装有蜀山剑法和六界全书的包裹也一并指认了去。

    不想白子画仅是留下了宫羽,那六界全书不过浅浅翻阅一遍,剑谱更是未动便还了回来。

    只是在将六界全书交给她时,又叮嘱其中记载切不可外传。花千骨自是明白此事的要紧,清虚道长所撰恐怕还牵系着各派的机密要事……

    若说之前,有合理理由让身为生死劫的花千骨远离长留、远离他自是求之不得的事,两派本就交好多年,去蜀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样的多故之秋,自己和那孩子竟突然互置了魂体——显而易见,在没找到成功换回来的方法前,他和她姑且只能绑定在一起了。

    而蜀山的事,拖延不得,应当尽快解决为上。

    白子画当即修书一封,飞絮传去蜀山,这才引来了彼时方纠集一众弟子回山、正忙于整顿派内事务的云隐。

    不得不说,蜀山这位前掌门大弟子还是很靠谱的,前后不过三两日,便处理完手头紧急要务,到了长留来接新掌门,效率不可谓不高。

    弟子通报云隐入殿,摩严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失态发火。先按下胸中愠恼不表,他恨恨一甩袖覆于膝上。

    “蜀山弟子云隐,拜见尊上,世尊,儒尊。”来人跪下恭敬地俯身行礼,又转向白子画深深一拜,“弟子拜见掌门!”

    花千骨好奇地看着眼前一身月白道袍的青年,正对上他抬起的脸,长相俊雅,眼神清澈,气质温文。

    顺着白子画的相扶站起身来,云隐拱手道:“请掌门恕弟子来迟,前日接到尊上飞絮传书,这才知晓您身在长留。弟子近期一直忙于门内事务,一时搁置了寻找掌门之事,不想差点酿成大祸,请掌门责罚。”

    青年言辞恳切,看向“花千骨”的目光亦十分诚挚可信,面上可见隐隐的激动与微妙的歉疚之色,说着,竟又要跪下。

    白子画自然不会再受一拜,半路拦住这礼,缓声道:“这怪不得你,蜀山重建之事本就繁杂劳心,任谁都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女眼底的温和包容不似作伪,云隐眸光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动容。蜀山一朝遭此大难,清字辈、云字辈的弟子死伤惨重,剩下可担大局的寥寥无几,这两月来自己肩头压力不小,有时难免也会产生不堪重负之感。他时常怕辜负了师父的一番期望,蜀山百年基业就折煞于他手中。

    初闻新掌门是个年纪不大的“黄毛丫头”,派内无论长老弟子皆担忧不已,其中更不乏质疑反对之声,不过是碍于前掌门的遗命,云隐勉强一力弹压下来,却也心知肚明自己亦不能免俗: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毫无根基,是否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这次见到小掌门,却不知为何云隐心中竟踏实安然多了。

    他忙躬身一揖:“多谢掌门谅解。弟子此次是特地来接掌门回山的,现门中基本已重整完毕,只待掌门回去主持大局,发号施令。”

    花千骨当下心头就是一咯噔,去蜀山,那她还能回来吗?

    现在在自己身体里的是尊上,做个掌门什么的那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洒洒水的事,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干老本行,可自己是真的什么也不会,今后换回来她可不懂得怎么做掌门啊!

    更何况,她废了这样大的劲,终于入了长留,虽说还没能寻到墨大哥,但好不容易在这里交到了新朋友、又找到了家的感觉,才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本事,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可是,清虚道长的临终所托——

    “你拿着它,就是蜀山掌门。”

    “蜀山上下,就剩你一个人了。”

    此刻的犹豫难以抉择不是假的,但老者交付宫羽时,那殷切期望的目光犹历历在目——有记忆的自己与清虚道长不过一面之缘,花千骨现在想起来只觉对那样纯粹的信任分明是受之有愧,心里难受极了。

    白子画将台上人神色里的挣扎尽收眼底,正当花千骨深吸一口气,准备履行对清虚道长的承诺,他开口道:“我始终只是长留的弟子,待妥善处理完蜀山的事后再回长留来继续修习,望三尊准允。”前半句是对着云隐说的,后半句说着便转向了殿上三人。

    准确的说,是看向中间那位。

    成功对接到信号的花千骨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然而还要故作镇定地绷住一张冷淡的冰块脸,不等摩严有所反应,抢接道:“可以。”

    嗯,非常白子画式的惜字如金,欣喜之余,花千骨不忘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感觉自己有在逐渐掌握扮演尊上的精髓。

    这丫头言语中不似征求倒似通知的作风……摩严正沉浸在探究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之中,骤然听清白子画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腾地起身刚酝酿着要破口大骂,没成想隔壁的掌门师弟居然就这么轻易同意了??!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欸师兄师兄师兄!”眼瞧摩严又要发作,一直在边上默默看戏的笙箫默“啪”地合拢手中折扇,赶忙揽着蓄力中的大师兄到一旁,“各派之间嘛,应当守望互助,那蜀山清虚道长必然是临危所托,情况危急你不是不明白……这花千骨嘛,根基尚浅又非蜀山中人,不过是暂代掌门一职,事了之后肯定还得还回去。”

    “再说蜀山长留乃是同气连枝,蜀山现在因为保护拴天链遭受了灭顶之灾,这忙,于情于理咱都不好不帮吧?就当咱们长留顺手外派了个弟子,助蜀山重新修整,成了那也是大功德一件呐。”

    “这……”摩严尚有些不决,主要是若叫外人知道蜀山的掌门同时又是长留的外门弟子,岂非乱了辈分?

    笙箫默见他已然是有了几分动摇,视野隐晦地在花白二人间逡巡一圈,顺势添把火低声道:“此人……大师兄近来想必也有所耳闻吧,短短数日便从吊车尾成了这届新弟子中的翘楚。其余新弟子入长留前底蕴几何你我也清楚,这花千骨不过一介肉体凡胎,长于俗世乡野,就连入门试炼时除了过那三生池水也并无任何特殊出色之处,不想开始修行后倒是进益飞快……可见她悟性天赋异禀,潜力不小,若是留在门中好好教导,他日或有所成也未可知呢?”

    摩严向来关注弟子修炼情况,像“花千骨”这种短期内进步神速乃至一下从初入门弟子中脱颖而出堪称“奇迹”的事迹自然不会错过。方才是怒气一时上头,现在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花千骨临危受命成了蜀山掌门确实算不得她的过错——说白了,一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又懂个什么呢?

    对待天才,摩严又或者说是大多数人,是可以分出适当宽容的。

    沉吟片刻,他一挥袖,道:“既然你心中已有计较,便好生配合蜀山行事,万勿给我长留丢了颜面。至于其他的——”转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掌门师弟”,摩严皱了皱眉,“一切留待回来之后再议。”

    散会后,师兄弟三人折步出殿,秉持着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原则花千骨一路沉默地下了长阶。

    分道扬镳之际,背后传来笙箫默的呼声:“掌门师兄等等我!”

    花千骨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老实说她现在看见儒尊的狐狸眼下意识就瘆得慌。未免没走远的世尊起疑,她还是止步侧身。

    “多谢儒尊刚才为我解围,小…感激不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啦。

    ……他长得有那么可怕吗,小花花看起来似乎恨不得对他敬而远之?下至派内《长留志》上至六界非官方刊物《仙人志》皆榜上有名且人气一骑绝尘名列前茅的笙箫默表示很疑惑。

    能是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你不仅长得像狐狸,洞察力也像狐狸,还老一脸坏笑,弄得人心里毛毛的……欸……也怪她,最开始就在儒尊面前露了馅,这下覆水难收了。

    笙箫默轻摇扇子,跟上她正要说些什么,拐角处又一个师兄闪了出来。

    “明日,你也一起去蜀山。”这是对着花千骨说的。

    “蛤?”其实她的第一反应,明明自己这张脸也算是称得上足够有亲和力了吧,怎么由他操控起来依旧能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呢?尊上真是……

    不知道为什么,白子画就是觉得面前的自己在神游。迟疑着抿起嘴角,他解释道:“蜀山派现在内忧外患,云隐在这个节骨眼上接任掌门之位处理事情反而难以服众多有不便。说是暂代,但时机成熟前你…我蜀山掌门的位置不会变,这之间恐怕需有不短的时间进行过渡。”

    未尽之言在场三人都明白,一天内两人要换回来的确不大可能,但换回来又是迟早或说必行之事,届时她这蜀山掌门之位若还未卸任,那也不能对蜀山半点了解都无就赶鸭子上架。

    花千骨了然点头,而且呢,虽然她是相信以尊上的实力绝对得以服众,但在蜀山弟子眼中可不是啊——要是长留掌门同往那就不一样了,无需出手,其他人自会忌惮三分。

    只是,这排场,会不会太夸张了?何况她要是走了,长留怎么办,世尊那边又要怎么交代呢?

    “师兄你就放心跟着去吧,这里还有我呢。”

    笙箫默笑吟吟地搭着“二师兄”的肩,收到来自对面真·二师兄的无声警告也不怵。

    花小骨:……总觉得儒尊没憋什么好屁。

    长话短说,三人并未在此处多作停留。笙箫默收起轻佻的姿态,朝白子画略郑重的一颔首,乘着错身而过的间隙师兄弟二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于是,在摩严还不知情的时候,白子画与花千骨的蜀山之行就这样拍板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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