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荒村
此言一出，就连刚刚准备离开这里的吴曼曼都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好奇地望着周甘棠和她身旁的那株不知名的植物盆栽，从外表而言那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扔在花鸟市场里顷刻就会被淹没的盆栽，砖红色的塑料花盆里是株分不清品种的植株，像是从花坛里随意扯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它彻底压垮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中，盈盈的浅绿色花苞与叶子几乎快要融为一体，不过上面倒是落了不少灰色的纸灰。
“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是默认了？”周甘棠顺便低头捡起了正好落在自己脚边的馒头，她吹了吹花苞上的灰，将馒头扔在花盆里，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言简意赅地开口，
“施肥。”
“甘棠，千万不要浪费，哪怕剩下一点一毫，你都会立刻死的哦。”挨着村长坐着的小耀不紧不慢地开口，就像是脱口而出个笑话般轻松，脸上还挂着友善的笑容。
“我这个人呢，对于食物是从来都不肯浪费或者是说谎的。”周甘棠点点头，她是真的见不得这么大桌子菜没人吃就只能够倒掉，甚至连喂狗、作为堆肥材料的资格都没有。
【这次的新人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脑袋有毛病吧？NPC都亲自开口提醒了，还要硬往火坑里跳。】
【看样子是个空间储物异能？但是‘丰收的荒村’这个副本可不是只要让食物暂时消失不见就能够达到欺骗NPC的效果，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算了，正好也好久没看到过被撑死的，每次看被活活献祭烧死的都看腻了，不过要是曼曼害怕的话咱们就不看哈。】
……
吴曼曼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眼前的弹幕，又扯了扯本就本就开得过大的领口，堆出个甜美的笑容，她也是这次的新人，比周甘棠进入副本的时间要短上一些，不过由于觉醒的异能实在是在太过鸡肋，经历过三天的入岗培训之后，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如果想要成功通关副本就只能够选择讨好直播观众，从弹幕中获取更多有用的通关线索。
主播之间是无法直接进行剧透的，而开启全部弹幕权限的所需求的积分高的吓人，根本不是新人能够触及的数字。
她有些怜悯又带着点庆幸地望了正在“投喂”盆栽的周甘棠。
没想到看样子挺漂亮的一小女孩，脑袋倒是不正常的，不过也幸好她拎不清，既然祭品的人选已然被选定，反正这次的副本自己是注定能够活下去了。
真是可惜，吴曼曼对同为新人的周甘棠第一印象还挺好的，尤其是对方那双似有盈盈秋水流淌于眼中的杏眼，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尽管周甘棠放在松软褐色土壤之上的脏污馒头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但这等怪诞的场景桌上所有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坐在周甘棠的对面，像是摆放在精品店橱窗之中两个精致玩偶般、只偶尔转动一下眼珠的双胞胎兄弟，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其中一个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开口，
“好无聊的空间异能。”
周甘棠偏了偏头，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继续专注着眼前的事情，从一开始还要用食具斯文一下，东一筷子西一调羹，后面她嫌弃这样做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直接一整个盘子全都扔在花盆之中，生生将本就般半倒的花骨朵给彻底压在了泥土之中。
等到桌上已然什么都不剩下，周甘棠朝着上位的村长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还有吗？”
*
大沥六年，秋，大水，无麦苗。
屋外阴雨绵绵，轰雷掣电，作为监国、固守王城郑都的卫国太子李季眼下一团乌青，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他的嗓子有些哑，肚子里一片焦焚，仿若刚刚咽下去的清粥是一团火炭，
“城中可供食用的余粮还能坚持几日?”
跪坐在台下的太宰战战兢兢，眼神已然趋近绝望：“只剩下城东的那三个粮仓了。”
坐在王椅之上的李季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像是被人生生抽了脊椎般瘫软，他费了好一会才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再等等吧，雨天泥泞，说不准是押送粮食的人耽搁了。”
“殿下……”太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的牙齿都在发抖，“如若再不开仓赈济，不说灾民，就连羽林军也得准备硬生生撬开那三个粮仓了。”
“纵然已被洪水浸过，发霉发臭，但那也是粮食啊，连太子您的吃食都只剩下了一碗清粥，外面的民众已然是到了以树皮充饥的地步，再不开仓赈济的话易子而食这等惨绝人伦的事情也不远了。”
“非是我不愿开仓，实在是那粮食已然被洪水浸过，长满了霉菌，灾民本就体弱，一旦下锅入肚定然会有不少人会生病，万一疫病横行，那我卫国王都真的会成为一座空城了。”
李季疲倦地开口，他不是不清楚眼下的情形已然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总是还盼着那么点微弱的希望，卫国夹在鲁、庄两大国之间，又富有肥沃土地，将王城迁在两国之间的郑都、又岁岁贡粮才勉强保住整个国家。
卫王昏庸，又一心追求长生法，这些年全靠着太子李季在其中斡旋才勉强夹缝求生，今年更是留下太子监国，谁曾想这连绵大雨从三月一直下到七月，洪灾频发，颗粒无收，仅有的那点粮食还未送到郑都救急就被鲁、庄两国的使臣以岁贡的名义给生生夺走，连反抗都无法出声，在绝对的武力对比之下，郑都驻守的羽林军就跟儿戏般简陋，这便是小国的悲哀。
明明是作为卫国的王城，现在却饿殍满地，就连端坐在莲花台上的太子都一日仅靠一碗清粥度日，更遑论那底下的平民百姓。
“某知晓太子良善，目光远大，能看常人不能看之远景，但现在情势不容人，若太子一再坚持的话，到时候灾民定然会发生暴动，粮仓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了。”
“到时候爆发疫病，百姓愚钝，怨怼只会加倍地恨在太子您的身上。”
李季阖上了眼，想要睁开时眼皮仿若千斤沉重，他费了好一会功夫才看清楚跪伏在御座之下，身量瘦小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的太宰，他印象中的太宰，是整个卫国最为高大的存在，他跳起来甚至还达不到对方的胸膛，可如今眼前这个须发皆白、憔悴不堪的瘦削老人又是谁？
“太宰……”他低低唤了声，到底还是做了决定，“明日吧，我再向神女求一次庇护，如若还不能的话我也不再奢求了。”
望着御座之上瘦削清俊的青年一副决然之色，太宰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只留下几声叹息，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不过是愚弄百姓的手段之一，但已然到了绝境，谁都需要一点形势上的安慰。
外面依然是大雨倾盆，连绵不绝的雨丝连通着天与地，即便沐浴更衣，戴上华美的金冠也丝毫减弱不了铜镜之中青年的憔悴不堪，李季努力扯出一抹笑，冲着摆在自己面前装载着那株已然枯死的植株的青铜小鼎，恭恭敬敬地行完一系列繁杂的礼仪，拔出佩戴的宝剑，剑刃寒光凛凛，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滴落在那已然枯死的植株之上。
等到头晕目眩，李季才扯出白绫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他嘴唇惨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祭文，许是空气中的水分太多，他洋洋洒洒写下的那篇真挚祭文点了好几次才总算是点燃，望着即使是在白日也依旧晦暗幽邃的殿宇，只有在空气中不断跳动着的、明明灭灭的橘红色火苗才稍微给予了李季几分莫名的安慰。
可是等到祭文燃尽，残余的灰烬和已然干枯的血渍全都消失不见之后，李季所期待的神迹却依然没有出现。
他重重地阖上了眼，像是被抛弃的孩童般不管不顾地躺在青铜小鼎的下方，透过手指的间隙颓然地望着黑漆漆的、仿佛见不到尽头的天花板。
当最后残存的希望被浇灭之后，怨恨和迁怒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一口咬上李季的心脏，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发泄这些复杂的情绪了。
饥饿啃食掉了他所有的反抗。
李季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变得很弱小，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只有残枝断叶的青铜小鼎之下，双眼失神，只留下满心的焦灼与绝望。
神女……神女……若真有神女就好了……
李季有些悲怆地笑了几声，笑声像是熄灭的烛光，转瞬即逝，他居然真的会将唯一的希望全都放在了这般不切实际的妄想之下。
他的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纵然心有千千计能够兵不血刃地将位于卫国两侧的大国拆吞入腹，但奈何这场时刻不停的雨造成的天灾人祸反倒成为了绝佳的桎梏。
命脉被别人牢牢把握，送出去的探子信使全都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李季知晓，这是鲁、庄两国心照不宣的默认，凭借着这独到的天灾，生生地将卫国逼成一座空城。
出不去进不来，还都可以借着爱护治理的名号全权接管卫国。
真是一手好算计。
如若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如果有足够的粮食撑到放晴，有足够的时间，一切都会不一样，虽说两国虎视眈眈，但是两个大国同样因为这次的大雨倾盆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情景之下……
但是不过都是妄想罢了，李季摇摇晃晃地起身，但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够撑起他的脊椎，他仍然仪态尽失地躺在那座小小的青铜器皿之下，就像是只被开膛破肚扔到岸上的鱼一样，只剩下濒死前的本能呼吸。
直到一块松软的、泛着麦香的白面馒头从天而降，正好直直打在李季的鼻梁之上，饶是被忧虑和绝望压得沉甸甸的胃袋瞬间就被这种久违了的属于真正食物的芬芳给唤醒了。
直到这一整个馒头被李季狼吞虎咽地咽下了肚，连半点滋味都没有尝出味道，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要不是那种让李季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再次出现，以及最关键的——
那座祭坛般的青铜小鼎之下竟然真的凭空出现了一系列丰盛的美食，白面馒头又大又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欢喜，颗颗饱满的白米饭晶莹剔透，更不用说那些摆放在面前、比李季这个贵为一国太子都甚少见过的美食以及那些奇异的香气……
如若这不是神迹那什么还算是神迹呢？李季似哭似笑，双手颤抖着，虔诚又无比端庄地朝着青铜小鼎结结实实行了跪拜之礼，每一个磕头都是真心实意，等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起身时，光洁饱满的额头已然是一片乌青，上面隐隐还有着血迹。
他露出一个笑，眼神已然是火热万丈，朗声朝着外面的小侍开口，“传太宰觐见……”
只要有足够的食物，民众就不会发生暴乱，整个卫国就会得救！这一切全都是神女的恩赐，李季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又想着刚刚自己那份失态，内心顿觉懊恼不已，怎么能够在神女面前作出这种丑态！
“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是默认了？”周甘棠顺便低头捡起了正好落在自己脚边的馒头，她吹了吹花苞上的灰，将馒头扔在花盆里，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言简意赅地开口，
“施肥。”
“甘棠，千万不要浪费，哪怕剩下一点一毫，你都会立刻死的哦。”挨着村长坐着的小耀不紧不慢地开口，就像是脱口而出个笑话般轻松，脸上还挂着友善的笑容。
“我这个人呢，对于食物是从来都不肯浪费或者是说谎的。”周甘棠点点头，她是真的见不得这么大桌子菜没人吃就只能够倒掉，甚至连喂狗、作为堆肥材料的资格都没有。
【这次的新人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脑袋有毛病吧？NPC都亲自开口提醒了，还要硬往火坑里跳。】
【看样子是个空间储物异能？但是‘丰收的荒村’这个副本可不是只要让食物暂时消失不见就能够达到欺骗NPC的效果，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算了，正好也好久没看到过被撑死的，每次看被活活献祭烧死的都看腻了，不过要是曼曼害怕的话咱们就不看哈。】
……
吴曼曼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眼前的弹幕，又扯了扯本就本就开得过大的领口，堆出个甜美的笑容，她也是这次的新人，比周甘棠进入副本的时间要短上一些，不过由于觉醒的异能实在是在太过鸡肋，经历过三天的入岗培训之后，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如果想要成功通关副本就只能够选择讨好直播观众，从弹幕中获取更多有用的通关线索。
主播之间是无法直接进行剧透的，而开启全部弹幕权限的所需求的积分高的吓人，根本不是新人能够触及的数字。
她有些怜悯又带着点庆幸地望了正在“投喂”盆栽的周甘棠。
没想到看样子挺漂亮的一小女孩，脑袋倒是不正常的，不过也幸好她拎不清，既然祭品的人选已然被选定，反正这次的副本自己是注定能够活下去了。
真是可惜，吴曼曼对同为新人的周甘棠第一印象还挺好的，尤其是对方那双似有盈盈秋水流淌于眼中的杏眼，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尽管周甘棠放在松软褐色土壤之上的脏污馒头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但这等怪诞的场景桌上所有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坐在周甘棠的对面，像是摆放在精品店橱窗之中两个精致玩偶般、只偶尔转动一下眼珠的双胞胎兄弟，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其中一个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开口，
“好无聊的空间异能。”
周甘棠偏了偏头，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继续专注着眼前的事情，从一开始还要用食具斯文一下，东一筷子西一调羹，后面她嫌弃这样做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直接一整个盘子全都扔在花盆之中，生生将本就般半倒的花骨朵给彻底压在了泥土之中。
等到桌上已然什么都不剩下，周甘棠朝着上位的村长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还有吗？”
*
大沥六年，秋，大水，无麦苗。
屋外阴雨绵绵，轰雷掣电，作为监国、固守王城郑都的卫国太子李季眼下一团乌青，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他的嗓子有些哑，肚子里一片焦焚，仿若刚刚咽下去的清粥是一团火炭，
“城中可供食用的余粮还能坚持几日?”
跪坐在台下的太宰战战兢兢，眼神已然趋近绝望：“只剩下城东的那三个粮仓了。”
坐在王椅之上的李季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像是被人生生抽了脊椎般瘫软，他费了好一会才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再等等吧，雨天泥泞，说不准是押送粮食的人耽搁了。”
“殿下……”太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的牙齿都在发抖，“如若再不开仓赈济，不说灾民，就连羽林军也得准备硬生生撬开那三个粮仓了。”
“纵然已被洪水浸过，发霉发臭，但那也是粮食啊，连太子您的吃食都只剩下了一碗清粥，外面的民众已然是到了以树皮充饥的地步，再不开仓赈济的话易子而食这等惨绝人伦的事情也不远了。”
“非是我不愿开仓，实在是那粮食已然被洪水浸过，长满了霉菌，灾民本就体弱，一旦下锅入肚定然会有不少人会生病，万一疫病横行，那我卫国王都真的会成为一座空城了。”
李季疲倦地开口，他不是不清楚眼下的情形已然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总是还盼着那么点微弱的希望，卫国夹在鲁、庄两大国之间，又富有肥沃土地，将王城迁在两国之间的郑都、又岁岁贡粮才勉强保住整个国家。
卫王昏庸，又一心追求长生法，这些年全靠着太子李季在其中斡旋才勉强夹缝求生，今年更是留下太子监国，谁曾想这连绵大雨从三月一直下到七月，洪灾频发，颗粒无收，仅有的那点粮食还未送到郑都救急就被鲁、庄两国的使臣以岁贡的名义给生生夺走，连反抗都无法出声，在绝对的武力对比之下，郑都驻守的羽林军就跟儿戏般简陋，这便是小国的悲哀。
明明是作为卫国的王城，现在却饿殍满地，就连端坐在莲花台上的太子都一日仅靠一碗清粥度日，更遑论那底下的平民百姓。
“某知晓太子良善，目光远大，能看常人不能看之远景，但现在情势不容人，若太子一再坚持的话，到时候灾民定然会发生暴动，粮仓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了。”
“到时候爆发疫病，百姓愚钝，怨怼只会加倍地恨在太子您的身上。”
李季阖上了眼，想要睁开时眼皮仿若千斤沉重，他费了好一会功夫才看清楚跪伏在御座之下，身量瘦小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的太宰，他印象中的太宰，是整个卫国最为高大的存在，他跳起来甚至还达不到对方的胸膛，可如今眼前这个须发皆白、憔悴不堪的瘦削老人又是谁？
“太宰……”他低低唤了声，到底还是做了决定，“明日吧，我再向神女求一次庇护，如若还不能的话我也不再奢求了。”
望着御座之上瘦削清俊的青年一副决然之色，太宰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只留下几声叹息，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不过是愚弄百姓的手段之一，但已然到了绝境，谁都需要一点形势上的安慰。
外面依然是大雨倾盆，连绵不绝的雨丝连通着天与地，即便沐浴更衣，戴上华美的金冠也丝毫减弱不了铜镜之中青年的憔悴不堪，李季努力扯出一抹笑，冲着摆在自己面前装载着那株已然枯死的植株的青铜小鼎，恭恭敬敬地行完一系列繁杂的礼仪，拔出佩戴的宝剑，剑刃寒光凛凛，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滴落在那已然枯死的植株之上。
等到头晕目眩，李季才扯出白绫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他嘴唇惨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祭文，许是空气中的水分太多，他洋洋洒洒写下的那篇真挚祭文点了好几次才总算是点燃，望着即使是在白日也依旧晦暗幽邃的殿宇，只有在空气中不断跳动着的、明明灭灭的橘红色火苗才稍微给予了李季几分莫名的安慰。
可是等到祭文燃尽，残余的灰烬和已然干枯的血渍全都消失不见之后，李季所期待的神迹却依然没有出现。
他重重地阖上了眼，像是被抛弃的孩童般不管不顾地躺在青铜小鼎的下方，透过手指的间隙颓然地望着黑漆漆的、仿佛见不到尽头的天花板。
当最后残存的希望被浇灭之后，怨恨和迁怒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一口咬上李季的心脏，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发泄这些复杂的情绪了。
饥饿啃食掉了他所有的反抗。
李季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变得很弱小，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只有残枝断叶的青铜小鼎之下，双眼失神，只留下满心的焦灼与绝望。
神女……神女……若真有神女就好了……
李季有些悲怆地笑了几声，笑声像是熄灭的烛光，转瞬即逝，他居然真的会将唯一的希望全都放在了这般不切实际的妄想之下。
他的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纵然心有千千计能够兵不血刃地将位于卫国两侧的大国拆吞入腹，但奈何这场时刻不停的雨造成的天灾人祸反倒成为了绝佳的桎梏。
命脉被别人牢牢把握，送出去的探子信使全都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李季知晓，这是鲁、庄两国心照不宣的默认，凭借着这独到的天灾，生生地将卫国逼成一座空城。
出不去进不来，还都可以借着爱护治理的名号全权接管卫国。
真是一手好算计。
如若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如果有足够的粮食撑到放晴，有足够的时间，一切都会不一样，虽说两国虎视眈眈，但是两个大国同样因为这次的大雨倾盆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情景之下……
但是不过都是妄想罢了，李季摇摇晃晃地起身，但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够撑起他的脊椎，他仍然仪态尽失地躺在那座小小的青铜器皿之下，就像是只被开膛破肚扔到岸上的鱼一样，只剩下濒死前的本能呼吸。
直到一块松软的、泛着麦香的白面馒头从天而降，正好直直打在李季的鼻梁之上，饶是被忧虑和绝望压得沉甸甸的胃袋瞬间就被这种久违了的属于真正食物的芬芳给唤醒了。
直到这一整个馒头被李季狼吞虎咽地咽下了肚，连半点滋味都没有尝出味道，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要不是那种让李季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再次出现，以及最关键的——
那座祭坛般的青铜小鼎之下竟然真的凭空出现了一系列丰盛的美食，白面馒头又大又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欢喜，颗颗饱满的白米饭晶莹剔透，更不用说那些摆放在面前、比李季这个贵为一国太子都甚少见过的美食以及那些奇异的香气……
如若这不是神迹那什么还算是神迹呢？李季似哭似笑，双手颤抖着，虔诚又无比端庄地朝着青铜小鼎结结实实行了跪拜之礼，每一个磕头都是真心实意，等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起身时，光洁饱满的额头已然是一片乌青，上面隐隐还有着血迹。
他露出一个笑，眼神已然是火热万丈，朗声朝着外面的小侍开口，“传太宰觐见……”
只要有足够的食物，民众就不会发生暴乱，整个卫国就会得救！这一切全都是神女的恩赐，李季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又想着刚刚自己那份失态，内心顿觉懊恼不已，怎么能够在神女面前作出这种丑态！