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其实挺微妙的,她想。

    明白点说,横霜是白子画用了几百年、或许更久的随身佩剑,放所有人眼里基本就是长留上仙的代名词。此等贴身之器,如今却到了门下女弟子手中,在外人看来很难不多想。

    晦涩点说,按照(据传言)仙界单身修士人均把剑当老婆的尿性,自己的剑被旁人染指,即使各自心知肚明横霜认的是躯壳内灵魂,然而某种意义上,这也不失为一种NTR……

    ……当然,第二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但花千骨的脸仍不免有些扭曲。

    除此之外,她能想到的,白子画自然不会没考虑到。

    只见他揉了揉眉心,将横霜收入鞘中暂且先搁置一旁。花千骨能感觉到尊上似乎…着意多看了自己几眼?

    她的眉眼很静谧,他的思维很跳动。

    ——终究世间大道千万条。

    师父衍道的临终遗训,师兄摩严的谆谆告诫……白子画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断念。”

    他启唇方落下二字,刚才一直躺平的另一剑,诈,尸,了。

    一道银虹速度极快地腾空从花千骨面前直掠而过,飞至白子画跟前停下,闪烁着发出一声悠长的剑鸣。

    白子画掌心轻拢,隔着剑鞘安抚性地摸了摸手边略有躁动的横霜,再开口是一贯不疾不徐的语调:“断念虽非绝世名剑,但胜在轻薄且颇具灵性,最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

    “更重要的是,此剑为先师所赠,纵然我不常用,你拿出去却也不会让人起了疑心。”

    说着,素手轻轻一翻,示意她上前来。

    ……这是要赠剑的节奏?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花千骨难免有些惶恐,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可转念一想,为今之计,除了配合,似乎也别无他法。

    就当是……尊上暂时借给她的?这般踌躇权衡着,花千骨犹疑地握住剑柄,将断念捧在手中便要跪下去走流程,不料腿才弯到半路却被一把扣住了臂腕。

    那力道之紧近乎不容置喙,直带着她整个人往上提溜。

    错愕间抬首,甫辨清那人神色,沉郁的压迫感忽然就浇头扑面地覆了下来。花千骨咬肌一绷,难以想象,自己这张脸上也能露出如此意味难明的表情。

    白子画凝视她,面色沉静逾恒,眸底似有铮铮锐意蓄藏待发,俨然拉弓势如满月。

    看那双局促的眼睛,他低声,唤她名姓:“花千骨。”

    倏地,松指放弦。

    “拿着它,你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

    箭出法随,就此,洞入胸中。

    抱着白子画连夜写就扔给她的册子,花千骨漫步走在回绝情殿的路上,回忆着临分别前对方的耳提面命,这会儿脑袋不由一阵突突的疼。

    莫名其妙地就与人换了身体,又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互相掩饰身份的重任……完全可以预见,自己这段求学生涯,大抵是不会太顺利了……

    但想想白子画似乎更不容易,毕竟成仙千载,突然和一介新入门的弟子未知缘由地魂体相错,修为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还得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对策……

    与此同时,她终于算是觉出点味来,别看平日里一派霁月清风淡泊寡欲的仙人,实际处事起来,他们这位掌门尊上很是有些“温和的强势,含蓄的霸道”的意思在。

    只能说不愧是能当一派掌门、仙界魁首的人吗?花千骨心中的敬服愈深了一分。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便开始在脑内一件件盘算白子画交待的任务。

    首先,是要取回她的验生石。

    其实按理说,弟子们正式入山后,验生石一应是交由门中统一保管的,就连三尊亦不可随意私自调用——尊上执意吩咐她拿走自己的验生石究竟是为何呢?

    入门仪式上验生石与白子画当时的异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验生石有疑,还是……她?

    可如自己这般平平无奇的凡间孤女又能有什么特殊之处呢?花千骨猛地摇摇头,将自认不切实际的猜测抛却脑外。

    那么问题又来了,她该去哪里把验生石弄到手呢?

    虽说十一师兄曾向他们这些新晋弟子科普过一些长留山的基本信息,可验生石事关门派内务,花千骨目前对此知之不甚详,更罔提之后对验生石的处置。

    很难不犯愁啊……才信誓旦旦地跟白子画打完包票,转眼刚起步就陷入束手无策的困境。

    ……所以说到底是谁跟她开的这个玩笑啊摔!还好死不死把尊上给扯了进来……花千骨多少有点憋闷地在心底好一番捶胸顿足。

    显而易见的,这个开局对她委实算不上友好。

    然而形势确不容从长计议,她止住隐有发散趋势的思维,遽然低头,默忖数息,伸手解开了册子的绑带——

    扉页洋洋洒洒地写满文字,字迹利落有序,笔调练达间又是另一番珠玑毕现。这是花千骨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掌门手书,此刻却也顾不得欣赏。

    逐字通读一遍,接着往下翻,带出一张绘有图案线条的纸张,像是地图,还附了注解。

    给花小骨感动得简直宽面条泪:真·手把手教学,还得是尊上救她狗命呜呜呜…

    遵照白子画留给她的导引,虽是成功取回了验生石,花千骨心下仍惴惴不已: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西贝货,她真的会很怕遇见什么人被瞧出端倪啊有木有……

    好在或许是时值弟子们早课,又刻意挑的僻径行走,一路上别说有人找她搭话,连半个人影都没碰见,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揣着验生石,花千骨仰首望向东边天空上漂浮的小岛,雾锁烟迷中可见瀑布缎带一般倾泻而下,疑是银河落九天,在晨光中映出一道飞虹。

    那就是,尊上他日日夜夜独自一个人住的绝情殿。

    好高。

    花千骨攥了攥拳头,她知道,今天的第一个挑战,来了!

    从墟鼎中召出断念剑,花千骨闭眼稍定心神,一边凝气,口中略带生涩地念起了法诀。

    大概是托白子画原身修为深厚的底子,断念倒很给面子的腾空而起,就是……头一回尝试御剑术,高度把握尚不准确,剑身现下离地与她一般高。

    但这依旧压不过她心头的亢奋——用意念控制剑飞起来什么的,也太奇妙了吧!

    花千骨忍不住翘起嘴角,看来尊上让她学的法术,也没有那么困难嘛嘿嘿……

    尝试将其降至合适的高度,她纵身一跃跳到了剑身之上,不太熟练地操控着断念升空,一路摇摇晃晃竟也未发生什么大波折地飞临绝情殿。

    ……如果忽略着陆时灵力暴冲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这一点的话。

    身为御剑新手,首次上路有这个成绩尤其是能够克服恐高的本能,花千骨对自己还是很满意哒。

    揉揉被车祸创到的手臂,正欲直起身,一双紫丝玉锦靴前后相继进入视野映入眼帘。

    “师兄。”

    “……或者,我该叫你…小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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