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杀猪菜,周甘棠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这可是她活了二十岁鲜少能够见到的光景,贫穷像是大山压垮了生活里每一丝能够享受的机会,她已然被扑鼻的香气和油光鲜亮的菜色勾得食指大开,只等着主位上的老者发话,就能够顺理成章地伸出筷子。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急迫,身居黄花梨八仙桌上位的老迈村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谢谢大家对于我们家小耀的照顾,土方村在山沟沟里,物资实在匮乏,也就只能弄出点家常菜,不过现杀的肥猪到底还是新鲜,还望各位从帝都来的大学生千万不要嫌弃。”

    周甘棠忙不迭地点头,其余人连带着挨着村长身旁坐着的小耀都一言不发,村长倒是跟没事人般又露出个笑,伸出了第一筷。

    但只有周甘棠紧跟着伸出了筷子。

    现杀的由粮食喂养长大的土猪肉质自然是味道鲜美劲道,不见一丝腥味,摆在周甘棠面前的是份油爆猪肚,土方村地处西南,挨着灯城,尤爱汪油大火一锅成菜,豆瓣酱、葱白、姜蒜、酱海椒……全都溶在一起,端的是辣香扑鼻,红的辣椒豆瓣,白的脆肚葱白,漾在一起,色香俱佳。

    旁边挨着周甘棠坐着的是个衣着清凉的年轻女孩,她脸色不佳,一副嫌弃的模样,“切,不过就是这种菜,至于跟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投胎吗?”

    “真叫人倒胃口,全是肉,看着就烦,青菜也油汪汪的,叫人怎么吃嘛。”

    她只扒拉了几口饭,桌子上的菜是一口都没有动的。

    周甘棠倒是没理会,只一心一意吃饭,脆肚韧脆爽口,又鲜又辣,猪肉嫩生生的,炒什么菜吃起来都带着点甘味,冬瓜排骨汤鲜得能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给咽下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下饭菜了。

    更不用说是桌上专门为了招待他们而特意按照专门席面而布置的菜肴,煎炸烹煮炖焖炒,样样齐备。

    八仙桌上的其余人伸筷子的不过寥寥,周甘棠吃相甚佳,细嚼慢咽,估摸着肚子已然是六分饱,到底才有闲情抬眼望了望桌上的食伴们。

    除了稳坐在上位的村长笑容满面,一脸欣慰之色之外,其余的人看着周甘棠的眼神或是怜悯或是讥讽或是幸灾乐祸,但到底都掩藏不了一种惋惜和无奈,就像是在看恐怖片里第一个必死无疑的炮灰,当导演的长镜头指向性地停留在他/她身上时,看客自然是清楚明了对方是逃离不了死亡的命运,只剩下猜测对方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去死的戏谑。

    周甘棠左侧挨着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戴着副眼镜,一副斯文模样,见着周甘棠吃得慢了,像是好心又像是落井下石的恶意般低声开口提醒,

    “002856,你是新人吧?完全不看弹幕的吗?真是可惜,白白浪费了新人保护期可以观看前三十分钟剧透弹幕的权限。”

    “白书,你倒是个烂好心的,连带着死人都要让对方死个明白,不愧是精刷‘丰收荒村’百八十遍的老人。”挨着白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强壮男人,一脸横肉,语气不屑。

    “反正到时候我们六个人之中肯定是要选一个人出来推动剧情的,现在这不挺好,有小傻子主动跳出来送死更方便。”

    周甘棠偏了偏头,总算是将被汹涌的食欲洗刷得一片空白的记忆找回,许是饿惯了,她从小到大都有这么一个毛病,在丰足的食物面前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蓬勃到几近恐怖的食欲,空空荡荡的胃袋分泌的胃酸像是能够越过食道,侵蚀到五脏六腑,将整个脑子都溶解成只知进食的本能怪物。

    她抬了抬自己戴着的黑框平光眼镜,霎时间,一排排弹幕从镜片左下方弹出,最下面还有个鲜红的倒计时

    【30、29、28……】

    【活久见,第一次见这么蠢的新人,我都快打出残影了,不要第一个吃不要第一个吃,真是就缺那么一口吗?】

    【抛开太蠢这个不谈,这个新人还挺适合当美食主播的,看她吃得那么香搞得我立马点了外卖,要是能活到参加‘不灭的盛宴’我敢保证这个新人绝对能大火!】

    【提前贷款什么?长得好看的多的去了,注定成为祭品的就算是侥幸能活下来也得看其余主播答不答应,死人一个,有什么好看的?最近的新人真是素质越来越低了,还真是光长脸不长脑袋。】

    ……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周甘棠眼前再没有了密密麻麻跳出来的弹幕,只有寥寥几句诸如“无聊”、“没兴趣看一个死人”之类的弹幕。

    【由于002856主播直播间人数下降至个位数,暂时关闭弹幕功能】

    她摘下眼镜,嘴里倒还是不停的,毕竟她只吃到六分饱。

    只要还残存着对于食物的渴望,那就说明对于活下来还有着强大本能的驱使。

    她还能吃,就还能活。

    在周甘棠生存着的那个原本世界之中,异变发生的时间已经太久,久到周甘棠只能够在书本之中窥探到几分没有被异能、Compound X、全球直播、不可名状物、精神污染……所占据的只有普通人的世界。

    自从数不胜数的各种诡异副本侵入普通的人类世界开始,整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就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经历过数百年的艰难抵抗,一道近乎天堑的高墙将侵入到真实人类世界的诡异生物与正常的人类彻底分开,人类被分为流民、普通公民和X公民。

    流民大都生活在墙外,没有正式身份ID,大多都被精神污染,是严令禁止出现在墙内,普通公民正如周甘棠前二十年的生活一样,当好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以维持整个人类社会的基本运转,X公民则是拥有一定的异能,需要参与诡异副本直播来消除墙内所残留的诡异副本的精神污染。

    一旦年满20岁之后,X公民将会在一定时间内觉醒属于自己的异能,此后每个月必须依靠一剂Compound X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防止异能暴动吞噬心智,成为一团只能够任由异能与本能驱使的肉块,成为X公民之后,每月还必须定时参与体检,一旦体内的Compound X低于40%就会有专业人士进行人道毁灭。

    官方唯一认证能够获得Compound X化合物途径只有参与各类衍生的副本直播,若能够成功在副本之中通关或者存活,参与者按照比例获得一定的Compound X,而根据直播间留存的人数、打赏、弹幕数据同样也能够获得不菲的积分报酬,可以在后台申请兑换Compound X,不过一剂Compound X所需要的积分等同于天文数字,能够有能力兑换的异能者屈指可数,积分可以等价兑换现实世界中的大多数的物品以及钱币。

    周甘棠自小无父无母,从孤儿院长大,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上了大学,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她还在为自己的期末考试和兼职日期冲突犯愁,后一天就因为异能觉醒被相关机构人员带走,参与所谓的异世界直播换取一剂Compound X来维持此后人生的唯一选项。

    人生中到底还是鲜少有着这种体验,前一秒周甘棠还在百无聊赖地刷着X公民的诡异直播切片,后一秒自己居然也会跻身其中,成为那些密密麻麻围满整栋63大厦的小方格子中的主播一员。

    在被投放到所谓的副本之前,周甘棠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整整三天,她粒米未进,只勉强喝了几口水,在63大厦之中,所有的一切服务都需要积分或者金钱购买,并且一旦迈入63大厦,将会屏蔽所有的信号源,周甘棠连向室友打个借条的消息都发不出去,而负责对接她的是个态度礼貌、公事公办的工作人员,除了一些必要的讲解之外任凭周甘棠三寸不烂之舌,也是从不多说一句话,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等到胃袋已然沉甸甸,再是吃不下之后,周甘棠才慢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小口抿了抿清淡的乌鸡汤,这桌上的菜满满当当,九大碗,二十四道菜,单凭周甘棠一个人动筷子自然是只吃了些许皮毛。

    须发皆白,一副慈眉善目的村长笑呵呵地开口,

    “吃饱了吗?听小耀说你是北方人,喜欢面食多一点,今年才刚刚割下来的春小麦,琴嬢嬢特意蒸的馒头,还是得吃点主食肚子里才算是有货,不至于烧得慌。”

    一叠垒成小山高般的白面馒头被端了上来,正好放在周甘棠的面前。

    身旁的白书捅了捅有些发愣的周甘棠,压低着声音提醒,“你要是还想活久一点就一个都不要继续吃。”

    而之前跟讥讽白书的中年男人更是一脸不屑,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个好话,“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就凭她这小胳膊细腿的,不过是晚死和早死的区别罢了。”

    “现在被撑死了也正好,饿死鬼投胎至少能够混个饱饭。”

    中年男人不仅嘴上没个把门,手上的动作也粗鲁起来了,直接起身,就掀翻了那小山似的馒头,一瞬间圆滚滚的白面馒头四处滚落,或是跌落在汤碗之中,或是落在地上,沾满了油污尘灰,一副乱糟糟的模样,盘子里只剩下三个干干净净的白面馒头。

    村长赶紧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底,将落在地上的馒头挨个捡起来,村子里没有修路,地上满是尘土,他颤抖着手,布满纹路的掌心擦了好几遍到底还是没能将馒头上的灰尘擦干净。

    “这下谁都不能吃了,只有扔掉了,好可惜。”村长露出个苦笑。

    周甘棠倒是起身拿过村长手中的脏馒头,叹了口气,“浪费粮食可不好。”

    “你不吃的话就下桌子,给我腾个位置。”周甘棠冲着身旁的衣着清凉的年轻女孩笑了笑,偏了偏头,看着对方胸前的铭牌,

    “吴曼曼?”

    年轻女孩撇了撇嘴,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像是只小鸟般轻盈地离开了餐桌。

    周甘棠将一直被放在自己脚边的小型盆栽摆在刚刚吴曼曼的位置,露出个和善的笑,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们是不是都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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